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2章 揚州之戰(1)

趙權總算明白了,問題出在哪里。

哪怕跟賈似道有不錯的私交,但是在自己的潛意識中,還是會把他當作南宋最大的奸臣來看待,而且還是南宋滅亡的罪魁禍首。

可是,這麼多年來,看著他一步步的成長與努力。看著他在前線領軍奮戰,看著他努力治理朝政,看著他為宋國而殫精竭慮。

毛病,當然有一大堆。比如貪戀權勢與富貴,得罪了無數的宋國文臣武將。

貪圖榮華富貴,這是人之常情,並非大過。因為改革而得罪權貴,這最多只能算是能力上有所不足。可是,若說賈似道賣國求榮,趙權細細地想了一番,卻終于沒能找到賈似道與此有關的行徑。

賈似道兵敗丁家洲之後,謾罵之聲不絕于臨安。但是大多數人,只是斥其損兵折將,而引發臨安的危機。

至于後世所流傳的各種惡行,包括生活糜爛、怠于政事;置宋國安危于不顧;每日留連于葛嶺私第之中,取娼尼美色為妾,日夜婬樂;好賭、喜斗蟋蟀;嗜古玩,甚至為了得到余玠隨葬的一根玉帶而掘墳開棺;殺妾兄、割美少年之頭顱;利用打算法在軍中打擊異己;利用公田法侵吞平民家產;鄂州之戰時與忽必烈私下議和;還對度宗隱瞞前線戰事。

這些罪狀,大多源于方回的「十可斬之疏」。

這位方回,憑著此疏,受任嚴州知府。元兵前鋒剛到嚴州城下,便望風而降,成為了元國的建德路總管。

就是這樣一個毫無節操的文人,帶偏了自己對賈似道的看法?

「屬下以為——」劉秉忠繼續侃侃而談︰「當下,還是要以大權國為主,按既定的軍事策略,不要受賈似道所影響,輕易派遣大軍急促南下。」

「民心呢?」梁申忍不住問道︰「若是大權國退縮,宋國民心將會為忽必烈所用。」

戰爭,一靠軍隊二靠經濟,第三靠的便是民心所向。

忽必烈拋棄中原,中原的百姓恨之入骨。但是被他劫掠南下的百多萬百姓,隨著戰事的進展,對于忽必烈的態度卻開始發生著奇怪的變化。

有了立足之處,重新擁有了自己的土地,還有遠勝于之前的財產。甚至還擁有了可以奴役的宋人。死去的人太多,習慣之後,便沒人將這些死者放于心上。活下的,都嘗到了如蒙古人一樣從戰爭中帶來的好處。

既然不能反抗,就得學會享受。這也許是數千年以來,生活在這片國土上人們的常態。

除了真定的一些漢軍在史家的鼓動之下,陸陸續續逃離返回真定。余下之人,開始重新擁護忽必烈,擁護他這這種滅絕性戰爭方式。

不得不說,雄才大略的忽必烈,不僅狠辣果決,而且是個玩弄民心的絕對高手。

以他的手段,再給他兩三年的時間,徹底收攏被侵佔之地的民心,並非難事。

「而且,臨安面臨重兵攻城,此時大權國軍隊袖手旁觀,會不會給宋人留下唯利是圖的印象?」

「大權國數次欲與宋國結盟遭拒,宋國哪怕滅亡于忽必烈之手,也是咎由自取。當然,現在談責任沒有意義,如果我們願意與忽必烈劃江而治,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但是,顯然不行。與忽必烈或早或遲,終于有一戰。賈似道也許正是看中這一點,才會以儲君之位相誘。」

「但是,現在大舉出兵,無論部隊的彼此策應、糧草的供應,都是個極大的問題。」

「而且,還得防備宋人在背後使絆子!」侍其軸突然冷冷說道。

趙權竦然而驚。

這又是自己沒有認真考慮過的一個問題。

宋人對于大權國,雖然並未仇視,但也絕對談不上有多少好感。自己在心底深處,覺得宋國人應當是自己的同胞,宋人會有這樣的認同感嗎?

趙權嘆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從個人的權謀計策以及大局能力的掌控方面,自己與忽必烈、賈似道相比,還是存在著不小的差距。

還好,自己的優勢同樣是他們兩個所不具備的。比如重視經濟規律、商業運營、科學技術、法制建設、海域擴張,以及圍繞這些重點領域而培養出的大量實用型人才。

最關鍵的是,自己擁有一個團隊,一個足以睥睨元國與宋國高官的團隊。這才是趙權有信心對抗元國、降服宋國的最大依仗!

「出兵,還是要出的!」趙權用緩慢而堅定的語氣說道︰「不過,不可能讓大兵全線壓上,而是要充分發揮我軍的優勢,盡可能地做到揚長避短,並避免陷入與平民百姓作戰的泥淖之中。」

趙權既然定了調子,眾人便停下了爭論。接下去,就是該如何調整出兵,如何做好前線部隊之間的策應,如何做好後勤軍需與糧草的供應。

春四月,大權國正規軍第一次踏足淮水以南區域。

承擔南下第一戰的,是剛剛完成改編的黃淮野戰軍。

這支隊伍的主力,是高麗野戰軍,這也是大權國最早成立的野戰軍之一。其主要的作戰任務就是剿殺高麗群山中,幾乎無處不在的盜匪。

高麗被劃分為平壤省與萁國之後,在平壤省高官王棲梧與萁國國相劉秉忠的鐵腕治理之下,匪亂已經基本被撲滅,完成使命的高麗野戰軍,便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部分戰兵退役轉為地方武官,部分被轉至他野戰軍,剩下的七千余人整編為黃淮野戰軍第一師,師長為洪福源之子,洪茶丘。

第二師兵力,來自海州守軍黎青陽一部,一萬余人通過考核的不足五千。由黎青陽任代理師長。

第三師由東北野戰軍獨立團五千官兵組成,權承仁從獨立團團長直接被提升為第三師代理師長。

在李庭芝的向大權國軍部發出求援之後,黃淮野戰軍渡過淮水,接守楚州城,並南下應援揚州。

黎青陽一師兵力守住楚州後路,權承仁部先行南下揚州,洪茶丘一部在兩者之間緩行策應。

楚州至揚州,一個在淮水以南,一個在長江以北,相距三百里。之間的寶應與高郵依舊在宋中手中。

而淮西東路,如今四處都是元軍游騎,隨時都可能有大部隊元軍出現。因此,最先遭遇元軍的,很可能就是正在緩緩行軍的洪茶丘部。

相對而言,四天之內便已飛速趕至揚州的權承仁,幾無危險。

四月十二,權承仁率部順利進入揚州城。

接待權承仁的,是李庭芝的副將姜才。

姜才,濠州人,自幼被擄至河朔為兵,後以「歸正人」身份降附宋國。是宋國如今所剩不多的北兵之一。

對于權承仁只領著五千兵馬來援,姜才臉上現出毫無掩飾的失望。

而對于揚州城中只剩下一千守卒的兵力,權承仁的第一反應就是——上當了!

賈似道不在,說接到旨意,被押往紹興府安置;李庭芝不在,已經率領主力部隊渡江,前往臨安勤王;揚州一條船都沒有了,全被李庭芝征用。

城中還有三萬余百姓,但是糧食已經所剩無幾。而淮西的元軍已在開始集結,顯然準備開始大舉進軍淮東。

李庭芝聯合元軍,給自己設了下一個陷阱?權承仁一時有些驚怒。

但是稍微清醒之後,權承仁便知道,這不太可能。

大權國軍隊南下參戰,是賈似道的意思,是李庭芝親自遣人北上邀請。若是他敢在此時聯合元軍對付自己,那便會將宋國徹底送上了斷頭之路。

姜才一臉內疚,「元軍前鋒已經攻入浙江西路,臨安危在旦夕。李帥原來是想放棄揚州南下勤王,是末將以為,可以據守揚州,拖住部分元軍,以緩解臨安的壓力。若是權將軍覺得不妥,可先撤離揚州。」

「那你們呢?」

「城在,我在。」姜才淡淡地說道。

承仁心中,波瀾微起。

作為第一支南下的軍隊,承仁一部更多意在試探。不僅要試探元軍的戰力,也得試探宋軍的態度以及配合程度。

大權國軍隊畢竟從來沒有宋國領土打過戰,也未曾與宋軍配合作過戰。

擺在承仁面前的揚州城,危機四伏。但是,不能因為有危機,就選擇撤離,那他這支軍隊南下,又有什麼意義?

權衡再三,承仁只能選擇繼續留駐揚州。

還好,姜才對他的態度極其尊重。不僅交出了所有的指揮權,而且事事以他為主,絕無違逆之事。

孤軍深入敵後,糧草不濟,兵員不足,後退無路。

在這種忐忑之中,權承仁開始接手防務、重新分配人手、準備守城器械。同時往北派出信使,向洪茶丘通報揚州的情況。

又讓姜才派人四處收羅船只備用。

形式卻一天比一天緊張。

不過四天時間,揚州城外,已經聚集了五六萬的元軍。從洪茶丘軍中傳來的消息,讓權承仁更如兜頭被澆了一潑涼水。

楚州黎青陽被圍,三萬多元軍已經集結于楚州城下。

洪茶丘部半路遭遇一萬蒙軍精銳截殺。

而揚州城外,元軍繼續洶涌而至,分不清到底有多少精銳、有多少被裹挾的流民。

黃淮野戰軍三個師,同時被困。

「淮南西路,不是早已被元軍燒成一片焦土了嗎?從哪里冒出的這麼多元軍?」權承仁怒問道。

姜才低眉順目地回答道︰「淮南西路被屠之城,有廬州、濠州、安豐、六安、巢縣。而後,元軍驅使北地流民,重新佔據各縣村之地,安置耕種,重整兵馬。去年至今,開始驅趕流民,攻佔了兩淮東路的盱眙、滁州、真州與和州。」

「如今,匯集而來的元兵,最多不過五六萬,這應當是兩淮地區短期之內,元軍所能調集得出的,最大兵力了。」

權承仁怔怔地看著姜才。

他終于明白了,問題出在哪。

兩淮五六萬元軍,這是之前李庭芝提供給大權國的情報,如今看來確實不差。

可是,這數據根本就不包括元軍所能裹脅來的百姓!

這些年來,大權國在北地各個城池,面對這種流民的攻擊,已經積累出無數的經驗。這些沒有任何戰力的流民,對于大權國軍隊來說,沒有任何有威脅性,無非需要耗費人力、物力與時間來瓦解對付。

因此,在權承仁心中,也從來沒有關心過淮水以南,還會有多少被裹脅的流民,被元軍驅使攻城。

可是,此次出兵,他僅僅只是大權國軍隊的前鋒,沒有任何的輔兵,沒有任何的物資支持,沒有後方提供的轉移流民的無窮運力。

在揚州,他什麼都沒有,如何對付即將如蝗而至的流民!

而且,這一次流民,還大多是宋人。

能殺嗎?

這殺下去,後果可能比殺漢人流民還嚴重。從此以後,大權國軍隊必將被宋國百姓視為賊寇。

普通老百姓不會去關心事情的起因與經過,他們只看結果︰這些大權國軍隊,千里迢迢而來,然後配合元軍,生生地斬殺了無數手無寸鐵的宋國百姓!

——都是屠夫!

該死的,行前國主特地來信交代,要讓自己注意,揚州很可能會是一個泥坑。可是自己偏偏還是一腳踏將進來,再也無法抽身。

麻煩大了!

被堵在半道之中的洪茶丘部進退失據,考慮到萬一楚州失守,黃淮野戰軍所有部隊將會全被堵在兩淮東路。而且還會斷絕了其他部隊南下的通路。

無奈之下,洪茶丘只能舍棄揚州,北撤楚州。

絕望還不至于,但是懊惱確實充斥著權承仁的心胸。對于洪茶丘的選擇,承仁無可指責。作為第一支進入宋國的前鋒,是自己好不容易爭取而來,自然得承擔這一系列的風險。

守,是很難守得住揚州了。權承仁手下五千兵卒,攜帶弩箭不過六余萬支,即使每支弩箭能射殺一個敵兵,也殺不光被元軍驅逐而至的流民。

而揚州城內,不僅糧庫空空,連兵器庫也只徒有四壁。

「殺出去?末將願意領兵出擊!」姜才眼中,閃出噬人的精光。

「好,有勞姜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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