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3章 建議

「權國主,可有想過擁立益王為宋皇?」賈似道問道。

趙權搖了搖頭。

「那,若是有利于戰事呢?」

趙權略一猶豫,「起碼現在不想。」

「師某人明白了。」賈似道隨即陷入長思。

趙權也未催促,吩咐大嘟嘟送進一些吃食。兩人飽餐一頓之後,坐回茶幾兩側。趙權重新煮水泡茶。

也許是把肚子填飽了的緣故,賈似道的臉色,看著恢復了一些,不再如之前那般的灰敗。

「先談談宋國這支在海上往南轉移的八萬部隊,不知權國主打算如何處置?」

「我沒想攻打他們,起碼現在不想。不是因為他們是一支不肯降元的宋軍,而是騰不出兵力。」趙權坦然說道。

「那,你有想過收服這支軍隊嗎?」

趙權翻了個白眼,「老賈啊,我救你,不是貪圖你在宋國軍中的關系,期望通過你收服一些舊部,為我所用。你把自己的價值估得太低了!」

賈似道面色微微一紅,端起茶盞飲一口,略作掩飾。

「當然,你也別太把自己當回事,真覺得沒了你,我啥事都做不了!」

賈似道一口茶直噴而出,指著趙權怒斥道︰「惡犬怎敢欺我誤落平陽之虎!」

「口誤口誤!」趙權毫不在意地輕輕抹去被噴在衣袖上的茶漬,重新給賈似道換了個杯子,注入茶湯。

「我知道李庭芝對你忠心耿耿,但不是因為忌憚你,我就不敢用宋軍。而是你們宋軍的戰力,實在是差了些。

你別不服!

八萬正規部隊,竟然打不過蒲壽庚手中私家雜牌軍,呵呵……」

賈似道臉現黯然之色。

「不理解吧,我告訴你為什麼。

八萬軍隊,真正在戰場上經歷過錘煉的,只有李庭芝的兩萬多人。可是這兩萬多人,是馬步軍啊大哥,他們哪里會縱帆操舟?哪里會跳幫海戰?

這些人在海船之上,能不能站得穩還是個問題呢!

別說八萬,就是再來個十萬,我估計面對那些蒲家的海賊,也是一樣的下場。

話說,你們明知蒲家心存異心,為什麼一直放任不管?」

賈似道嘆著氣,搖了搖頭。

「留著蒲家防備我?」趙權疑惑地問道,「算了,不跟你討論這個事。你們自己掘的墳墓,何止一個蒲壽庚!」

「我知道你舍不得這支軍隊,無非是希望他們有一天,能成為燎原之火。沒問題,我不動他們。」

賈似道眼中精光一閃即逝,頹然地又嘆了口氣。

讓李庭芝保住一支可戰之師,待權、元兩軍分出勝負之後,再從火中取栗,以圖東山再起。可是,現在泉州皇室已被屠了個干淨。臨安與福州的皇室,哪怕有幸存者也已被盯得死死,稍有異動必然是滅門的結局。

這後手,還有什麼意義?

「讓他們移兵廣南東路,如何?我會寄信給李庭芝,讓他們死死守住廣東,給你拖住一部元軍。」賈似道沉吟片刻後說道。

趙權沉吟片刻,點頭說道︰「可以。另外,如果有人不願再參戰,或者李庭芝準備淘汰一些部卒,可以讓他把這些人轉至台灣,我會讓人給他們專門騰出一塊地方,就在那耕田養老吧。

不過,若是有人降了元軍,定殺不饒!」

賈似道神色復雜地看了趙權一眼,端端正正地拱手一禮。

「與元軍的戰爭,吾有一策,可供權國主參考。」

聊了半天,總算進入主題了!希望這一次是真的干貨,而不是雞湯。

趙權傾身而听。

「宋室南渡,百多年來,幾乎從未停止過與北兵的戰爭。無論是女真還是蒙古,宋國一直把對敵前線劃分為四川、荊湖北路與兩淮三個戰區。三個戰區之間,依靠長江水運,彼此呼應,在反應速度上,遠遠超過北兵。

如今,元軍雖然已經入主江南,但是三條戰線,只佔其一。這是元軍防線最大的漏洞,也是大權國軍隊的最大機會。」

趙權听著,頻頻點頭。

「因此,我的建議是,一和一守一佔一攻!」

「請師先生教我!」趙權恭恭敬敬地說道。

「先說四川。

現在統領四川守軍的,是四川制置使兼知重慶府的張玨。隴西鳳州人,算是北兵出身,是一員不可多得的大將。

宋蒙之戰中,與王堅共守釣魚城而立下大功,一直晉升至此。」

「此人算是你的嫡系?」趙權忍不住問道。

「我哪來的嫡系!」賈似道怒喝一聲,看著似笑非笑的趙權,氣勢為之一弱,嘀咕著,「我是想要在前線培養幾個能領全局的統帥。可惜啊,呂文德……李庭芝……」

賈似道搖了搖頭,臉上再現黯然之色。

「嗯,是我多嘴了,您繼續!」

賈似道收拾下心情,繼續說道︰「張玨此人,性格剛烈,酒水不進。有他鎮守重慶,對于宋國來說便若銅牆鐵壁。哪怕宋室已降,元軍要拿下四川也非易事。」

「只是,重慶與下游通道,早已被元軍所斷。他已經很難能主動得到臨安的任何消息了,如此勢必令軍心不穩。

張玨此時已是孤軍作戰。但是,此人不會輕易投降元軍,同樣也不會輕易投降大權國軍隊。

所幸,貴國西北野戰軍,在清剿了元國利州軍隊後,並未順勢南下,而是與四川宋軍保持了相對克制的默契。

因此,現在說服張玨降附,不可能。但是與其達成一定程度的和議,還是沒有問題的。

如此,你們就可以抽調一些西北軍南下,協助其他戰場的戰事開展。」

趙權點了點頭,說道︰「我馬上令人前去找張玨。而且我還可以答應他,只要他願意收留宋國殘余兵力,或是無家可歸的百姓,大權國都可以予以支持。」

賈似道拱了拱手,繼續說道︰「第二是荊湖戰區。」

「這是元軍最早佔領的宋國戰區,經營時間長,而且已經相當穩固。

相對來說,貴國在河南的勢力最為薄弱。而且哪怕有江船,也根本不可能溯江直上漢水,與元軍在漢水流域作戰。這個戰場,師某建議你們以守為主。

守住蔡州、息州、唐州、鄧州。只守不攻。」

「這四州,現在都在元軍手中,攻下來,並不算難。」趙權提醒道。

「不,沒必要主動攻打,起碼現在不要。在其城外築營,增加其後勤供給壓力,但又得控制其勢力不得向北延伸。與此同時,徹底清剿河南其他區域的元軍部隊。」

趙權點頭,以示贊同。

「再說佔。」

「福建?」

「是的!」賈似道頜首而言。

「我雖然不太清楚你們海軍的實力,但我想三支海軍,匯集兩支,應該足夠平定蒲家私軍了。」

其實,一支就夠了。趙權心里默默地說了一句。

「元軍主力,還在清掃兩浙與江西。如今進入福建的,不過些許先頭部隊,不足為懼。王積翁此人,政務能力不錯,但是膽小貪生。他能這麼快降元,也必然會畏懼于權國軍隊的實力。擊潰元軍進入福建的前鋒之後,再遣小部精銳,一支攻取閩浙交界處的汾水嶺,兩支分別攻取江南西路與福建交界的鐵關與仙霞關。

如此便可輕松拒敵于外,暫保福建無憂。」

趙權面色依舊沉穩,但是心下卻是竊喜不已。

救下賈似道,看來是撿到了寶。

當世之中,若說對宋國的了解,恐怕無人能出其右了。尋找攻防之中的切入點,對于賈似道來說,其實是件很輕松的事。

接下去的「攻」,自然便是淮東了。

北有楚州、南有揚州,拿下兩淮東路,對于大權國軍隊來說,並非很難的一件事。

有了兩淮東路,無論是自山東陸路南下,還是自長江口走海路運兵,都完全不是問題了。

在兩淮東路建立大本營,往西攻打兩淮西路、荊湖北路。擊敗元國水軍後,控制住長江下游水路,往南便可攻打兩浙,直至臨安。

李庭芝拿下廣東,不算太難。張玨守住四川也沒有任何問題。

廣西可以暫時忽略。

大權國再佔據福建、穩住兩淮東路,留給忽必烈的只剩下了湖南、江西與兩浙。壓力似乎瞬間便消失了一半。

只是,要從哪里開始呢?趙權曲指在茶幾上輕輕扣著。

「同時推進啊!」

「東西南北相距數千里,同時推進,談何容易?」

賈似道一聲嗤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有海東青這玩意,萬里送信,不過須臾之間。」

趙權悚然而驚,「你怎麼知道我們利用海東青送信?」

賈似道撇了撇嘴,隨後長長一聲嘆息。

「有時,我很難理解你,看似沒什麼學識,只喜奇婬技巧。可是偏偏能從這些旁門左道之中,鑽研出無數可能。

利用葑田在東北開墾出無數良田、利用土樓成為各地駐軍最堅實的堡寨;

利用海東青送信、利用肉馬為隨軍糧食;

還有水泥、連發冰弩,以及各式各樣的農具;

更有銀行體系的建立以及無可仿制的紙鈔、金銀幣。

最可怕的是,你們竟然已經成功地將火藥廣泛地運用于軍事之上。戰船上裝載火炮,有誰能敵啊!

忽必烈敗在你手下,真是不冤了!」

趙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道︰「你敗在我手下,就覺得冤了?」

賈似道一聲哂笑,「你的優勢很明顯,但你的弱勢也同樣清楚。正是因為如此,忽必烈才會利用中原流民來對付你,讓大權國的軍隊滯留于中原而無法南下。」

「忽必烈抓住了你的弱點,卻暴露出自己的軟肋。他在北地的民心盡失,此生想再回北地稱霸中原,已經不可能了!

元軍滅宋之後,忽必烈如果能在短時間內安撫住宋民,他還能多支撐一段時間。但是,終究改變不了結局。」

「因為他是蒙古人?」

「不,因為他根本不了解權國主對于宋國的情感。」

趙權心里微微一震,「此話怎講?」

「忽必烈知道你舍不得百姓的死亡,卻根本不知道你為什麼舍不得。他以為,你只是純粹的婦人之仁,或是以此博取名聲。

不是這樣的。

北高麗百姓餓死數十萬,你根本沒有任何痛惜之意;南高麗百萬平民死于內戰,你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拯救他們于水火;漠北蒙古人,這些年來,不斷遭到你們的蠶食與驅逐,流離失所,甚至許多人被迫向西域遷移,或死于虎狼之口或亡于異族吞並。

同樣,也沒見到你有挽救他們的意願。

你憐惜的百姓,只是治下之民,中原漢民,以及宋人!

這其實是一件我一直難以理解的事情。你憐惜治下百姓,這是為人君者之本。你不舍得中原漢民死亡,那是因為你有意逐鹿中原。

可是,你總是在為宋人而感到痛惜,痛惜他們受禍于戰亂,痛惜他們所遭遇的不公。甚至令李勇誠出手救助、收攏那些被官府所拋棄的福建山民與民。

你確實並非一個胸有大志之人,我看得出來,你對于宋人的情感是出自于心底的真誠,而並非出于某種鯨吞天下的野心。

你對宋國官員從來就不假于色,你對宋國皇室更是從心底里排斥,你甚至自始至終就沒有主動接觸過一個宋國的武將。可見,你從來就沒想過要收買宋國的人心。

那麼,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趙權面色冷峻地听著賈似道如夢囈般的述說,心底卻如驚濤拍浪。

「這是,讓我最無法理解之處。

或許,你的行為更像是一個先皇之祖遺落在北地的一個宗室後裔。無論是漢人與宋人,在你眼里,都是自己的同胞,都是自己的——子民?」

賈似道搖頭苦笑,「可是,我知道,你並不是!你甚至連趙宋皇室都不屑于攀附!我看得出來,你娶子矜為妻,純粹就是因為喜歡她,而不是因為她是趙竑的外孫女。而且在與她成婚之前,你很可能連誰是趙竑根本就不知道。」

趙權強行抑制著內心的悸動。他萬沒料到,這個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也許就是眼前這位南宋的「大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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