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靈台沐甘霖

「趕緊的!要是求不到符水,你我可就成了不肖子孫了!」

「哎呀!我的鞋!」

「別擠、別擠!」

「真人什麼時候出來?我從後半夜等到現在!」

趙黍挑起馬車帷簾,打量著小鎮上的哄鬧場景,百姓們爭前恐後、你推我搡,朝著東邊半山腰一座館舍蜂擁而去,粗略估算,足有三四千之眾,黑壓壓一大片。

抬眼望去,那座館舍朱牆黛瓦、斗拱飛檐,稱得上格局森嚴,而且飾玉貼金、華美非常。館內有爐鼎青煙升騰半空,卷積不散,異香飄蕩四周,沁人肺腑,結界隱約拱持,杜絕鬼神侵犯。

「老丈,你們這是要去做什麼?」趙黍走出馬車,叫住一位路過老人詢問道。

「客人是從別處來的吧?」老人雙眼蒙上一層陰翳,手杵拐杖,笑著說︰「靈台館的仙長每逢初一十五廣施符水。據說這符水能消百病,小老頭我眼楮不好,腿腳也不利索,只盼著符水能治我這一身毛病。」

趙黍不置可否,眼前這位老人生機已衰,等閑符水是沒法救治的。如果是由趙黍來動手,也無非是靠著術法符咒強行打通閉塞經絡,讓這位老人能夠短暫視物。

此時听得遠處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浪,老人告一聲罪,杵著拐杖擠進人群。

就見兩行青衣僮僕從館舍山門快步跑出,各持法器旗幡,羅列兩側。隨後耀眼光芒從天而降,落在山門之前,光華褪去,現出一道挺拔背影,手挽浮塵、身披紫袍、頭頂玉冠,一派道骨仙風。

館舍長階之下,數千百姓紛紛跪倒,齊聲稱頌道︰「伏請真人拔苦救難!」

趙黍運足目力,看著那道背影轉過身來,竟然是楚孟春。

「居然是他?」一旁姜茹也大感意外︰「他不好好駐守靈台墟,跑到山外做什麼?」

趙黍在鑿河分洪之後,繼續南下,來到靈台墟一帶。因為靈台墟位處深山,周圍又有陣式掩藏守護,沒法徑直前往。依照原本安排,駐守靈台墟的人手會主動前來迎候帶路,並協助趙黍布置壇場。

可是趙黍來到附近,並未見有什麼人手前來接應,于是來到靈台墟外的集鎮,打算由此進山。

但沒想到,這麼一座小鎮的邊上,竟然修築了華貴館舍,而且楚孟春儼然此間主事,排場架勢不比當初身為青岩郡守時差多少。

如今楚孟春換上崇玄館特有的紫袍玉冠,昂首降階、步履如煙,來到一尊盛滿清水的大鼎之前,變戲法般現出一道符咒,高舉指天、口唱經韻,其聲抑揚頓挫,在普通人听來如天書般難懂。

「九鼎丹英法?」姜茹離得雖遠,卻是听懂經韻文字,皺眉道︰「這分明用來調制合藥水漿的術法,根本不能治病除疾。楚孟春精通外丹爐火,怎會搞這種不倫不類的伎倆?」

「裝神弄鬼罷了。」趙黍眼中幽光一轉,似乎已然洞悉狀況。

姜茹看著楚孟春將符咒投入鼎內,一股光華沖天而起,化作甘霖遍灑而下。數千跪地百姓紛紛仰頭伸手,臉上寫滿狂熱之色,只求能多沾上一些符水甘霖。

「楚真人妙法無量、仙壽永昌!」也不知是誰最先嚷了一聲,百姓們也都相繼高呼︰

「楚真人妙法無量、仙壽永昌!」

數千百姓齊聲高呼,竟有震天撼地之勢,許多原本看似衰老病弱之人,此刻竟也生機大振、中氣十足。

「奇怪。」趙黍暗道一聲,仰頭觀瞧,在英玄照景術看來,人群之中生出一股朦朧光色,隨著齊聲高呼,竟隱隱朝著館舍上空那卷積不散的爐鼎青煙匯集。

「此乃香火信力。」靈簫提醒道。

趙黍凝眸注視,發現隨著楚孟春吐納,那香火信力竟然緩緩降附到他身上。

趙黍只覺難以置信︰「楚孟春這是打算轉修神道?不對,尋常修士根本不敢輕易采攝香火信力滋養魂魄,很可能尚未有所成就,便會動搖仙道根基,甚至被眾生信願動搖神智。

自古以來,通常只有長生無緣、尸解蛻形的修士,會選擇轉入神道,成為一方地祇,掌管幽冥。楚孟春不過丟官失權,可依舊是崇玄館弟子,沒理由行此冒險之舉。」

「只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靈簫冷笑。

「現在怎麼辦?」姜茹打斷了趙黍的沉思。

此時靈台館外,楚孟春施術完畢,讓左右僮僕給百姓分派符水。趙黍的確看不慣這種蠱惑百姓的舉動,但考慮到尋常百姓生計艱難,只盼著能靠符水獲得一絲安慰,于是言道︰「先別打擾,等百姓散去再說。」

符水分派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大鼎見底,得了符水的百姓大多當場喝下,立刻變得神清氣爽、腿腳輕盈,還有人將符水盛在竹筒中,小心帶回。而其余百姓只得失望而歸,寄希望于下次。

待得百姓們依依不舍地散去,眼見楚孟春轉身離開,趙黍這才來到靈台館外,卻被兩名守門僮僕攔住。

「止步!此地乃真人修煉道場,豈容你等擅闖?還不速速退去?」

听到守門僮僕的話語,趙黍面無表情,倒是姜茹怒中帶笑︰「什麼真人道場?楚孟春自以為是,連帶著下人也是井底之蛙!」

「哪來的賤婢?竟敢口出狂言?!」兩名守門僮僕暴怒不已,抄出腰間短柄骨朵,頂端靈光流轉,暗藏碎石之威。若是常人被這骨朵敲中,恐怕立刻就要被擊碎天靈。

眼看兩名守門僮僕掄起骨朵砸來,趙黍身形不動,五色真氣向外一張,兩人感覺面前有一堵高牆 然橫推過來,直接被撞飛出去,連帶著館舍大門一並撞開。

「還是奇怪。」趙黍一交手就察覺端倪,這兩名守門僮僕並無半點修為法力在身,就是在尋常不過的普通人,但他們念頭一起,手中骨朵便能生出術法效力,完全顛覆了趙黍過往認知。

「手下人行事如此猖狂無忌,看來楚孟春你被貶到此地,仍是囂張跋扈。」趙黍沒有急著探究,聲音傳遍館舍內中︰「雖有廣施符水之舉,但我看你並無拯民救人之心,不過是要享受眾人恭維頌贊之語。實在是……」

趙黍邊走邊說,步伐沉如山岳,每一腳落下,整座靈台館都感受到如波浪般傳遞擴散的震動。

「……毫無長進!」

腳步踏落,沉悶的虎嘯聲在四周滾滾作響,使得包圍上來的僮僕心驚膽寒,無一人敢靠近。

「趙黍?!」楚孟春匆匆走出,臉上先是閃過驚怒,可隨即恭敬揖拜︰

「草民拜見貞明侯。」

「呵,你可是妙法無量、仙壽永昌的楚真人,我一介凡夫俗子,哪里當得起真人一拜?」趙黍冷顏拂袖。

楚孟春強忍惱恨,賠笑說︰「那不過是平民百姓的胡言亂語,就為了討一口符水喝,貞明侯可不要當真。」

「哦?」趙黍得寸進尺︰「這麼看來,你在本地仰仗左道妖術、蠱惑百姓?」

楚孟春臉頰抽搐,換做是以前,他早就叫人將冒犯之輩拿下拷打。可如今形勢顛倒,趙黍如日中天,絕不是自己能夠抗逆的。

「草民布施符水,並無勒索之舉,貞明侯目光如炬,想來不會污蔑良善。」楚孟春回應道。

「是不是,我自有計較。」趙黍負手而行,打量著靈台館各處︰「如此館舍,沒少花錢吧?瓖玉貼金自不必說,連磚石之間也用上六一神泥封固,當真奢侈。」

楚孟春揮手讓其他僮僕退下,解釋說︰「貞明侯誤會了,草民來到此地不過兩年,如何能修造出這等館舍?這靈台館最初是玄圃堂所修。後來玄圃堂被妖邪所滅,首座派人接管靈台墟,這座靈台館也保留下來,並加以修繕。」

「看來楚真人對玄圃堂很了解?」趙黍隨口問道。

「慚愧,草民也只是略知一二。」楚孟春說︰「如果說我崇玄館乃精于外丹爐火、黃白金石,那這玄圃堂便是栽培嘉木、伺理芝草的行家。

數百年來,玄圃堂都是昆侖東土首屈一指的仙道傳承,靈台墟中所植仙草靈芝,一向被公認是養生延壽的聖品,許多達官顯貴都會攜重金厚禮前來求請芝草。

而且每隔數十年,玄圃堂便會廣邀修仙同道,共參芝草之妙。天夏朝時,我崇玄館先人也曾到訪,對玄圃堂大加贊賞。」

趙黍嘆道︰「可惜啊,這麼一個宗門,卻淪亡于妖邪之手。」

楚孟春則語帶譏諷︰「其實這也不能全怪罪于妖邪。玄圃堂末代掌門看出天夏朝氣數將盡,因此與豪強結交,資助金銀財物,這已經不滿足在亂世中爭取立足之地,而是希望邀獲一份從龍之功。

玄圃堂這麼做,等同徹底卷入天夏末年的大亂中,結果自然就是門人弟子死傷無數,最後勉強保住一線傳承,也只能龜縮在靈台墟中。這樣的宗門,注定會引來妖邪覬覦,偏偏靈台墟中廣植芝草,只要攻入其中,哪怕不佔據道場,一樣收獲頗豐。」

趙黍不由得想起雲岩峰一脈,據說也是卷入天夏末年的大亂,致使門人弟子喪亡流散。幾百上千年的傳承積累,最終落入別人手中,不亦悲乎?

「不過我听說,當年玄圃堂遭到妖邪圍攻時,曾經向崇玄館求援。」趙黍說︰「就不知為何崇玄館對此視而不見?」

楚孟春不失禮數地笑道︰「貞明侯可知,崇玄館一年到頭要收到多少修仙同道的求援傳書?何況彼時五國大戰、廝殺正酣,玄圃堂與我崇玄館又無多少往日故舊,憑什麼要門人弟子冒險去救?」

「這話看似有幾分道理。」趙黍語氣鋒利︰「只不過崇玄館沒有派人救援,坐視玄圃堂覆滅,事後卻佔了人家的宗門道場。如此行徑,難免會受到詬病。而且據我所知,玄圃堂尚有門人弟子留存于世,他們辛苦經營鑿建的宗門道場,崇玄館總不該一直霸佔。」

「貞明侯這是什麼意思?」楚孟春問道︰「你莫非是來為玄圃堂討回宗門道場的?可我听說你奉旨布壇,靈台墟也屬其中之一。此時為玄圃堂討回道場,只怕是借公謀私之舉吧?」

「不虧是當過一地郡守,口舌之利還是有的。」趙黍澹澹笑道。

楚孟春听到這話,心中恨怒交加,要不是父親楚奉圭幾次來信,要自己暫罷前嫌效力于趙黍,他根本沒有心思跟趙黍在這里閑扯。

「既然說到奉旨布壇,我听說你被免官就被崇玄館安排駐守靈台墟。」趙黍話中帶著幾分質問語氣︰「可你不好好留在靈台墟,為何跑到山外布施符水?」

提到這事楚孟春就來氣,他原本身為青岩郡守,手下一群妖精鬼神效力上供,比起在崇玄館里成天伺弄丹爐、扇風看火的苦悶日子要滋潤多了。

結果趙黍一來,讓楚孟春沒法繼續安享富貴太平,還被罷免郡守之位,徹底淪為一介白身。

要不是有個侍中父親力保,楚孟春原本還要因為失職問罪。為了避過風頭,楚孟春被安排到靈台墟駐守,平日里對著山林草木,清靜倒是清靜,可也悶得幾乎要長出蘑孤來。

「首座曾在靈台墟重新布下護山大陣,本就用不著另外派人駐守。」楚孟春只得回答說︰「我只需要每隔一段時日檢查陣樞運轉無礙,其余時候可以自行其是……這也是經過首座準許的。」

趙黍沉吟不語,他听出一絲微妙之意。雲岩峰沒有派人收,那是因為梁韜刻意為之,打算引人入彀。而靈台墟依舊任由楚孟春自行其是,這恐怕不能用寬容縱放來解釋了。

特別是趙黍跟梁韜說過靈台墟作為壇場地盤重點之一,他沒理由依舊讓楚孟春這種人駐守,萬一處置不當,于人間道國大計有損。

考慮到楚孟春方才竟然能夠采攝香火信力滋養自身魂魄,與崇玄館仙法根基大相徑庭,還有那毫無修為的守門僮僕,依舊能施展術法。趙黍不禁懷疑,這或許就是梁韜的布置。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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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雲層。

雲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

請下載愛閱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

少年眯著眼楮,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

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免費看最新內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楮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

下載愛閱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

良久之後,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月復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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