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妄心作大祟

「你是擔心我會將你重現世間的消息宣揚出去麼?」

營寨之外,趙黍站在高坡上,錢少白見他拿著一枚玉琮仰天觀瞧,用意難測,他心思不定地上前詢問。

趙黍回頭看了錢少白一眼,收起了真元鎖,澹然道︰「不錯,我確實有此顧慮。」

錢少白心頭 跳,壓低聲音解釋說︰「你在世人眼中早已身死,就算我對外傳揚,別人也未必會信!」

「是麼?」趙黍言道︰「錢道友不跟別人說,難道也會隱瞞自家宗門尊長?只怕到時候貴派四仙公容不得我苟活于世。」

錢少白一時啞口無言,趙黍繼續說︰「其實錢道友施術發信告知宗門尊長,我是攔不住的。我只是好奇,為何錢道友沒有這麼做。」

「我、我……」錢少白也是有些發懵,自己怎麼就忘了還能這麼做?

以趙黍如今的閱歷眼界,看出錢少白心神不寧,自己當初玄珠上升時也有類似狀況。

「錢道友是上景宗掌門的親傳弟子麼?」趙黍隨口問道。

「不是,我是千丈峰一脈的弟子。」錢少白回答說。

趙黍言道︰「听說上景宗天城山有五峰並立,原本以為各峰傳承不一,想來是外人誤會了。錢道友能在貴派掌門座前受教,想來十分難得。」

錢少白點頭說︰「掌門平日里閉關清修,的確不常提攜後進。」

趙黍笑道︰「看來錢道友還是不清楚啊。」

「不清楚什麼?」錢少白面露不解之色,趙黍卻是笑而不語。

當初梁韜曾論及天下高人,上景宗掌門含元子便是其中之一。以梁韜那傲視群倫的個性,可以被他高看一眼的人物,皆非凡流俗品。

相比起四仙公,含元子名聲不顯,甚至趙黍曾一度以為上景宗根本沒有掌門,就是四仙公說了算。

地肺山一戰,上景宗有高人施展法力,一擊得手後迅速遁走,足見其人對戰況時機把握得異常精準,而且能夠制約梁韜,想來只能是那位上景宗掌門親自出手。

相比起百相王那等驍勇強悍,含元子的深邃難測更不好對付,如今听錢少白轉述他對自己與梁韜的評價,更讓趙黍覺得含元子境界之高,其人近于仙道絕非虛言,

跟這樣的人交鋒實屬不智,趙黍打算以錢少白為契機,暗中試探對方。

「兩位,斥候傳來急報,此地東南方二百余里外,可能有妖物盤踞。」關世平打斷趙黍兩人的對談。

「妖物?」錢少白問道︰「是否探清妖物來歷?」

「此事尚不清楚,所以特地請兩位相助。」關世平展開一幅輿圖,指著一處河流道路交匯之處︰「這里是蓼花縣城,先前我們收到縣令被殺的消息,原本以為是賊寇勾結亂民里應外合之舉。但日前派往蓼花縣的幾支人馬都沒了音訊,最近的一批斥候僥幸逃出半數,他們懷疑蓼花縣被妖物佔據。」

話剛說完,幾名形容狼狽、神色疲倦的兵士被帶來,關世平說︰「就是他們幾個,兩位盡管查問。」

錢少白剛要開口,瞧了趙黍一眼,見他不言不語,于是對那幾名兵士發問道︰「你們可曾看清那妖物是什麼樣貌?」

那幾名兵士緩緩搖頭,都是無精打采的樣子,錢少白看出端倪,上前搭脈片刻,隨後倒吸一口涼氣。

「怎麼了?」關世平問。

「他們的生機元氣被妖邪所攝。」趙黍出言道︰「應當是以生機為食的妖物。」

關世平問道︰「難不成是狐妖?我听說狐妖最喜與男子,吸取他人生機以助修煉。」

趙黍澹澹一笑,打量那幾名兵士片刻,搖頭說︰「我看不像,他們身上並無顯著妖氣。」

錢少白眼珠一轉,問道︰「如今蓼花縣城之中是什麼情況?」

「我們還沒進去,外面都是望不透的大霧,幾個弟兄連人帶馬突然被拖走,我們只能回來了。」兵士答話時,神色都是恍忽不清。

「他們不光是生機有損,就連魂魄也被妖術所擾。」錢少白表情凝重。

趙黍舉起手中木杖,頂端碧光如波,輕輕一晃,甘霖般的光毫灑落在那幾名兵士身上。就見他們氣色稍稍好轉,但臉上困倦之色更重。

「我已施術安定他們魂魄,如果不想留下後患,最好讓他們先睡上三兩天。」趙黍說。

錢少白朝關世平微微點頭,立刻便讓這幾名兵士回營歇息。

「看來不是等閑妖物啊。」關世平眉頭緊鎖︰「這年頭真是什麼妖怪都冒出來了,居然敢竊佔城池,那城中百姓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錢少白臉色也很難看,關世平言道︰「如今瑤池國頻頻用兵,北疆各部也是屢次南下,四仙公只怕無暇照應我們這邊。」

趙黍哪里听不出來這話是對自己說的,于是言道︰「關將軍若是不嫌粗疏散漫,徐某願意前去一探。」

「懷玉真人過謙了!」關世平難掩興奮︰「有真人相助,何愁妖邪不滅、禍亂不平?」

錢少白開口說︰「我也一同前去,遇到意外變數,也好有個接應。」

「這就更好了。」關世平說︰「我另外給五百精兵給你們調遣,先行查探。此番若能見功,我一定上書表奏!」

……

船只一路向南, 開渾濁河水,隱約可見兩岸茂密蓼花,奼紫嫣紅,頗為艷麗。

然而如此景致,岸上卻不見往來行人,遠方起伏山巒也是死氣沉沉,絲毫沒有過往秀麗山水的風光。

錢少白輕嘆道︰「這十年來災變頻頻,真不知要再過多少年才能重現生機。」

「若能平定匪患妖邪,治理水患、修葺道路,不用十年就能有所恢復。」趙黍拿著真元鎖仰天觀瞧,像是在自言自語。

錢少白卻說︰「十年?此言太過輕巧了吧?」

「錢道友是小瞧百姓對安居樂業的向往了。」趙黍說︰「我也大概算是走遍了華胥國,看到不少因為五國大戰備受摧殘的地方,在首陽弭兵十年後,重獲繁華富足。想來有熊國也有類似的地方。」

錢少白也不得不承認此言有理,但還是忍不住說道︰「那眼下的華胥國又是如何?」

趙黍收回目光,沉思片刻後說道︰「妄人妄作,釀禍天下,當引以為戒。」

錢少白環顧周圍兩眼,收攏聲息,小心言道︰「你和梁韜當年究竟要干什麼?」

「為求開創人間道國,要先成就神道,總攝一方天地氣數。」趙黍回答說。

錢少白聞言一愣,滿臉不可置信︰「你們真是這麼打算的?」

「你不信?」趙黍問。

「這也太……」錢少白斟酌言道︰「太夸張了。」

「你是想說太痴心妄想吧?」趙黍說︰「很多人都是這麼看的,我最初也差不多。後來越陷越深,甚至到了迷狂的程度,便漸漸覺得此法可行。」

錢少白沉思不語,趙黍則笑道︰「其實現在回頭再看,當年的許多事,看似準備充足,然而大多憑空構想、不切實際。光是地肺山一戰引來天下各方高人合力誅伐,足可看出梁韜的謀劃有極大缺陷。

就算不是要登壇飛升、成就神道,梁韜當年那種處境本就暗藏劫數,只要他與崇玄館稍顯疲弱衰頹,立刻就要迎來四面八方的圍攻侵擾。哪怕在市井鄉里,到處結怨、滿地仇家,也難有長久的。

古人雲,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這話是一點不假啊!」

錢少白問道︰「梁韜當年號稱在世仙家,他總不至于會憑空構想吧?」

「在我看來,別說在世仙家,哪怕天上仙家,也免不了會犯這種錯誤。」趙黍直言道︰「凡塵俗世並非洞天仙境,不可能任由他們一意操縱。若生此心,必定自招禍端。」

若論修為法力,梁韜固然是極其高深的,哪怕真有仙家下界斗法,他也能一較高下,毫不遜色。

可往往就是這種無可比擬的強大高深,反倒使得梁韜滋生出龐大妄念,讓他將這個世間當做可以隨心所欲操弄處置的事物。

地肺山一戰足可證明,梁韜既不能料盡所有變化,更不能獨斷世事。這樣的境界是不足以成為神道之尊的,梁韜最好的結果也是成為法度綱紀運轉砥柱。

而且當初趙黍的狂喪心境更是表明,哪怕法事成功,趙黍成為道國師君,只會變得比梁韜更加專橫妄為,容不得絲毫的悖逆。

這個狀況,趙黍每每回首都感覺不寒而栗,自己竟然會變得如斯駭人,這既非清靜逍遙的仙道,也非濟世利人的神道,如此禍世害生,乃世間巨祟。

因此趙黍才會覺得上景宗掌門含元子確實高明,不僅在于他將自己藏在四仙公之後,名聲不顯,似乎連錢少白都沒料到自家掌門有上接仙道的境界,還包括他能一眼看破人間道國最大的缺陷弊病。

所謂「天下事天下人定」,一則指梁趙二人欲創道國,卻不知根基所在,不顧天下蒼生、一心專斷,濟世利人根本無從談起。

二則是指天下事,天上仙家不必插手。蒼華天君既已成就仙道、長生久視,本不必涉足塵世,否則不光自己殞落,還要波及蒼生、釀成大禍。

「含元子此人確有幾分本事。」靈簫忽然提醒道︰「錢少白會來到此地,恐怕不是偶然。」

趙黍暗中問道︰「莫非含元子知道我還存活于世?」

「不好說。」靈簫言道︰「按照梁韜的說法,含元子近于仙道,自然會有一些微妙感應。哪怕錢少白不說,你重現于世的情況,遲早也會被各方高人察覺。」

「凡有所為,必生余氣。」趙黍開口說。

錢少白見趙黍忽然說這話,也不知他究竟有何用意,于是問道︰「對了,這幾日我見你時常拿著一枚玉琮觀天,不知是在做什麼?」

「我在看災厄之氣幾時消散。」趙黍隨口應付。

如今真元鎖到手,趙黍便開始準備前往真元玉府。然而這處洞天並不是固定在某一處山頭福地,其門戶隨陰陽四時變化而轉移隱現。

真元鎖的一項妙用,便是用于推演氣數變化。因為古今山川氣象有異,即便是靈簫也沒法為趙黍指明準確方位,只能借真元鎖從新開始推演。

「那是否看出端倪?」錢少白好奇追問。

「只怕沒那麼快……」趙黍忽生感應,抬頭望向遠處,望見前往河面大霧彌漫。

「停船!」錢少白也察覺狀況有異,不敢讓船只繼續前行。

「果然有妖物作祟。」趙黍望著前方大霧,高舉木杖,虛書符咒,隨即招來大風呼嘯,鼓吹濃霧。

然而強風吹了好一陣,仍不見霧氣飄散,任誰也看出此等霧氣不同尋常。

錢少白祭出虹映寶珠,放出大片虹光,有破除幻術迷障之功,可是照了半天,這濃霧還是沒有消退。

「不是幻術,但霧氣似乎能擾動五官知覺。」錢少白說。

「此地離蓼花縣城還有多遠?」趙黍問。

「大約還有十里。」錢少白答。

趙黍言道︰「這霧氣範圍太大了,絕非尋常術法陣式可以造就。若是妖邪興雲吐霧,只怕幾百年的大妖都做不到……你們有熊國多了這麼一頭強悍妖物,四仙公難道不曾防患于未然?」

錢少白瞧了趙黍一眼,說道︰「自從東勝都劇變後,濁氣燻天,妖邪之輩與日俱增,我在來石梁寨的路上,便遇到一伙赤斑鱧的圍攻,這情形過去都不曾有過。」

趙黍略顯尷尬,蒼華天君殞落後引起地脈震動、清濁交混,不僅引發災變,更是讓深藏地底的太古濁氣傾瀉而出。這對于修仙之輩大為不利,然而對于貪好血食、養就陰濁之氣的妖邪,卻是難得幸事。

可以說,如今這個時代,清弱濁盛,注定妖邪大行其道。

「是我之過。」趙黍嘆道,比起自己一時狂妄,對于道國法儀失敗後可能造成的禍患,他過去未曾深思熟慮過。明明該是自己最為熟稔精通之事,卻犯下此等錯誤,趙黍深感責無旁貸。

「我打算親自進去一探。」趙黍下定決心,自己不光要報仇,也要收拾自己造成的禍患。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