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廬州之戰(4)

剛剛好不容易組織起隊形,開始圍攻宋軍的蒙古漢卒,被塔塔的騎兵一沖,立時又告潰散。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些被擠入護城河,有些則被直接撞入宋軍圓陣之內,宋軍陣形就這樣活生生地被撞破。

塔塔與手下的兩百多騎兵,或用蒙語,或用漢語,大吼著「讓開!」,一邊瘋狂地砍殺著馬前兩側的士卒。

一些絕望而憤怒的蒙古漢軍,開始圍攻這些屠戮自己的友軍。這些敢于圍攻蒙古騎兵的漢軍雖然只是少數,但還是給蒙古騎兵帶來麻煩。卻更加激怒了他們凶氣,蒙古人手中的刀再沒任何猶豫,刀砍馬踏,隊伍緩慢而堅決地向南挪著。

前路未通,身後的潰兵卻越來越多。塔塔只得留下五十騎殿後,轉瞬之間,這五十騎的刀下,便倒下了上百具的漢軍尸首。

潰兵越發混亂,慌亂之中夾著越來越濃重的憤怒。左右無處可避,前後無路可逃。有些人被裹著,有些人則是偷偷下手,那五十騎兵終于被淹沒在洶涌的潰卒之中。

塔塔已經數不清自己劈倒了多少個纏在馬前的兵卒,這種砍殺對他來說,其實沒有任何樂趣,迸在臉上的鮮血再多,也激不起往日戰場中的興奮感。可是,就這樣一堆螻蟻般的人,卻費去了自己太多的氣力,這讓他越發惱火。

終于與前面的騎兵匯合了,五支百人隊的蒙古兵如今總共只剩三百余騎。

他朝後看去,臉色又由青轉白。

土壩與護城河之間,已經擠上了三四千的潰卒。兵找不著將,將喊不到卒。

個個眼中赤紅,衣甲散亂。前面跑的人,稍慢一點,便被後面的人撞倒踩踏,一層一層的亂兵,如饑餓的波濤向自己卷來。

而且,在土壩與土壩之間狹窄通道處,不斷的有潰兵被從外圍趕進來。蒙古數萬大軍,歷經半個月辛辛苦苦堆建的圍城土壩,如今已經成為一個噬人的惡魔,正張大著嘴肆意地吞沒被擠入的士卒。

天色已經微明,護城河浮橋之上,依然不斷有宋軍從西城城沖過,加入這場混戰。

塔塔隨手砍倒已擠至馬前一名潰兵,嘆了口氣,調轉馬頭,後軍轉前軍,繼續往南撤退。

身後的潰卒,一見騎兵已去,發一聲喊,邁足跟著狂奔。他們每一個人心里都很明白,只要稍遲一步,即便沒死于宋軍刀下,也必定被後面的潰卒踏成肉泥。

步卒在內,騎兵在外。宋軍驅趕著蒙古潰兵,蒙古潰兵又緊跟著蒙古騎兵。繞過廬州城西,如洪流肆虐而過,輕松地將南城重喜軍前營一沖而潰。

而後,又朝著真定軍的前營直沖而至。

很多年之後,當趙權與他的伙伴們,重新對廬州的這場戰事進行復盤時,所有人都認為,其實蒙古軍隊有許多的機會取勝。

比如主帥只要稍加關注下疲憊的漢軍,采取一定的措施調整下他們的士氣。

或者在次營多安排些騎兵;或是在宋軍發動襲擊時,第一時間內對其他城牆展開反攻;或是能在戰場上有效地引導潰卒;或是蒙古騎兵多注意下與漢軍步卒之間的配合。

無論哪一點,只要做得再稍微好一些,都不會導致廬州之戰的潰敗。

但是,戰場就是戰場,不可能讓人如此冷靜而理性地進行分析。

一場戰爭,無論是勝利還是失敗,都有無數的因素在制約著。有些是依靠統帥事先的精密籌劃與布局,有些依靠的是將領臨場準確而有效的指揮。有些卻得依靠老天爺。

運氣,在戰場上絕對是不可忽視的一個重要因素。

戰場上任何一個微弱的變化,都可能影響戰爭的勝負。

不過,無論什麼樣的戰爭,最關鍵的一點,還是在于戰場上信息的傳遞。靠傳令兵在戰場上的奔波,速度再快也完全跟不上瞬息萬變的節奏。這種信息傳遞方式,使統帥根本來不及緊密地聯系各支部隊,無法從容而及時地掌控與調配各支兵馬。

掌控了信息,才有可能掌控戰場上的主動!

這是在復盤這場戰爭之後,趙權得到的最大收獲。

蒙古軍隊在廬州城外的慘敗,可以把一部分的原因歸結于運氣。

而趙權等人能在這場潰敗中活下來,可不只是運氣那麼簡單。

也許是在從和州回程的十天時間內,大伙兒都已經習慣了逃亡,如今每個人都很清楚,隨時做好準備,對于求活有多麼重要。

在前一天臨歇息前,漸丁隊眾人雖然一個個都很疲憊,也並未覺得宋軍有大規模出城襲擊的可能,但每個人都一絲不苟地把所有該準備的事情打理清楚。連最憊懶的陳耀,態度都極為認真。

睡前,給馬喂足了食,裝好鞍轡,放好弩箭、干糧與水囊。彈弓別腰上,裝石彈的皮兜與兵鏟就放在睡覺時鋪位的邊上。

凌晨時漸丁隊負責警戒的是李勇誠。

他一出營帳,便先到土壩外,開始撒尿。

南城牆根,搖搖的有些火把點著,城上城下都看不見宋兵的影子。護城河外,是真定軍擺列的重重拒馬,以防宋兵又出來突襲。土壩四周,各營的警戒人員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有氣無力地晃動著。

李勇誠的尿總是很長,以至總被陳耀罵,說他的尿和話一樣嗦。

剛起床,還沒完全清醒,李勇誠睜一只眼閉著一只眼,一邊釋放著下月復的壓力一邊讓一半的眼楮多休息會。

隱約之間,西面有火光閃動。他換了一只眼繼續看著,突然一哆嗦,那個方向,是起火了!

李勇誠趕緊收拾起工具,連滾帶爬回到營帳,扯起丁武。

其他人也被吵醒,一起奔上土壩往西望去。王鎧第一個說道︰「那肯定是火,應該是土壩上的投石機被燒了。」

徐徐的北風之中,似乎隱隱有些喊殺聲傳來,但並不真切。

吳一虎點了點頭,說道︰「的確應該是西城門外那邊,遇襲了。」

丁武一听有些急了,說道︰「趕緊,鳴鑼,示警!」

吳一虎摁住了他,說︰「別急!我們這一鳴鑼,很可能引發營嘯,那就麻煩了。」

軍營,在任何時候,都是處于一個十分壓抑的環境。很多的士兵情緒不得宣泄,時常會處于一個崩潰的邊緣。一旦在半夜中受到某些突發的驚憂,很容易就引起全營的崩潰。

因此,在軍營里,士兵們是不得隨意走動,更不得高聲喧嘩。就是因為怕引發營嘯。

丁武緩了緩情緒,點著頭說道︰「是我有點急了!」

隨即吩咐︰「吳天,你快到後營,報郭將軍與史帥知道。」

「史青,你想辦法去西城看下情況,盡量不要發出太多聲響。」

「董用,你去找下值守的施隊。」

「快去快回!萬一回來沒見到我們,在那里河邊集合,我們會在那等你們!」丁武手指往東,那邊正是肥水的方向。

「其他人,做好準備,或戰——或守!」

眾人一一應諾離去。

沒多久,真定軍前營火把依次而燃,各營帳之中人影相繼而動。

猶如平靜湖面上突然而起的一陣波濤,以漸丁隊為中心,向四周急速而有序地擴散開來。

入夜之間,施玉田便拿到了史天澤的帥令,傳令真定軍前營,必須隨時做好敵襲準備,這使真定軍的前營各士卒的反應相當迅速。

但是,這將令也僅僅對真定軍有用,對于隔壁的重喜兵,雖然也有過照會,卻沒有被太過重視。

真定軍前營,此時駐扎的是史樞與郭侃部,共一千五百兵力。史天澤及其他部隊大多駐于五里之外的後營。

近半個小時後,史青終于氣喘吁吁地從西城處跑回來。半夜里,要穿過重喜軍的營地,馬是沒法騎的,他只能靠腿。

「敵軍,敵軍出襲!」史青一邊喘著氣,一邊堅定地說道。

即使大家有了心里準備,但還是忍不住地一陣騷動。

可是,中軍將令未至,他們只能就地待守,除了收拾好自己的馬匹兵器之外,就是在土壩邊上多加了些拒馬。

西邊的火勢越來越大,喊殺聲透過重重黑暗,終于很清晰地傳到眾人耳中。

重喜軍中,明顯地開始出現混亂的跡象。一些將官的呼喝聲此起彼伏地響起。

突然,南門外西側的土壩處,一聲如雷的爆炸聲突然響起。正處于緊張狀態的趙權等人,被這聲響震得一時失去了心神。

「這應該是宋軍偷偷引爆了埋在土壩處的炸藥。」最先緩過神來的是吳一虎,「不過咱們修的土壩與城牆等高,這炸藥可炸不塌,他們這是在干嘛呢?」

「嗯,確實是。」丁武點點頭說道。「除非把壩底挖空,再用炸藥才可能有用。但是這麼長的壩,他們有那麼多的炸藥來炸嗎?」

有點出乎意料的是,爆炸只響了一聲後,就消失了。營中被爆炸驚得嘶昂亂叫的馬匹,在士卒的安撫下,很快平靜下來。

但是,隔壁的重喜軍營卻開始出現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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