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坐在輪椅上,膝蓋上蓋著薄薄的毛毯。
護理人員已經出去,房間里只有他們四個人。
來得突然,許信也沒準備任何禮物,只是呆立一旁。
老人神志不清,何曦和老人一番天人般的交流之後,朝許信說道︰「以前老一輩的地質工作,都講究師徒關系,老人帶新人。這位老人,就是我的師父。」
這份師徒情誼,經歷了數十年歲月的沉澱,值得尊敬。
許信肅然起敬。
「今天喊你過來,是有一些事情,想要跟你聊聊。」
不會是要拜師吧?
許信感覺很古怪,畢竟年代不一樣了,現在極少有師徒這種關系。
何曦接下來的話,打消了許信的顧慮,「人老了,容易懷舊,想跟你們談談老一輩的地質故事。」
在何曦的示意下,許信搬了兩張椅子,遞給宋樂嘉一張椅子之後,自己也坐在了何曦的對面。
「我最喜歡听老師講故事。」宋樂嘉非常配合的做出了傾听狀。
何曦陷入了回憶,仿佛七十多年的人生經歷,在腦海里再次錄播。
久久之後,他聲音滄桑道︰「我跟你們說的是我們黑金省的金剛石找礦故事。
這段故事,可以追溯到八十年前。
很久很久以前,故事發生的地點,不是在我們黑金省,而是在距離黑金省超過一千公里的水相省一個小山村。」
「這麼遠?遙遠的小山村,怎麼就跟我們黑金省金剛石找礦有聯系?」許信滿心好奇的問道。
「是啊,距離那麼遠,可故事就是這麼神奇的發生了。」
何曦笑了笑,接著展開故事︰「水相省地質隊的地質工作者,走到了那個小山村,忽然踫到一個老農,老農要用亮晶晶的寶石,跟地質工作者交換糧食。
當時鄉下窮,吃不飽,亮晶晶的寶石根本不值錢。」
「難道那個寶石是金剛石?」許信已經猜到。
「是的,一塊十克拉的鑽石!」
何曦點了點頭,聲音稍稍上揚,「後來打听到,那個小山村的村民,經常在村口的河邊挖到這種亮晶晶的寶石。
這個消息可不得了,整個水相省地質隊都震動了,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就是想要把金剛石礦床給找出來。」
「找到了嗎?」許信听得入迷,不由自主的發問。
「找到了,不過找到的是金剛石砂礦。直到目前為止,整個水相省找到了四個可開采的金剛石礦床。
這些砂礦品位不高,但是將近一半的金剛石都是寶石級別,經濟價值非常高!」
听到這里,許信更加困惑了。
說好是講述黑金省的金剛石找礦歷史,怎麼主角到現在還沒出現?
何曦接下來的話,解開了許信的疑惑,「水相省地質隊投入了大量的人,順著原江,一路往上游找。
他們相信,既然能夠找到如此豐富的金剛石砂礦,那麼河流上游一定存在原生礦床!
一年又一年的往河流上游模索,原江河沙當中的金剛石,從來沒有斷過。
越是往上游推進,他們都認為更加接近原生礦床一步。」
「最後找到了嗎?」
「找到了。」
「在哪里找到的?」
「就在我們黑金省得勻市境內。」
听了這話,許信更加困惑了,連忙問道︰「既然都在我們黑金省找到了原生礦床,為什麼直至今日,還說我們黑金省沒有找到任何一處可供工業開采的金剛石礦床?」
「因為找到的原生礦床,就在地表,在長期的地質活動中,礦層已經剝蝕掉了。」宋樂嘉做了這麼多年地質工作,顯然對于這段歷史是非常了解的。
「莫非原江下游水相省找到的金剛石砂礦,就是從我們黑金省得勻市剝蝕掉的金剛石礦床流過去?」許信恍然道。
何曦卻搖了搖頭,「原江下游的金剛石砂礦,說不準具體來源。」
「為什麼?」
「因為在原江上游的幾條支流、支谷,河床泥沙里面都發現了金剛石,很難判斷準確地源點。」宋樂嘉解釋道。
何曦點頭認同,「這幾十年來,我們黑金省在金剛石原生礦的尋找上,從來沒有停歇。
上世紀六十年代找到原生礦床,可以算是第一階段。在這一階段,我們認識到,我們尋找金剛石,不能按照外國的礦床類型,按照金伯利岩作為指示岩石去找礦。
到了八十年代之前,我們按照新的思想,以得勻市原生礦床含礦岩體為鉀鎂煌斑岩的思路,展開新一輪的找礦。在原生礦床的周邊幾個縣,確實也發現了一些含鉀鎂煌斑岩的岩體,也發現了其中含有金剛石。可惜,金剛石品位不高,顆粒細碎,根本無法達到工業開采級別。」
「後來就沒繼續找金剛石礦了?」許信頗為惋惜的說道。
「九十年代之後,尋找金剛石礦又有了新的思路,以鉻尖晶石為指示礦物,尋找金剛石。
而且找礦範圍不僅僅局限于東部,還延伸到全省南部、西南部,確實找到了許多超基性岩體,但是大部分岩體之中並沒有找到金剛石。」
這一段曲折的歷史,徐徐道來,能夠從中听出地質人的喜怒哀樂。
何曦看著身旁坐著輪椅垂垂老矣的老人,喟然長嘆道︰「我的師父半生都交給了尋找金剛石的工作,以前的地質工作都講究個‘傳幫帶’做法,到了你們年輕這一輩,我希望你們也能夠傳承這份尋找金剛石的歷史使命。」
許信看著身邊幾個人,低頭思索。
若說有個傳承,那這份使命,應該是傳承到宋樂嘉這里才對。
宋樂嘉開口道︰「到了新世紀,尋找金剛石礦的這份工作,已經投入非常少了。但是,不管是我們普通地質人,還是上層的領導,其實都沒有忘記曾經在咱們黑金省找到全國第一個金剛石原生礦時候的驚喜和震撼。
這一個原生礦床,點燃了我們祖國尋找金剛石礦床的希望。
雖然我們黑金省沒有找到工業級別的金剛石礦床,但是在這里對于成礦條件、賦存岩石等方面的技術,有了重新的認識,為其他地方找到金剛石礦床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
這一個故事听下來,確實充滿了遺憾,也有著濃濃的悲情色彩。
可他們明明都了解其中內情,為何今天還要大費口舌,在這里重新復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