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送劍

秋舫迎著傍晚的霞光,從內堂中出來,腳步輕盈,心情尚佳,得了周宗的一番教誨,少年對劍道倒不如先前那般抵觸了。

行出百來步遠,少年便看見一個少女倚樹而立,她左顧右盼,神色有些許無趣,似乎正枯燥地候著什麼。

秋舫平常不算精通人情世故,但也猜到少女此刻所候何人。

「小師妹。」少年輕輕喚了一聲,急忙走近幾步,來到少女跟前。

少女像是等了太久,看見秋舫到來,眼中先是有幾分埋怨,片刻間又變成欣喜,嘴上仍然不依不饒地說︰「我等了你好久。」

「師叔多交代了幾句。」秋舫撓了撓頭,有些慚愧。

「那就怪師叔,不怪你了。」傅芷含笑凝眸,這一努嘴、一挑眉之間,便掃清了對吳秋舫的絲絲怨氣。不過她話鋒一轉,又說起今天大戰之事。

「小師兄,你今天真是威風!」

听了傅芷的夸贊,少年郎不但沒有覺得欣喜若狂,反倒是有些尷尬,他本該藏住本事,不料剛到洛城便露了相,與師父的囑托背道而馳。

「小師妹。」秋舫一臉正色地叫了一聲。

傅芷一愣,瞧少年郎這模樣,旋即收起笑容,認真地望著吳秋舫。

「師父說過,讓我下山之後不得隨意使用法術,今天的事情,還請你不要告訴他人。」秋舫低頭頷首,誠意滿滿地說著。

傅芷正欲多問一句原由,但見秋舫這般嚴肅,也不敢多嘴,只好點一點頭道,拍了一下秋舫的手臂,頗有幾分豪俠之氣,信誓旦旦地許諾道︰「師兄你盡管放心,我一定不告訴他們。不過今天,謝謝師兄救我!」

見傅芷答應自己的請求,吳秋舫心中吃下了定心丸,一改剛才的嚴肅生硬,也與她微笑道︰「師妹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卻在那猶豫了好半天,實在愧疚。」

「但還是靠你出手救我。」傅芷歪著腦袋瞧著少年,笑靨如花。

秋舫有些靦腆,面對夸贊,他時常不知該如何應付才能顯得從容自若,只好「嘿嘿嘿」地干笑著。

傅芷見了他的模樣,眉眼之間的笑意更濃,縴縴玉手負在身後,修長的十指纏在一起,又問一句︰「小師兄,那咱們明天,還一起出去玩嗎?」

秋舫微微一怔,露出一絲難色︰「師父來信,命我勤加修煉,今日我得去庫房挑柄好劍,明天就得跟著九師叔練劍了。」

「練劍?還是九師叔?」傅芷驚呼一聲,東極門的歷史,門中弟子多少都知道一些,而整個東極門這麼些年來,里三院外三院的,從未有一名弟子涉足劍道,更何況是跟那個眼神便能殺人的九師叔學劍了。

念及此處,傅芷甚至打了個寒顫,眼神里隱約透出恐懼之意來。

傅芷這幅模樣,像是給吳秋舫原本還算高昂的興致當頭一棒,他只覺得九師叔面如寒霜,說話的時候不苟言笑,卻沒想到在其他弟子眼里竟是這般印象。一時之間,他薄薄的雙唇緊緊抿起,不知該如何作答。

傅芷見秋舫讓她給嚇得不輕,趕緊晃晃腦袋,甩走腦海里九師叔那威懾十足的樣貌,出言安慰道︰「小師兄你也別怕,九師叔雖說嚴厲了一點,但…」

「但什麼?」秋舫挑眉一問。

傅芷勉強一笑︰「但也是個好人。」

秋舫見傅芷臉上寫滿了牽強,只能無奈地點一點頭,一呼一吸顯得有些沉重。

「小師兄,不要擔心了,你每天練完劍,都可以來找我聊聊天。」看著吳秋舫一臉愁容,傅芷心中萬分過意不去,賡即朝著吳秋舫走了幾步,不禁踮起腳尖,輕輕拍了拍少年的頭發。

少女言語款款,那對眸子一汪水似的,看得少年郎愣了愣神,有幾分羞澀地扭過頭去,微顫的眉眼也往下一瞥,只敢盯住地面,不敢答話。

「傅芷!」此刻遠處傳來一聲呼叫,是傅朝的聲音,剛才的一切都讓他盡收眼底,叫起人來的聲音也大了不少。

少年少女紛紛轉過頭去,看見黑著臉的傅朝快步走來,那雙眸子,閃爍著寒意。

吳秋舫正欲打聲招呼,卻讓傅朝搶先開口道︰「你還在這干嘛?」

傅芷聞言撇了撇嘴,胸中有股怒氣涌上,但正想開口,卻又泄了氣般,忍了下來,只是朝著秋舫說了一句︰「記得哦。」

言罷,便是徑直離去,也不搭理在後邊追來的傅朝。

「傅師兄好。」雖然傅朝一臉不悅,但秋舫也不想失了禮數,還是硬著頭皮招呼了一句。

此時此刻的傅朝卻沒那般大氣,雙目中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厲芒,只是撇了秋舫一眼,便緊追著傅芷而去。

少年見狀,頗為無奈地搖搖頭,他大概是看明白這二人之間的關系了,也不想去多管閑事,只是認真地瞧了瞧四周的白牆紅瓦,思索起周宗口中的庫房到底在何處。

東極門里三院的背後,有一排灰白磚瓦砌成的房屋,連牆接棟,橫亙如長龍,比起秋舫之前看見的宅邸,要高大不少。

他一路上順著門中弟子的指引,終于找到了藏劍之所。

這排庫房門窗緊閉,密不透風。少年踏上青苔斑駁的長石台階,瞪大雙眼瞅了瞅有些腐朽的鐵門,門未上鎖,把手上卻鋪了一層厚重的灰塵。

少年緊緊抿起嘴唇,他向來喜好素淨,眼見這滿滿當當的浮灰有幾分生厭。思索片刻,他用力一吹,浮灰紛紛抖落,門把手上的色澤在霞光之下稍稍有了一縷清亮。

推門而入,庫房中的沉默迎面撲來,空氣里帶著幾分腐朽的味道,想來這庫房已經良久未有人來。

少年揉了揉有些發癢的鼻尖,徑直而入,瞧見庫房內的倉儲堆積如山,放眼望去,只能在各式物件的縫隙間瞅見一絲灰白的磚牆。吳秋舫輕蹙眉峰,縱使心中再是不喜,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啟尋劍之旅。

東極門作為數一數二的名門大派,十八般兵器樣樣不少,少年稍一打量,便瞅見劍器堆放之所。這堆劍器不見光日已久,但劍身的光澤卻不是區區浮灰所能掩蓋的,輕巧的軟劍、厚重的寬刃劍、狹長的七尺劍等等一應俱全。劍身藏在暗處,鋒芒卻透出幾尺,落在少年眼里。

少年心中明白,這些劍器絕非凡品,放在天下間,也是讓平常人搶得頭破血流的寶貝,但性子溫和,本就對打打殺殺沒多大興致,看著琳瑯滿目的劍器反倒沒有那麼多的念想,兀自撇了撇嘴,頗有些入不了他法眼的意思。

換做不知他性子的人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估計都得罵他一句不識好歹。

劍有劍心,人有人性,天下間,愛劍者無數,性子烈些的,喜歡厚重寬刃的巨劍;性子柔軟的,看著像是何望舒那類,偏愛能曲能折的軟劍;性子剛毅的,又愛威風凜凜的長劍,總而言之,蘿卜青菜各入各的法眼。

少年郎也說不上自己喜歡的是什麼,在山上練劍,師父總是丟給他一柄平平無奇,甚至有幾分老舊的木劍,替他新削一把的功夫也懶得去下。

不過他倒好,心中竟覺得木劍才是真正的上乘武器,所以環視一圈,這里的寶劍竟一個也沒看上。他又躊躇片刻,打定主意自己出去找顆老桃樹,替自己削一把得了。

心意已定,少年郎轉身便走,準備走街串巷尋一尋他心儀的桃樹去。

至于為何是桃樹,他腦海里始終記得,自己還小些的時候,師父在屋外榕樹上藏著一柄桃木小短劍,或是天入秋涼、或是月半夜闌、又或是端午佳節,道人總會掏出那柄短劍端詳一番,眼中是難得一見的愁緒。

雖說這幾年道人已不去理那短劍了,但在少年郎心中,桃木做成的劍,想必才是精品。

也才有師父的風範。

回到庫房門口,卻見房門緊閉。秋舫歪著頭想了想,記起來時,為讓光更亮些,特地沒有合攏鐵門,此刻眼前看到的卻又變成另一番光景,著實有些模不著頭腦。

但那緊閉的鐵門,卻沒有給他任何答案,只是冷冷的杵在原地,任憑少年上前拉了一把,也還是紋絲不動。

「奇怪。」少年口中喃喃道,方才進來時,這鐵門雖說厚重,但使上幾分力道,也就拉開了,現如今使了十分力氣,怎麼也一動不動,未免過于古怪。

念及此處,少年蹙著眉往後退開一大步,再抬頭環視一眼周遭,總覺得這庫房中,有些什麼不對勁之處。

不等少年參破其中奧妙,耳邊卻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

「小施主,別來無恙。」

秋舫聞聲,心下大駭,猛然回頭望去,瞧見是送七師叔回來的俊朗和尚站在一旁,不由右手攢成劍指,警惕地望著那和尚,畢竟他也從小修煉,有人在身側,本不該如此慢才察覺,但看眼前這模樣,那和尚似乎已經站了許久。

「大師。」秋舫蹙眉問了一句,只是須臾,又接問一句,「大師認識我?」

「可說認識,也可說不認識。」那和尚淺笑著說道,他看出少年郎的警惕,于是將雙手放下,露出輕松的模樣來,一襲月白僧衣,在滿布塵埃的庫房中尤為矚目。

「弟子不太明白。」秋舫心中並沒有卸下防備,而是眉峰凝聚,雙手緊握,緩緩開口答道。

「可曾記得你見過的一位老翁?」和尚仍笑,仿佛料到秋舫會一頭霧水。

秋舫還在山里時,除開師父,所見之人便是一位白胡子的老翁,那人似乎與師父相熟,來山上與師父在棋盤上酣戰幾場,兩人斗得忘我,甚至連飯也未吃,可惜了他做那一桌子飯菜。

「弟子記得。」

「那位老翁便是小僧的師佷了。」

「可那位老先生,有頭發,而且,年紀還挺大。」秋舫一句話月兌口而出,他在書中看過佛門軼事,心中認定和尚的師父,也該是沒有頭發、燙著戒疤的老和尚,不免問出這樣一句來。

「師佷皈依得晚,你見他時,他還未入門。」和尚苦笑著搖了搖頭,好像對他的師佷頗有幾分無奈一般。

秋舫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中想著,既然如此,那這位和尚先生說什麼便是什麼吧。過了片刻,他又仿佛想起什麼正事來,疑惑地一問。

「大師為什麼在這里?」秋舫是東極門的一分子,在此處自然是主人,和尚是客,卻出現在東極門的庫房之中,說到底總歸有幾分奇怪。

「送劍。」和尚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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