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歷陽渡口

「這是為何?」趙權問道。

「你們既然從廬州過來,有經過昭關吧?」

趙權點了點頭。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那說的就是昭關啊!」許博士說到興奮處,從陳耀懷里一把搶過執壺,給自己的空盞倒入,滋的喝一口。然後接著說道︰

「咱就別說昭關牢不可破,縱有數萬敵兵也攻他不下。就單憑著歷陽城中的一萬多守軍,還有咱這堅城,蒙古兵來得再多,我看也是有來無回。」

「而且,咱那秦知州,為人雖然貪了點,但在防務上的確做得一點也不含糊。」

「你得了吧!什麼叫貪了點?」邊上突然響起一聲破鑼似的嗓音。一個茶客听他們聊得高興,忍不住插進話來。

「連入個城門每人每次都要交二十文錢。你看看,你這壺茶不過三文,我進一趟城可以喝你三天茶了!」

「那也是為了籌集防備的軍資不是!」另有一人反對道。

「屁!籌什麼軍資!今年夏收征走的糧食,足夠守軍一整年的開銷了。姓秦的那家伙雁過扒皮,貪的錢估計全進他自己的腰包了。」

「我听說他丁憂去了,現在收的錢,應該進不了他的腰包吧?」貪官的話題,總是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店中三四個茶客七嘴八舌地開始說道起這個秦知州來。

「你們知道嗎?那姓秦的最狠的手段是哪個?」又一個人壓低著聲音說道,「他販賣私鹽!」

販賣私鹽,在哪個朝代哪個國家都是重罪。可是如今的兩淮前線,哪個軍隊不是在靠販賣私鹽謀利,這幾乎就是一個公開的秘密。

見大家有些不以為然,那人把聲音略微提高了些,說︰「他打擊官鹽,逼著那些鹽商從他那進貨,然後賣出的鹽比官鹽還貴!」

四周這才響起一片的驚嘆與怒罵聲。

趙權等人也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听著。

幾個茶客越聊越高興,從剛去職的秦知州聊到新任的知州,從如何躲避城門守衛偷偷進城賣菜,到如何偷偷把城中的糞水拉出城來。

轉眼間便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桌上兩壺茶已經喝光,邊上的茶客也進進出出,換了幾波。趙權等人不能再呆下去了,丁武模出一些銅錢給許博士結帳。

這些銅錢全部來自壽春的繳獲,分賞給的眾人。

許博士見他們並未用楮幣結帳,給的也不是是折二的鐵錢,而是足陌的銅錢,分外的高興。又另外贈送了一小包茶葉給趙權。

趙權問清了歷陽碼頭的位置,這才離開茶肆。

一出茶肆,陳耀便開始纏著趙權。

「小舅,咱祖上真是福建來的嗎?」

「是我祖上,不是你祖上!」

「好吧,是我娘祖上——」

「你是不是什麼時候要去福建?」

「福建好玩嗎?有沒好吃的?除了茶還有什麼?你可別一個人偷偷模模跑過去啊!」

吳天在這群孩子面前,一向都是沒大沒小的模樣,他也湊過來說道︰「小權,你是不是真去過福建?好像不可能啊?還是說你已經瞎掰出水平來了?」

趙權只能苦笑以對,一邊在心里提醒著自己以後說話一定得注意些,一邊打著哈哈糊弄。

歷陽城已經沒必要再進了,一群人說說笑笑地繞過城池,往城外的江邊渡口而去。

發源于含山的橫江,從西往南繞過歷陽城後,在橫江埔匯入長江。歷陽渡口就位于橫江浦邊上。

趙權一行人,順著橫江,走了一個時辰,才到橫江浦。

一陣巨風突襲而至,眾人頂著風來到江邊。趙權張開雙臂,閉眼抬頭,感受著來自南方的潮濕與溫暖。渾身舒爽。

其他人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尤其是吳天,被這風一刮,渾身粘粘乎乎的難受。

碼頭上人頭攢動,邊上衛士林立,查訪甚嚴。好在一行人也只是過來看看,並沒有渡江的打算。

距碼頭不遠處,有一幢兩層高酒樓,懸檐峭立,上書「橫江樓」。一群人月復中正饑,吳天稍一提議,丁武便帶著他們進了酒樓。

酒樓伙計將一群人引至二樓。上面人不多,趙權要了個窗邊的位置坐下,看著長江開始發呆。

自稱真定軍中第一美食家的吳天,當仁不讓地負責點菜。對他來說,這很簡單︰「把你們店里的招牌菜上些來,先來四個冷盤四個熱菜。」

「有好酒吧,打個……」吳天看著丁武,見他「咕嚕」一聲吞下一口唾沫,眼色猶豫,但還是沒有開口制止,于是接著說︰「就兩斤吧。」

「有甜食不?——有,好,也來一份。」

不多久,酒菜流水地上來。趙權把目光從窗外收回,眼角掃了下酒樓,在他們鄰桌略略停了下。那一桌有兩個人,一個是三十來歲的青衫儒士。眉頭緊鎖,正怔怔地盯著窗外。在他側邊打橫而坐的,似乎是他的一個老僕。桌上酒菜幾乎未動。

趙權的注意力很快地被桌上的美食吸引住了。就剛才怔神的一會兒,菜竟然就快被搶光了。陳耀摟著兩盤肉菜,也不用筷子也不用勺子,直接用手去抓,肉沫菜汁在他的手上與臉上飛舞。

趙權怒極而樂︰「你個餓鬼投胎啊!有點吃相好不好!」

陳耀哼哼唧唧地根本騰不出嘴巴來應答。

丁武笑著說︰「好了小耀,慢點,沒人跟你搶,吃不夠咱再點啊!」

陳耀這才有些不甘願地挪開埋在下巴的兩盤菜,隨即又把爪子伸向另外一盤。

「啪!」的一聲,陳耀的手被趙權筷子猛敲一下,他委屈地看了看趙權,只好右手拿起筷子去夾菜,嘟囔著說︰「我用筷子每次都搶不過你們,直接用手多方便啊!」

說著,左手乘趙權不備,又抓起酒壺,直接對著嘴便吸了一口。

還沒等趙權出身怒斥,就喊道︰「這酒也太難喝了,這麼淡!」又轉過頭恬著臉對趙權說︰「還不如小舅釀的酒好吃。」

趙權感到另一桌有人眼楮瞟了過來,只好在桌子底下踹了陳耀一腳,低聲喝道︰「你少說點話!」

終于酒足飯飽,一群人坐在桌邊,望著一堆光溜溜的盤子,敞著腿不想動彈。

夕陽漸下,陽光斜射在江面上,將不斷翻滾涌動的叢叢浪花點成碎金。浪花如披著金鱗的勇士,爭先懼後,向前奔流。或撞到江中沙洲之上,激起更強烈的咆哮。

風如號角,催促著江面上的萬千金甲勇士一起揮戈怒吼。

望著如此雄闊而壯麗的長江,趙權心里一股莫名的氣慨在涌動。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他忍不住吟出了這一千古名句。

「好詩!」鄰桌那位儒士突然一拍桌子,大喊了一聲。

趙權嚇了一跳,趕緊住嘴。心里想著︰壞了,又忘了這首詩到底是什麼時候出來的?應該是是明朝吧。

這時,吳天在一旁對著丁武問道︰「老大,你覺得這江面能有多寬?」

回過神的趙權捅了捅陳耀,說︰「來,小耀,給天哥測一下。」

「有什麼好處沒?」陳耀一臉不甘願。

「三天不打你!」

陳耀拿袖子蹭了蹭嘴角,小肥手敲著桌子,仰著腦袋哼道︰「紙來!筆來!」

一旁的李毅中笑著跟店小二拿來筆墨紙硯,擺在桌上。

陳耀對著長江,平抬右臂,握拳豎起大拇指,一會閉左眼一會閉右眼,左瞧右看,記下一個數字。接著跳上椅子,又閉上一只眼豎起大拇指,嘴里默念不停,然後在紙上開始畫畫算算。

陳耀所使用的,正是趙權教他的「大拇指測距法」。這是利用觀測者兩瞳孔的間隔與自己臂長,來估算目標距離,當年曾盛行于炮兵之中的一種測距法。

不一會,陳耀抖著手中的紙張,得意洋洋地說道︰「從這江邊到江中那個沙島,距離約為三里,三百步為一里,差不多是九百步。沙島之後的江岸看不見了,沒法測。」

趙權正想小小地夸他一下。邊上傳來一聲「噫!」的輕呼,然後有一只手伸過來,直接從陳耀手中拿走那張紙,看了起來。

趙權一看,正是他們鄰桌的那個儒士。

陳耀紙上胡亂涂抹,寫得亂七八糟,那人微皺眉頭,卻看得很專注。

「計裹畫方?不是!海島算經的望波口?不對!三角測距?」那人一邊看一邊驚疑不定地說著,而後一聲大喝︰「你們是什麼人?竟然會這個!」

幾個人被嚇了一大跳,吳天順手便要去模兵器,一模個空,才想起來,與吳一虎他們分手時,為了安全早把兵器全交給他們保管。

趙權看著那人的臉色,只有驚卻沒有怒,眼楮也沒瞧著自己一伙人,只是緊盯著那陳耀的那張紙。便給丁武與吳天使了個眼色,示意沒事。

趙權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說道︰「先生——不知——?」

那人這才抬起頭,說道︰「哦,驚擾各位了!」他轉過頭吩咐他的同伴,︰「老伍,你讓店家重整些酒菜,我與這幾位再喝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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