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動心陰作祟

趙黍看著韋將軍的送來手書,心中百感交集,他自己並不是那種戀棧權勢之人,但受不了自己辛苦而來的成果,被人肆意作踐糟蹋。

就如韋將軍在信中所言,武魁軍籌建過程中,趙黍參與甚多,  從符兵符甲的運用,到各種戰法戰陣的推演,尤其是對付敵方修士術者的各種手段,幾乎處處都能看見趙黍的身影。

武魁軍中部分將校,早在星落郡就與趙黍有往來交情,因此韋將軍說武魁軍是他與趙黍共力而成,  也不算太過。

韋將軍比旁人清楚,趙黍在武魁軍和蒹葭關上耗了多少心血精力,擔心他舍不下自己這份辛勞成果,  執意要固守蒹葭關不去,甚至擁兵自重,所以派人送來這封書信。

仿佛是要印證韋將軍所言,來信次日,朝廷便派人前來傳達國主旨意︰

「九黎凶戾、犯境侵民,南土妖祟、妄作殃害,幸有貞明侯趙黍,設壇飛符以治瘟邪、御邊安民以綏遠近,其功超卓,特命奏凱回朝,賜爵受賞。」

听完國主詔命,  趙黍臉上並無喜色,傳旨郎官則連聲言道︰「貞明侯,下官有所耳聞,陛下打算讓您進爵縣侯之位,  增補食邑二千戶。說不得還有更多封賞呢!」

「陛下是要我立刻回朝麼?」趙黍問道︰「可如今邊事未定,蒹葭關內還有諸多繁難公務,恐怕需要得力人手交接。」

「貞明侯放心,陛下早就有安排了。」傳旨郎官笑道︰「高平公車駕已經到達蒹葭關,他本就是此地鎮守,貞明侯大可放心。」

趙黍挑眉不語,片刻後,高平公帶著一眾部曲兵馬,浩浩蕩蕩來到府院外,排場十足,氣勢凌人。

「貞明侯,有段日子沒見了。」高平公笑呵呵地上前拱手,看似憨厚肥胖,衣袍之下實則穿戴鐵甲,做足防備,兩側還有雄武家將與修士客卿充當護衛,來意不善。

趙黍領著幾位參軍主簿來到正堂相迎,不曾想高平公之子楊泰安隨父來到,他絲毫不掩飾得意之色,公然言道︰

「哼!管你什麼厲害人物,不還是要乖乖把蒹葭關還給我們?」

趙黍端坐不語,高平公則是佯怒呵斥︰「不得胡鬧!上次讓你去丹涂縣襄助貞明侯,鬧出的笑話還嫌少嗎?」

楊泰安毫無儀態地翻了個白眼,  趙黍還沒開口,丁沐秋不經通報便闖入正堂,抬手指斥道︰「又是你這個紈褲子弟!你是嫌上次教訓不夠,今天特地來挨抽是吧?」

「瘋婆娘!」楊泰安嚇得躲到父親身後,臉色發白、牙關打顫︰「你們是要犯上作亂嗎?」

「放肆!」高平公左右護衛踏步上前,一聲令下,幾十號全身披掛的部曲私兵涌入正堂。

丁沐秋見此情形,沒有絲毫慌亂,扯下腰間紫綾,笑容颯爽︰「好啊!你們有本事就一起上,真當姑女乃女乃我怕你們不成?」

高平公臉色陰沉難看,轉而對趙黍說︰「貞明侯,你奉君命約束館廨修士,難道就是這麼做的?我等前來交接軍務,怎能受此等冒犯?」

丁沐秋搶話說︰「你們這幫只會坐享其成的蟲豸,邊鎮軍務都被你們敗壞光了!要不是有貞明侯整頓,九黎國的蠻子早就打進關來燒殺搶掠!哪里還容得你們在此裝腔作勢?」

高平公瞥了她一眼,繼續對趙黍說︰「貞明侯,你若是有何不滿,不妨直言,何必讓女子代述?還是說你打算抗旨不遵,要在蒹葭關擁兵自重?」

趙黍並未讓丁沐秋前來,但此刻他不會推卸責任,朝她揮手示意︰「你先下去,我們正在議事。」

「他們分明是嫉恨你功勞卓絕,用盡手段把你逼走!」丁沐秋不情不願︰「難道你要把辛辛苦苦經營妥善的蒹葭關拱手讓人?」

「夠了!」趙黍喝阻道︰「蒹葭關乃是國家邊鎮,並非我趙黍一人私產,你先退下!」

丁沐秋極不情願,一甩紫綾,在地上磚石掃出深可沒足的溝壑,然後扭頭離去。

「讓高平公見笑了。」趙黍主動出言緩和氛圍。

「哪里哪里。」高平公暗自冷笑,心想趙黍多少還是識時務的,比起那些修仙修成一根筋的家伙要好相處。

「高平公親臨,理應接風洗塵。」趙黍對身旁軍吏言道︰「今晚大設盛筵,好生款待!」

軍吏低頭稱是,高平公見此情形,立刻示意身旁楊泰安︰「還不快向貞明侯道歉?當初丹涂縣一事,我本該讓你負荊請罪,若非貞明侯心胸豁達,你十條性命都不夠賠的!」

楊泰安听到這話,只能勉為其難地朝趙黍躬身揖拜,趙黍則上前扶起,連稱不敢,一副和睦情狀。

寒暄幾句,趙黍派人安頓高平公一行,他則回到府院開始收拾東西。

「我不明白,你好不容易把蒹葭關料理得上下齊整,現在就要拱手讓給這對父子?」

趙黍正在吩咐左右,就見丁沐秋翻過院牆,開口便問。

此時姜茹也匆忙趕來,讓其余下人離開,埋怨道︰「丁道友,有些話不宜在大庭廣眾之下直說。」

「不!我偏要說!」丁沐秋叉腰憤慨︰「我就是受不了這種彎彎繞繞、遮遮掩掩,貞明侯拼了命抵擋九黎蠻子,不止我們清楚,蒹葭關內外更是人人贊頌。

現在倒好,仗才剛打完,一堆後事還沒料理明白,這幫豬狗不如的貨色就急著要來搶地盤了?憑什麼?我不服!」

姜茹瞧了趙黍一眼,見他面帶沉思,並無太多抗拒之意,只得輕嘆道︰「如今南方數郡軍政民務剛剛稍有起色,若是重新讓高平公來主持,恐怕……」

「好了。」趙黍打斷她們兩人的話語︰「由誰來鎮守蒹葭關這種事,又不是高平公一人所能決斷,你們各自去收拾東西吧。」

獨自一人回到屋中,趙黍置身昏暗,此時他心中沒有半點卸下重負的解月兌。

「你舍不下這份事業?」靈簫現身而出,凌空虛游,神色冷淡。

「我要是說無所謂,那是假話。」趙黍在榻上躺倒︰「哪怕來個平庸之人,只要按照現有條規辦事,我也能放心把蒹葭關交給對方,可偏偏是這個高平公。當初為了收拾他留下的爛攤子,我跟韋將軍大費周章,眾將士也是齊心力,實在是不願意撒手。」

「任用此人,可見當今這位華胥國主也並非什麼雄略之輩。」靈簫問︰「我听你說過,當今國主在三公之亂時,周旋各方、趁勢登基?」

「不錯。」

靈簫直言道︰「其人無功德于世,詐取社稷,放任宗親驕奢,縱然無有梁韜此輩,其亡亦可翹足而待。」

趙黍听到這個評價,無奈一笑︰「我只是不甘心,什麼加官進爵、增封食邑,那都不足以讓我把蒹葭關交給高平公。」

靈簫提醒說︰「功業權勢,最能蒙蔽道心,讓人誤以為萬事可成。」

趙黍搖頭︰「韋將軍都送信來了,說明他仍然會奉國主旨意收兵回朝。沒有韋將軍,我憑什麼擁兵自重?本來這件事就不可能做到,國主和高平公都想多了。」

「權欲熾盛者,自然以己度人。」靈簫說︰「等你回到東勝都,便只能榮獲虛名,空有一身修為,不足以改變現狀。」

「我知道。」趙黍心煩意亂來回踱步,正好看見牆角一個大箱,翻開之後,里面是碼排整齊的革囊,內中裝著各種骨頭,色澤發青。

這些骨頭是當初丹涂縣外,擊殺那幫狼頭怪人後,趙黍將尸體剖開查驗所得。事後他將部分骨頭留下來,打算日後得空再好好鑽研。

此刻看到這些骨頭,趙黍心念一動,迅速翻出各式器皿、丹藥符咒,倒入些許骨髓,小心調制片刻後,得到一瓶略顯渾濁的符水。

「你要干什麼?」靈簫問。

「直到今日,我才能體會王廟守的心情。」趙黍表情凝重。

「我明白了。」靈簫神色淡然︰「你要效法當初成陽縣的王廟守,陰謀害死高平公父子,迫使國主另外派人來鎮守蒹葭關。」

「真是沒想到,我居然會做這種事。」趙黍下定決心,眼神銳利︰「就讓高平公父子享受最後一段安樂日子。」

……

一連數日,貞明侯設宴款待高平公父子,席間觥籌交錯,大大慶賀一番。

直到大小事務交接完畢,所有物什收拾妥善,趙黍率領一眾館廨修士準備動身離開。

「趙執事,別等了!」

城門附近,丁沐秋滿臉不悅︰「都日上三竿了,辭行也這般姍姍來遲,他們分明是輕視于你!」

趙黍從容不迫,坐在驛館外的茶棚中,喝著市井茶水,不知為何,感覺別有一番滋味。

「高平公乃是長者,又不似你莪有修為在身,稍有遲緩不足為奇。」趙黍擺擺手︰「丁道友如果不耐煩了,可先行一步。」

「走就走!」丁沐秋也不施術騰空,而是騎上一匹矯健大馬,賭氣般馳騁遠去。

姜茹見她如此,笑意微妙地挖苦道︰「貞明侯,還不趕緊去把丁大小姐追回來?」

「她修煉有成,而且久經闖蕩,不是什麼久在深閨的大小姐,用不著別人追。」趙黍聳了聳肩膀。

眾人又等了半個時辰,高平公才在一眾私兵簇擁下趕來。

「讓貞明侯久等了。」高平公取出絹帕連連擦拭臉上虛汗︰「年紀一大,便難免神智昏沉。」

「高平公應當保重身體,華胥國與陛下都仰賴您鎮守一方呢。」趙黍言道。

「盡力而為、盡力而為。」高平公這幾日受趙黍款待,反倒漸漸喜歡上這個年輕人了。

「公子呢?怎麼不見他來?」趙黍左右顧盼。

高平公回身呵斥幾聲,楊泰安這才從人群中走出。就見他眼窩深陷、臉頰發青,好似得了什麼病。而當趙黍瞧見他嘴角一抹血漬時,忍不住露出一絲愉悅笑容。

「楊公子這臉色……」趙黍連連拍打自己額頭︰「是我的錯,你們舟車勞頓來到蒹葭關,本不該連日酒宴。正好,我這里有解酒安神的茶湯,也算是臨行前以茶代酒,敬謝二位。」

趙黍熱情洋溢,給高平公父子遞上兩碗茶湯。

「貞明侯是有心人啊。」高平公父子也沒在意,仰頭喝下,立刻感覺周身困乏盡消,精神為之一振,感覺比起家中供奉修士所給靈丹要好上十幾倍。

「不論如何,蒹葭關諸事便要辛苦高平公了。」趙黍躬身揖拜︰「韋將軍不日也要班師而回,到時候還需要勞煩高平公。」

「貞明侯且放寬心。」高平公像是安慰晚輩般,低聲說道︰「稍後我給國主上書,力保賢佷你加官進爵。說不定等我百年之後,自家這個不成器的家伙,還要仰仗賢佷你呢!」

趙黍再度躬身拜謝,立刻攀附而上︰「高平公深恩,小佷終生銘記,必定結草餃環、亦當圖報!」

「好好好!」高平公連連稱贊,趙黍這個後輩挺懂事的,也難怪受國主青睞。

望著趙黍等人車馬遠去,高平公正覺口渴難忍,喚人奉上茶水猛飲幾口。扭頭就見自己兒子楊泰安撓癢不停,呵斥道︰「如此作態,成何體統?」

楊泰安不敢反駁,從昨日起,他便覺得身上莫名瘙癢,毛發滋長茂盛,但這些事又不好意思跟他人明言。

「你也是時候學著如何辦事了,不要總是顧著耍鬧。」高平公負手言道︰「趙黍派人交接公務,我讓你跟著去看,你學會了多少?」

「就幾天功夫,那些軍吏忙來忙去,誰學得會啊?」楊泰安忍著不耐,然後又打了個哈欠。

高平公清楚自己兒子的本事,想著不能總是這樣嬌慣,卻看到他嘴角牙縫間滿是血跡。

「你嘴里怎麼都是血?」高平公連忙問道。

「沒、沒什麼。」楊泰安擦嘴掩飾。

高平公愛子心切,連連追問,還想帶他就醫。楊泰安糾纏不過,只好說︰「昨晚那個歌妓長了一身白肉,我起身時沒忍住咬了一口,不知為何咬傷了她。」

「你也是成了婚的人,不要整天跟這些女子胡混。」高平公皺眉不已︰「這些歌妓舞女最喜攀龍附鳳,仗著一時恩寵便要胡攪蠻纏、各種索取,你趕緊把人打發走!」

楊泰安只得稱是,卻不敢直說自己把那歌妓幾乎咬死。比起美酒,他忽然覺得從脖頸涌出的鮮血更加甘醇可口。

跟著父親亦步亦趨,楊泰安忍不住抬頭望向高平公那油汗不止的脖頸,內心深處似乎燃起了一團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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