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劍

正午的陽光微弱下來,秋日的午後算不得暖和,但周宗的屋內卻是熱火朝天。

別看周宗堂堂東極門的一門之主,平日里身著華服威武非凡,眉毛一橫,東極門的弟子便得抖上一抖。但那不過是東極門的顏面,實際上他屋子里的擺設都極為簡單,與堂中懸掛的瓖金匾額大相徑庭。

秋舫此刻被「亡魂」二字一驚,抬起頭往四周瞧了一眼,才知這里屋之中,竟樸素到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和一香爐而已。

「亡魂?」段謀眼中射出一道精光,落在熊珺祺臉上,一刻不肯扭轉,候著熊珺祺說下面一句。

「劍中有亡魂。」熊珺祺從袖口處掏出一柄暗金色小劍來,不錯,正是前一日秋舫得來的詭異小劍。窗隙中落進來的一束陽光照在劍身上,劍身卻散發出寒意。

秋舫瞧見小劍,心中倒是惴惴不安,雖然他對什麼亡魂一事也是一頭霧水,但他知道,周宗受傷,恐怕與這劍月兌不開干系。

一時之間,他慚愧得眼眶也有些濕潤了,周宗帶他下山,對他關照有加,若是因為他的緣故害得周宗乃至東極門都一蹶不振,那真是東極門的千古罪人,到時候又有何面目面對自己的師父呢。

「這劍」段謀一邊喃喃低語,一邊蹙眉思量,好像覺得眼熟,但一時半會卻想不起是何物。

林芸此刻卻往前踏上一步,指尖微顫地觸踫到暗金短劍,就連說話時的語調,也在顫栗。

「是他的劍,這劍,他上山之前不是已經毀了嗎?」

鐘寇聞言,也是不解,反問林芸︰「老二的劍?」

「是他的劍,我記得,這柄劍,我死也不會忘記。」

說到最後,林芸的聲音,已漸漸化作哭腔,秋舫抬頭偷瞧她的臉色,比之剛才,好像老去了十歲,臉上的血色少去大半。

「師姐,這些舊事,你去想它作甚。」何望舒見林芸如此模樣,從木椅上彈起,手中的折扇輕輕擺動,隨手將香爐里逐漸飄向他的煙霧扇到一旁,也湊到大家伙的周邊來,嘴里竟難得一見地勸慰一聲。

「是,還是正事要緊。」林芸說罷,緩緩地背過身來,走到周宗榻邊坐下,便不再言語了。她心中縱有百般思量,此刻也不得不放在一旁。

見林芸也平復下來心境,熊珺祺便又講了起來︰「前幾日,掌門師兄命我教秋舫習劍。昨日,秋舫便帶著這劍來了。」說到此處,熊珺祺頓了一頓,又道,「我將法力送往劍中時,突然眼前一黑,不知到了何處,里面有很多亡魂,不出意外,是二師兄劍下的亡魂,甚至,還有二師兄得到此劍之前的亡魂。」

「那你如何得知是劍下亡魂?」鐘寇一臉凝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要知道這世間雖有妖,但在人界是少見的,甚至說少見都只是夸張的說法,畢竟人間流傳著妖域的傳說,實際上活著的人里,還沒有真正見過妖的。

而鬼魂一說,更是在傳說故事中才能尋見,完全無法考究。

何望舒此刻在房中來回踱步,冷不防地說上一句,「他們自己說的唄。」大家才算恍然想起昨夜,何望舒也曾入劍。

熊珺祺倒是難得地附和何望舒一句,「他說的不錯,我們三人都進入劍中,掌門師兄還與其中一人動手。」

說罷,他又稍稍遲疑,臉上竟露出一絲懼意,這在尋常,是見不到的。

他與熊珺祺明明是冤家對頭,但有時候卻也心意相通,他一眼看穿熊珺祺的心思,接過他的話茬︰「那些怪物,強得可怕,老三只與其中一個交手,也花了些功夫才勝過。」

「既然能勝,那便說不上強。」鐘寇對此倒是不置可否,立馬反駁道。

「可老三交手的人,在我們看來,在那群怪物里,別說躋身前列,連居個中怕是也難。就像是」何望舒搖頭嘆息道,聲音突然戛然而止。

他腦海里回想起昨夜的光景,三人置身廣袤無垠的黑暗之中,寒意砭骨,危險像虎狼在啃食他們的心髒。而黑暗中的無數聲音,他們不但陌生至極,甚至無法猜到方位,更無法看破他們的境界。

「就像是派了個雜兵來試試咱們的深淺。」何望舒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完這句話。

段謀倒吸一口涼氣,他只覺得後頸一涼,嘆說︰「看來昨夜老三與妖人斗法之前,已耗損不少精力,怪不得再與那黑影斗完會元氣大傷,昏迷不醒。」說罷,他也扭過頭去看了眼沉臥榻上的周宗,有些渾濁的眼中,帶著幾分憂慮。

「你們也與那些鬼魂交過手?」鐘寇對劍中事疑惑甚多,繼續朝著何望舒追問。

「我們?」何望舒反問一句,臉上卻有些戲謔,雙眼倒是瞥向別處,這一刻,他任由香爐中飄來的藍煙撲在他臉上,只不過是稍稍蹙了蹙眉頭,未作理會。

「我們不配。」這話是熊珺祺接上的,他臉色並不好看,想必他這般高傲之人,此刻說出這句話來,心中是極其不甘的,可他卻不得不說出實情,那些本不該屬于這個世間的怪物實在太強,隨便拎一個出來,也能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好在他們被困在劍中,無論如何也出不了那方陰森幽暗的天地。

場間,陷入了漫長的沉默,這世間高人不過是鳳毛麟角,平日里他們幾個,出了門去也算是叱 風雲的人物。「我們不配」這四個字像盆冷水澆在東極門眾人心坎上,令他們啞然失色,就連何望舒也沒了打趣的興致,只是冷然低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吳秋舫,你這劍,從何而來?」段謀猛然抬頭,像突然警醒起什麼,朝著秋舫喝道。

秋舫早已知道,這個問題遲早會被問出來,段謀不問,鐘寇也會問,鐘寇不問,林芸怕是也要說上一二。但他始終不願透露實情,既然與人有諾,他就算挨頓毒打,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也萬萬不能出賣了對方。

「弟子,與人有約在先,不能說。」秋舫這話倒也是句實情,但卻不是段謀想要的答案。

「哼,有約?老三躺在床上,你可月兌不了干系。」段謀向來對他都是心存芥蒂,平常總有人護著秋舫,但此時此刻周宗不在,他若是借題發揮,也無人能攔。

「弟子有錯,甘願受責。」秋舫咬緊牙關,臉上浮現慚愧的紅潮,竟突地跪于地上,將頭顱埋得低低的,讓林芸心中一緊,頗為不忍。

「秋舫,你先起來,師叔們無意責怪你,此事事關重大,我也知你重信守約,但你若是被歹人所騙,我們好歹替你拿個主意。」林芸一邊開解秋舫,一邊從周宗塌邊站起,往前兩步低身去攙秋舫。

但秋舫這倔性子,倒是得了晏青雲的真傳,頭是埋得更加低了,任憑林芸如何攙扶,也不肯起身來,跪在地上的決絕,仿佛是要以死明志。

「那你可想好了,東極門規,欺師滅祖之輩,當五馬分尸!」段謀又是一喝,他怒目橫眉,手中已捏住一張鎖囚符。

「秋舫不願講,那便由他去吧。」何望舒雖然也想知道短劍背後隱藏的實情,但他不忍秋舫如此,不禁勸道。

「今日若是罔顧法規,那我東極門日後還如何立足。」段謀冷哼一聲,全然不將何望舒放在眼中。

「這是掌門師兄說的。」不料熊珺祺竟在一旁冷不丁地說上一句,大家一愣,紛紛將目光投向了他。

「我與師兄報告此事之時,他便說過,秋舫不願講,那我們便不听,天下之事皆有因果,何必強其所難。」末了,熊珺祺將周宗的原話,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畢竟周宗就算此刻失去了意識,在東極門,他的話也還是聖旨,更是門規。

此言一出,其他幾人都不敢再言。只有段謀暴跳如雷地看了周宗一眼,像對他說,又像對眾人說︰「東極門,遲早毀在東極門人手里。」

說罷,他奮力一拂衣袖,摔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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