第四十一章 油紙扇與酒葫蘆

洛城內第二知名的富貴宅邸屬于墨宗,頂著正午的秋陽,墨黑色的琉璃瓦片熠熠生輝,高台華堂錯落有致,三三兩兩的僕役穿梭其中,腳步生風。

墨宗今日,來了貴客。

當然真正的貴客並非是指徵侯山的幾人,而是此時位居飯桌上位的一名老者和他背後矗立著的清冷女子。

鋪滿圓桌的各式佳肴泛著油光,熱氣升騰,將此間映成蓬萊仙境。

那老者名叫葉雲,是大將軍府上的門客,明明擁有響當當的名號,卻衣著簡樸,臉上布滿溝壑,約莫七十有余,卻顯得神采奕奕,紅光滿面。他面前放著一個枯黃色的葫蘆,混跡江湖的人都清楚,這是一個老酒鬼珍視如命的玩意兒。

老者背後的女子身材高挑,膚白如雪,眉宇中掛著清寂,那份姿色即便是在皇宮之內也不遑多讓。

屋子里的人圍桌而坐,偶爾三兩聲笑談烘托出愉快的氣氛,那女子卻都置身事外,既不落座,也不與人搭話,只是靜靜地捧著手中的油紙傘,冷冷的目光掃向窗外。

「葉姑娘,當真不來嘗嘗?」

墨宗宗主風政一身錦衣華服,音色低沉而雄渾,見這女子仿佛與眾人身處兩個世界,心想不可失了主人之禮,不得不再次出聲相邀。

那女子轉頭瞧了風政一眼,卻又直直地扭過頭去,對風政的話置若罔聞。

「我這孫女,向來如此,風宗主不要多心。」

老者打了個哈哈,但話語之中卻並無多少愧意,好像對此習以為常了。

風政能帶領墨宗在洛城里與東極門掰掰手腕,自然是有兩把刷子的,他臉上也不露出因受輕視而生的怒意,不緊不慢地開口笑道︰「葉先生有此孫女,在下當真是羨慕至極,若是我家那兩個不成器的也能有此份天資,那便是仙人保佑了。」

這老者的修為雖已入第三類人境界,但放眼天下,還算不上一流的高手。可他孫女葉綾雪年紀輕輕,卻展現出驚為天人的修煉天賦,不過二十出頭,便已踏入第三類人的行列,令在座的修真者莫不嘆為觀止。

「哎,這女娃子,什麼都好,就是話少。」葉雲笑著回頭瞧了葉凌雪一眼,眼中滿是溺愛,旋即又抱拳朝著在座的各位補上一句,「還請諸位海涵。」

「葉先生哪里的話,我們羨慕還來不及。」

蘆戌道人輕呷一口清茶,撫著胡須笑道,他羨慕歸羨慕,心中卻是不屑,暗想著你們若是瞧見我新收的弟子有多高的天資,怕是要驚為天人。

「徵侯山的弟子也不是凡品啊,這張賢佷、趙賢佷,還有」

葉雲瞧著坐在飯桌末位的矮胖弟子突然頓住。

「雷定。」蘆戌道人連忙補充道,這矮胖弟子自打進了洛城便不太現身,存在感極弱,以至于連已成同門的吳秋舫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更何況這葉雲這初見之人。

「哦,雷賢佷,對不住。」葉雲略帶幾分歉意地說道,末了又接上一句,「諸位賢佷一看便知,出身世家,修煉有成,道友可不要謙虛。」

蘆戌道人皮笑肉不笑地一拱手道︰「哪里比得上葉姑娘。」

此刻趙芸竹也一展大氣溫婉,輕聲附和道︰「葉姑娘的天資真是令我們望塵莫及。」

仍張啟這平時傲慣了的性子,此刻也不敢造次,畢竟第三類的人與第四類人之間的溝壑,有許多人終其一生也無法跨越。

見大家寒暄得起勁,作為主人的風政自然要將話題拖回正道,便是清了清嗓子道︰「道友將他們帶來商談大將軍吩咐的要事,說明深得道友信任,一定是未來之星。」

見說回大將軍,葉雲也不再東拉西扯,同樣正色道︰「我們此行奉命前來,一為多交幾位徵侯山的道友,二為聊聊當今廟堂。」

「不妨直言。」

風政道。

「都非外人,那老頭子多絮叨兩句。你們可知,八王爺遺孤一事?」葉雲的眼楮本就不大,此刻眯成一條縫,讓人看不出是何眼色。

「略有耳聞。」蘆戌道人答道,徵侯山游走于人君、元後幾大勢力之間,消息自然靈通,早在十六年前便得此消息。

「不是說那孩子被人君下令扼殺了麼?」風政略一思索,狐疑地問道。

「據我們所知,十六年前,元後命殺手屠了八王爺滿門,剩下一個孩子,隨後人君命東極門斬草除根,不過」葉雲突然頓住,他的聲音有些沉痛,畢竟八王爺對大將軍恩重如山,大將軍也一直視自己為八王爺遺願繼承者,這愛屋及烏的情緒總歸有著幾分。

「不過什麼?」張啟突然插話,這不顧長幼尊卑的行為令蘆戌道人面色不悅。

但葉雲卻不計較,微微搖頭道︰「人君雖想斬草除根,但東極門尚存一絲仁義,並沒有滅殺掉八王爺家的遺孤,反倒是將其暗中送往了荒國。」

別說是周宗在此,就算是秋舫在此也要罵上一句這都哪跟哪的事,自己明明在震明山中安穩生活一十六載,怎麼又到了荒國去了。

看來當初皇城里的一場驚天血案,在這人間確實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以至于連身居高位的大將軍也不能得知背後的全貌。

風政知道大將軍的一雙子女在東極門學藝,即使與東極門有著深仇大恨,此刻也不敢妄言,只得委婉說道︰「周宗為人君辦事,真敢與君令背道而馳?」

「以我對周掌門的了解,他倒是做得出此事的。」

葉雲突然露出一絲笑容,他沒有直呼周宗姓名,而是叫了一聲周掌門,想必對其也有幾分敬意。

「依在下看,他倒是不敢如此,用東極門上千弟子的性命去賭君令,未免太兒戲了一些。」

風政並不贊同葉雲的話,擱下手中的酒杯,絲絲入扣地猜測道。

「不管他做了什麼,但至少那孩子還活在世上。」葉雲話鋒一轉,蹙起眉頭來,竟連他身後的葉綾雪也忍不住回頭張望了一眼,即使眼中依舊波瀾不興。

蘆戌道人對此知之不深,自然不便插話,只是安靜聆听著對話,一臉的凝重。

「師父,他們所說的八王爺,究竟是何許人?為何弟子從未听過這個名頭。」

張啟坐在蘆戌道人右側,此刻湊到蘆戌跟前,低聲耳語道。

「莫要多問。」听了張啟的話,蘆戌道人臉色陰沉,低聲喝了一句。

自打八王爺不在之後,周邊小國便開始蠢蠢欲動,好在朝中派大將軍出征,屢戰屢勝,才得以保全邊境安寧。不過這也讓大將軍軍功顯赫,隱隱之間形成了第二個八王爺的氣候。對于徵侯山而言,自然是得罪不起的主,萬不敢有失言論。

葉雲沉吟片刻,又接著道︰「如今,我們得到線報,說那孩子將會回到夏國。」

此言一出,震撼四座。

知道八王爺當年盛名者,都清楚此子入了夏國,必會再掀一場腥風血雨,無論是人君還是元後,不管是廟堂還是江湖,都不可能坐視不理。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八王爺的遺孤雖不是皇權,但一定是各方勢力都想要染指的對象。從明面上來瞧,人君與元後都留他不得,而八王爺舊部則會力保他再回廟堂。而這塵世之中,多方勢力的背後又都與廟堂交織不清,自然也不可能獨善其身。

雖然八王爺身死已有一十六載,但沒有人敢小覷這位門生遍布天下,軍功可震天子的王爺的影響力。若是大將軍高舉八王爺舊部的旗號,振臂一呼,願為當年血案而求一個公道者,自當數不勝數。

「葉先生,那大將軍對此,有何安排。」風政非常清楚此事非同小可,沉穩地說道,嗓子竟有些嘶啞。

「墨宗勢大,洛城又是荒國到夏國的必經之路,還請風宗主及時找到此子。」葉雲突然抱拳,鄭重其事道。

「墨宗定當竭盡全力,還請大將軍和葉先生放心。」風政也不敢怠慢,同樣抱拳回禮道。

「若是找到此子,還請蘆戌道友領他回山,為他傳道受業。」

葉雲見風政一口應承,自然不再多費口舌,反而將話頭一轉,遞給蘆戌道人。

「為何是徵侯山?」

蘆戌道人謹慎地問道,雖然他們也想與大將軍的勢力建立良好的關系,但畢竟是多方下注,不敢過多倒向其中的某一方。

這種走鋼絲的賭徒想法,葉雲是再清楚不過,既然東極門不可能爭取得到,那麼徵侯山這種在修真界位列前茅的大門大派自然是極好的備選條件,如何將其綁上自己的戰車,是葉雲此行的又一大目的。

「徵侯山弟子成千上萬,若八王爺的遺孤混在其中,自然不易察覺,當然,這也只是錦上添花之說。而徵侯山在修真界的地位無需贅言,絕對是響徹天際,八王爺無論身前身後都是名震天下,兩者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麼?」

葉雲打開那支黃色的酒葫蘆,猛的嘬上一口,那酒想必著實甘美爽口,在這樣嚴肅的氛圍里,也能喝得老頭子一臉笑意。

「事關重大,容我即刻回山與宗主商議。」

蘆戌道人知道此事若是處理不當,怕是會為徵侯山帶來滅頂之災,自己在徵侯山中地位雖然不算低,但也遠遠到不了可以自作主張的程度,只好將此事暫且按下。

「那靜待道友佳訊。」

葉雲知道蘆戌道人並沒有做這個決斷的權力,反而是拱手笑道,並不著急。

「那在下先行告辭。」

也不等飯局結束,蘆戌道人便站起身來,此刻,他已經沒有留在此處的必要了。

在座之人心中清楚,蘆戌等不及要回山商討八王爺遺孤拜師一事。

「有勞道友。」風政也不挽留,恭敬地說道,無論事成與否,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

說罷,便又扭頭朝著門外朗聲道︰「命骨魔使送客。」

蘆戌道人也不推諉,只是向著諸位欠身施禮,面色凝重地帶著三位弟子離去。

這邊廂出了墨宗,那邊廂進了客棧。

吳秋舫將醉得一塌糊涂的李長風背回,長長地舒了口氣。

此時外邊有道驚雷滾滾落下,秋舫側目凝望,窗欞之上不知幾時已佇著一只黑色小鳥,見秋舫目光掃來,靈動地撲騰一下翅膀。

秋舫安頓好了睡熟的李長風,腳步緩緩向窗邊邁去。

空中再度傳來一聲「轟隆」,黃色閃光劃破天際。

看來,一場雨,快要下了。

秋舫關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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