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殺人易,救人難

那邊的秋舫正對洛城與塵世充滿好奇,這邊的道人也從震明山一路騰空而去,馬不停蹄地趕往南疆妖域。他下山一事,任是他最信賴的師弟與徒兒,也都讓他使了一招瞞天過海,紛紛蒙進了鼓里。

此時,正值白日,但南疆妖域被黑雲壓境,幽暗不見天日。

此處,風不願來,雨不願落,光不願踫。放眼望去,陰氣橫生,妖魔橫行,土地皸裂而貧瘠,活月兌月兌一人間小煉獄。土山坡上,立著一道瘦削的人影,沒有喧囂的風,那人一身老舊道袍的袖口便喪氣似的垂在腰前。他手中握著一把三鐘觀音塵,雙腳立在這氤氳環繞的山丘之上,縱使周遭妖氣猖獗,卻也不敢欺近其身半步。

此人,正是道人晏青雲,他一路往南,行路又快,不過一夜,便到了這片荒蕪的妖域。除他自己之外,本是無人知曉他已下山。

但就在此刻,卻又多了一人。

而這人,正是他二十年來朝思暮想,無時無刻不想見之人。

道人靜靜地站在原地,雙眼緊閉,他道行高深莫測,在這片妖域中橫行無忌,剛入南疆時,那些不知死活的小妖見到他還像是見到什麼奇珍異品,一股腦地撲了上來。不過到了這里,尋常妖魔只敢隔得老遠,瞪著眼瞧著他來時路上的無數妖尸,絲毫不敢上前一步。

不過仍有不怕事的大妖,驅趕著一陣黑風鋪天蓋地刮來,那黑風勁道凌厲而陰狠,將道人卷在其中,不一會卻又四散開去。經歷黑風洗掠後的道人一動未動,像是知道這股黑風對他束手無策一般,甚至雙眼也懶得睜開一下。

「你過來吧。」一道有些嘶啞的聲音在空中響起,從四面八方襲來,傳進道人耳中,令人猜不到方位。

「如何來?」道人反問,他此刻已睜開雙眸,平靜地瞧著前方,面色變得鐵青。

「你想來,那便就來了。」嘶啞的聲音又響了一聲,隨著話音剛落,空中閃出個驚雷,驚雷之下又是一陣黑風滾滾而來,卷向道人。

但那黑風仍不能近到人的身子,像是有一層薄膜隔在他的周遭,這妖域的一切事物均不得沾其半點衣衫。

「看來是你不願。」聲音又在空中響起,卻帶著三分譏笑七分感慨。

道人聞言一聲冷哼,一收平日里的默然,眼中露出精光,鄙夷地喝了一句︰「髒!」

「哦?按理說來,這妖域也髒,那你為何又站在此地?」

這聲音虛虛實實,道人道行再是高深,也完全模不準出聲者的方位,雙眸更不知該往哪瞧去,索性又緊緊閉上,嘴中卻說︰「救人。」

「救誰?」

「救你。」

「我?」

「你。」

兩人對話的語速愈來愈快,一問一答間,聲音變得高亢,言辭變得激烈,像是積怨已久。

「笑話,佛門無度,道家荒婬。兵爭不止,暗戰不休。世上的人是非不分,世間的事黑白顛倒。你不去救救這個世道,卻說起什麼救我這勞什子的話?」嘶啞的聲音譏諷道,那隨性的語氣,听起來又像是道人的老熟人了。

「對,救你。」任憑那聲音出言不遜,但道人還是強壓心中火氣,語氣稍稍緩和下來。

「天下誰能救我?」嘶啞的聲音又問,但不等道人回答,這聲音的主人便是一聲長笑,又道︰「就憑你?若說殺人,我不一定比得上你。救人嘛…還得要我來教教你。」

「怎麼教?把世人都變得跟你一樣,當個妖怪?」道人右邊臉頰上的皮肉微微一顫,露出半個慘笑,反唇相譏道。

「妖又如何?長命百歲,樂得逍遙自在,有何不妥?多少世人看著生死離別,想著悲歡離合,恨得哭天搶地。此世又如你所願了?」嘶啞的聲音變得更沉更綿長,但卻是底氣十足。

「此世如何與我何干?」道人卻是一改往日的榮辱不驚,眉頭一挑,冷笑一聲道。

「那我如何又與你何干?」那聲音又問,這話像一把尖刀,直插進道人的心坎里。

道人半晌沒有答話,他不知該如何答話,更不知是否還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

但他心中尚存一線希望,雖然沒能見到聲音的主人,但听到這聲音,總歸是舒坦了幾分。

「不說話了?不想救了?哼,我甘心如此,你們卻總說要來救我。都是帶著偏見,假仁假義得很,死老頭是,周老三是,我竟沒想到,到了今天,就連你…連你也是了。」

「生之為人,何苦墮入妖道,此時回頭,還有救。」道人嘆了一聲,沉重地說道。

「二十年前,你可不是如此。」

「二十年後,我才悟透。」

「悟透?哈哈哈哈哈哈。」那聲音突然狂笑了起來,淒厲的笑聲在空中悠悠回蕩,余音繞上了山梁。笑到最後,竟有些悲愴。

「我,你救不了,永遠也救不了。」空中又響起一聲,落進道人的耳中,卻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潑下,涼透了他的心。

「若不能救你,那我便殺了你。省得你再為禍多端。」道人突然暴怒,一抖拂塵,大聲喊道,眼神中滲出了狠意。

「好啊好,你果然還是更喜歡殺人。說來也巧,我做人的時候,醫術如神,救死扶傷怡然自得。如今成了妖,才知道殺人的感覺是這般好。可惜了這些年大家都怕了,不敢來這妖域,讓我無人可殺。但要不還得說這世間就你對我很好,知道我手癢,今日里主動送上門來讓我過過癮。」

話音一落,那陣黑風起得更大,一時之間飛沙走石,塵埃漫天,空中幾個驚雷響起,直直劈在地上,隱約間有鬼哭狼嚎之音環繞周遭,四面的妖魔無不失色,心想著一觸即發的大戰怕是要毀天滅地,趕忙拔腿開跑,溜之大吉。

那黑風過處,露出一道修長的人影,道人細看過去,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懸在空中,他面若冠玉,不過十來歲的少年模樣,眼中神采奕奕,身上穿著潔白而簡單的衣袍,繞是在這荒蕪之地浸婬多年,仍顯得一塵不染。他站在空中微微扭了扭脖子,嘴角掛著邪魅的笑容,與他純良的外貌顯得格格不入。

這人便一邊笑著,一邊饒有興致地盯著道人,像是盯著盤中的飯菜。

過了半晌,他才說到︰「凡人就是勝不過歲月,老二,你老了,老了不少。」

「你我終要如此?」道人瞪著雙目,眼中滿是悲憤,他臉上的肌肉顫抖著,看著這十多歲的少年,咽了口唾沫,絲毫不顧自己正答非所問。

「哈哈,我只不過如你所願而已。」這少年有幾分頑劣地擊了下掌,身子也跟著躍動了一下,笑意更漸濃厚。

「好,那我今天要為你的血債畫上句號。」道人冷言厲色地盯著空中的少年,在他這墮入妖道的師兄面前,平日里的修身養性似乎都成了浮雲,一星半點也記不上心頭。

「血債?」他的笑更加肆虐,旋即大叫道,「我棄善入妖,耗盡心血,你晏青雲也敢妄說句號?」

話音一落,他又展開雙臂,手掌之中開始匯聚起一團黑氣。

晏青雲見狀也不甘示弱,只是一聲冷哼,不去與他爭辯,手中並做劍指,斜下指著,那勢頭,一張張符咒便是呼之欲出。

「當世第一殺手,能殺得掉我這大妖麼?死老頭坐下的二弟子,又能殺得掉我這大弟子麼?」少年惡狠狠地望著空中,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遠處的某個人說,更像是對著眼前的晏青雲說。

晏青雲依舊不答,見四方妖氣源源不斷匯聚到他那師兄手中,他心中怒氣更甚,他是怒這師兄決一死戰的篤定,更是怒自己無力將他救出深淵。

怒氣攻心,心中甚急,道人當即振著嗓子一聲大喝︰「巫馬朔,你我緣盡于此!」說罷,面前突然浮現出那柄桃木小劍來,憑空一道青光劃下,那小小木劍一分為二,斷作兩截。

「好,好好!」那叫做巫馬朔的男子眼中出現一絲稍縱即逝的悲憤,臉上卻是生硬地一笑,竟連連叫好。

隨之他表情又變,冷顏橫眉地掃了一圈天地,手中黑光大盛,也大叫道:「晏青雲,你以為耍耍嘴皮子,說上幾句大道理就能救人。呸,殺人易,救人難,師兄今天再教你一件事!」

說罷,他手中風起雲涌,好似造出一方宇宙,漫天蓋地的黑風在那宇宙中呼嘯而出,地上塵埃沙石紛紛揚起,妖神之力瞬間吞噬了這片天地。

道人也還以顏色,左手右手雙管齊下,各自作符,那左手雙指擎天,是一張鎮天符;那右手雙指點地,是一張囚地符,兩張符咒正與當年徵侯山上大戰之符如出一轍,一天一地,一剛一烈,誓要把這妖域攪得天翻地覆。

巫馬朔見了此符,眼中精光迸射而出,他成妖之前乃是玄明子座下大弟子,對這兩道符再熟悉不過。今日能與這師弟一戰,他心中大喜大悲,只覺得胸腔里妖血翻滾,手中黑光炸裂開來,又在空中散作無數黑球,塞滿了天地。

晏青雲也不懼怕,雙腳一跺,那兩道符威力突顯,自天穹向下墜了一條條金色瀑布,金光漫布天際,像一雙巨手拍下,而本就皸裂的大地之中,每條裂縫也是溢出金光,像一張地網自下而上收去。

「死老頭一輩子都是斬妖除魔,裝得是正義凜然,我今天倒要讓他瞧瞧,狗屁的懸壺濟世,成妖入魔才是救世之道。」巫馬朔又是一聲怪叫,無數黑球如同驚雷般炸開。

頓時,黑光金光攪在一起,沖破天地,就連烏壓壓的黑雲也被撕開一道道口子。

「執迷不悟!」晏青雲一聲長嘯,身子爆射而出,直向那光幕里去。

巫馬朔也是一陣狂笑,整個身子化作一團黑霧,只依稀看得見一顆頭顱,也沖向那光幕中去,原本俊逸清秀的臉頰變得扭曲和興奮。

興是兩人在光幕中各出殺招,不知是糾葛的踫撞,還是各執一詞的狂怒,只听得一聲巨響在空中蔓延開來,驚了整片妖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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