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醒轉

段謀的暴怒而起,令周宗的屋子里更蒙幾分陰影,香爐里滲出的藍煙未能得到風的眷顧,只有浮于空中,徐徐而動,一時半會出不去也下不來。

東極門的眾人皆是沉默,縱使心有千萬思緒,卻不願互訴衷腸。只得吳秋舫一人跪在地上,低頭頷首,慚愧不已。

「起來吧,秋舫。」林芸心軟,雖知修煉之人身體底子都厚于常人,但見這孩子久跪不起,終究還是看不過意,關切了一句。

秋舫一想到自己才來東極門這麼幾日,便引起如此多的事端,內心慚愧無以復加。縱然這一切並非自己主動而為,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些風波的開始都是以他為因。

要早知下山之路會為這麼多人帶來不幸,他就是忤逆一次師父,也要留在山上。少年心中如此想著,緊緊扣在大腿上的手指因為用力太久,指甲在皮膚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念及于此,他也只當自己是個災星,心中悲憤難耐,鼓起勇氣朝著諸位師叔拜了一拜道︰「各位師叔,弟子自幼隨師父長于山中,對俗世凶險一概不知。若是早知會為東極門帶來諸多事端,就算違抗師命,也不敢下山來。今日還連累掌門師叔臥病在床,實在無顏面對」

不待少年說完,何望舒倒是搶先開口︰「怎麼著,你這是想溜?」

吳秋舫一心想著解鈴還須系鈴人,只要他不在此處,麻煩便會隨他而去。好不容易給自己壯了十個膽子,才敢開口表明去意,哪里料到話還沒說完,何望舒便猜到他的意思,一時之間愣在原地,不知當如何作答。

「胡鬧!」熊珺祺冷然道,臉卻望著窗外,令人瞧不見神色,不過想來他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麻煩事皆因弟子而起,若是弟子不在,那麻煩也就不在了。」吳秋舫雖然不愛與人爭辯,但此時此刻他也是下定決心,認定將麻煩帶出東極門才是上策。

「你不殺伯仁,伯仁也會因你而死。若怕,何必入世?」

那個熟悉而渾厚的聲音突然響起,在場之人莫不是又驚又喜。

不錯,正是沉睡多時的周宗突然開口。林芸還好,坐在周宗塌邊,迅速扭頭查探周宗傷情,剛見周宗那張完好無損的臉,便氣得甩下一個幽怨的神色。其余眾人離得稍遠,三步並作兩步涌向塌邊,也是關切地望著周宗。

「老三,你是早醒了吧。」何望舒一眼識破周宗的小心思,恨恨地吐槽一句。

周宗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打個哈哈︰「哎,這把歲數了,多睡一會總是好的,可不像你們年輕人。」

一听周宗的詭辯,林芸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加之剛才受的委屈也被周宗醒轉的喜悅沖淡,竟難得地啐了一口︰「我們可是一夜未曾合眼。」

周總聞言只好尷尬賠笑,手扶著床沿,慢悠悠地支起身子來,朝著跪在地上的吳秋舫道︰「要罵就罵老二那家伙,他倒是算無遺策,一把小劍,差點讓我著了道。」

「此話何解?」鐘寇眉頭一蹙,他知道事情絕不簡單,連忙追問。

「雖然吾輩奉符為尊,但大家都清楚,徵侯山能在世上牢牢佔據有一席之地,那是因為自六八道人以來,歷代宗主都符劍雙修的緣故。老二讓秋舫下山,必然也是沖著符劍雙修去的。」周宗感慨道,他雖然身體並無大礙,但比之平常,臉上的血色還是少了幾分,遇上大戰連連,縱然是絕頂高手,有些吃力也是免不了的。

何望舒對熊珺祺領著秋舫學劍一事有所耳聞,但也僅限于道听途說過一嘴,見周宗起了個由頭,便順著問了下去︰「這三件事,我怎麼著也想不明白。第一,秋舫下山,所為之事真是查案?第二,符劍雙修,真就能勝過只研符道?第三,縱然可以勝過,放著老二這個現成的師父不教,何苦送來給老九?」

何望舒連珠帶炮拋出三個問題,是他最為困惑的,卻也是其他師兄弟,包括周宗也極其困惑的。

從周宗的眼神里,大家也猜得到,平日里無所不知的他恐怕也答不上來。

「所以才說,你們可曾有人猜到過老二的行事?」周宗反問一句,環視大家一圈。

「吃喝拉撒算不算?」何望舒挑眉問道。

林芸皺了皺眉,說到老二,開玩笑的心思她是斷不可能有,自然不去接何望舒的話茬,只是自顧說道︰「他若是能讓人猜透了行事,那就不是他了。」

林芸話音一落,周宗便暗中瞥了一眼秋舫神色,他知道老二與秋舫師徒情深,听了這些話,秋舫心中難免有些難受,便是揚了揚手道,「秋舫也是一夜未睡,先回去休息吧,累壞了大人不要緊,累壞了孩子可就得不償失了。」

秋舫愣了一愣,他心系東極門的大事,此刻回去躺在榻上,也注定輾轉難眠。一時之間不知當如何拒絕,竟呆在原地,紋絲不動。

「無妨,若是讓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如何查案。」鐘寇在旁答了一句,這話說得看似雲淡風輕,但語氣里的凝重再明顯不過。

听聞此言,周宗也不再去趕人,算是默許了此事,繼續說起老二的故事。

「老二有誓言在先,此生絕不下山。你們以為如何?」

見周宗說出這話,在場之人皆是沉默,要說女人心海底針,那老二行事就是海底的一粒沙,無人敢妄加揣測,倒不是怕猜,而是大家心知肚明,揣測皆是徒勞無功。

「他不會下山。」還是林芸率先打破沉默,她對老二的了解,似乎比其他師兄弟們更甚幾分。

「要知道,他先前也應允過我,不讓秋舫下山。」周宗見林芸還是如此固執,慢吞吞地拋出一句話,場中又陷入沉默。

秋舫在一旁靜靜听著,師叔們的爭辯他難以摻和,但听了這一言兩句的,心中也有些五味雜陳,好像師叔們口中的師父與他見過的師父,有著天壤之別。

「這不能一概而論,老二立誓,是因為那人神滅。」林芸蹙著眉頭,臉上的倦意難掩,口中吐出這句話,也顯得底氣不足。

周宗搖了搖頭,突地嘆道︰「放下吧,五妹。」

巫馬朔入妖且還活著的消息,已逐漸被大家所接受,即使這只是周宗的推測,但沒有人能夠拿出有力的證據來反駁他。只是林芸對晏青雲的偏執已經刻進骨髓,不管他人如何勸解,她也只會一門心思去相信她想相信的東西,

就好像,她此刻不再相信的話,整個世界都會坍塌。

何望舒看不過眼,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不依不饒地說道︰「那日我們都看著的,誅仙符下,連亡魂都不會留。他入妖是否成功還得打個問號。」

周宗也不反駁,也不應和,只是用寬厚的手撫過雕花的紅木床沿,用不緊不慢的口氣說道︰「直到入劍之後,我才知道秋舫下山,所為何事。」

「請三師叔明示!」秋舫听到事情與自己有關,終于是開了次口,急不可耐地問道。

本來下山一事讓秋舫心中已有一萬個疑惑,說是探案,但毫無進展,就連對自己的身世都沒有更大的收獲。此刻周宗竟然找到了答案,他自然是第一個開口詢問的。

「哈哈哈哈!」周宗還是不急,平日里謔而不虐的笑容又掛在臉上,讓大家只覺得他又要說出幾句戲言來。

大家的猜測倒也有一半是真的。「劍中玄機,奧妙無窮,特別那個劍陣,嘖!等你道行深厚,自然知曉。」

周宗朝著秋舫笑道,卻把一旁求知若渴的何望舒氣得啐了一口。

「秋舫啊,你一會給眾弟子們傳一句話,我東極門掌門之位,須得會賣關子的弟子任之。」

秋舫知他說的是氣話,也不好去搭茬。

周宗用假寐騙過眾人,此刻再賣關子,似乎有些過意不去,便找補一句︰「要不得說老二是你的親師父,對你真是不錯。」

「師父對我向來極好。」

秋舫听到這話心思順暢許多,臉上終于是露出一絲笑意。

「此劍,是他曾經的佩劍,殺人道長,便是用他殺了不少人。」周宗深吸一口氣,沒有理會師弟師妹們略帶嫌棄地目光,回憶起往事來。

但他話鋒一轉,又道︰「我一向覺得和尚們說話都愛故弄玄虛,今天我算是知道何為三千大千世界了。劍中的無盡乾坤,是他留給你的世界。有朝一日,須得你自己進去闖蕩了,才能見到分曉。」

秋舫听不到周宗話中之意,臉上依舊寫滿了迷茫。

「你說點人話,看把人孩子弄得多迷糊。」

何望舒也听不懂這話中深意,又不好明說自己不懂,便打著秋舫的旗號催促道。

「我現在說了,你們也不會明白。不如等秋舫修為深厚之後,再做計較。」

周宗面露不悅,頭也不抬地說道。

「那你叨叨個沒完。」何望舒言語之間依舊直來直往,就算是頂撞了周宗也不帶怕的。

周宗的眉毛一橫,顯然心中已升騰起一團怒意,但還是壓住怒火,不去搭茬。看來他們師兄弟間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聊天方式。

「既然如此,那便往後再議。只是如今,老七負傷,廟堂上的事當如何處理。」

半晌不曾說話的鐘寇見狀,打了個圓場,將話題岔開到了一邊。

周宗凝神沉思片刻,正欲張嘴,但雙眸卻突然望向了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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