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 白綾

淑妃並不怕死,從進了王府之後,她有好幾次險死還生。她只是心里有牽掛放不下。她的父母親,她的女兒。

玉瑤公主是夜里被抱走的,淑妃和攔住她的太監廝打了兩下,白洪齊站在一旁十分和氣的勸了她兩句︰「淑妃娘娘,公主年幼,這會兒更深露重,還是讓公主早些去歇息的好,萬一凍著、嚇著她,您可不就更擔憂了?」

淑妃听出了這句話的言外之音,怔了片刻松開了手,看著兩個太監小心翼翼的將玉瑤公主抱起來放進軟轎里,輕悄無聲的抬出延寧宮。

她的女兒,她的骨肉,淑妃當時就有一種感覺,她再也見不著這個孩子了。

雖說虎毒不食子,皇上一向又疼愛玉瑤。在處置她的這件事情上,皇上把她們母女分的很清楚,她是她,公主是公主,他當然不會不顧親生女兒的性命安危。

可是這宮里是個吃人的地方,除了親娘,誰還會對一個非親生的公主真心的照顧撫養?玉瑤將來怎麼辦?誰管她吃的合不合口,穿的暖不暖和,心里高興還是難過,將來她長大了如果該找駙馬了,誰又能真心替她打算考慮?

皇上?皇上就算有那個心,也沒那個余一一關注。如果皇上真那麼明見萬里,這宮里何至于冤魂無數呢?

延寧宮現在象一座古廟荒宅一樣,淑妃身邊只有一個宮女還在,其他人都不在了。堂妹林佩清被拘在偏殿後面的空屋子里,起先幾天她還能沉得住氣,可是這幾天她似乎已經嚇瘋了,夜里淑妃常听到她那屋鬼哭狼嚎的。不過這種時候守門的太監也不能放任她如此,就只能把她的嘴堵上了。

淑妃想知道宮外的消息,所以她一直安靜的在等著,哪怕度日如年也要等下去。

「這滿月宴,該是在千秋殿辦的吧?」淑妃的一雙眼楮早不復清澈,渾而無神的盯著窗欞縫隙透進來的光亮︰「記得大皇子出世的時候皇上就想在千秋殿熱鬧一場,可惜大皇子那時候病的差點斷氣,這才按下了念頭。」

但這回沒什麼人,沒什麼事能阻攔皇上了。他一定格外志得意滿,且毫不吝惜的要讓旁人知道這一點。皇上平時看起來就十分英挺威嚴,但是笑起來的時候又會讓人覺得可親。淑妃極力回想她才剛進王府的時候,那時候皇上還沒登基呢,那時候的他什麼樣子?

淑妃已經想不起來了。

正巧到了中午時分,提膳來的小太監把提盒拿了進來,碧月過來擺膳。

和平時的相比,今天的膳食更豐盛。一道雀舌羹是名副其實的的富貴菜,也正是淑妃平時愛吃的。在她被囚禁的一個月里,雖然餓不著,可膳房也不會為她做這個。

「今天怎麼會有這麼多菜?」連碧月也納悶了。

平時總是一聲不吭的小太監今天卻說了一句︰「今天是二皇子滿月,宮里各處都加菜。」

碧月連忙擔心的轉頭看,淑妃神情卻很平靜,指著雀舌羹說︰「想不到是沾了二皇子的光,那就給我舀一些吧。」

碧月忙挽起袖子侍奉淑妃用膳。

這些天淑妃都無心飲食,今天終于發話說想吃東西了,碧月趕緊替她盛了一碗飯,又將雀舌羹舀了兩勺在碗里。

淑妃接過碗,一口一口吃的很仔細。

碧月心里難受,這些天粗茶淡飯的,她是奴婢還沒什麼,淑妃娘娘打小錦衣玉食養大的,哪里受過這樣的罪。

幸好淑妃這一頓吃的不少,和一個月前她平時的飯量差不多,甚至還要稍多一些。用過飯收拾了膳桌,淑妃吩咐碧月︰「看看能不能跟外頭的人要兩桶熱水來,我想沐浴。」

碧月雖然覺得有些為難,還是出去說了。不知是不是真是二皇子滿月,連門口的太監都好說話了,不多時果然送了熱水來,碧月打起精神服侍淑妃沐浴。

從前淑妃沐浴的時候伺候的人得有七八個,澡面子花露油雞卵蜂蜜各種梳洗用具擺開來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現在只有碧月一個,手忙腳亂的張羅不開,淑妃看她急的臉都紅了,輕聲說︰「不用這麼張羅了,洗干淨就行了。」

碧月應了一聲,站在背後淑妃看不到的地方抹了下淚,開始認認真真替淑妃洗頭發。

這個澡洗了大半個時辰,洗完後淑妃換了一身兒全新的衣衫,坐在鏡前認真的梳妝打扮。頭發挽起了高髻,打開了首飾匣子,將平時不怎麼用得上的頭面首飾簪滿發鬢。

碧月剛才還覺得今天會不會是個轉機,皇上終究會網開一面放過娘娘,可是看著淑妃現在的舉動,心里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

看著淑妃在幾只眉黛里挑了又挑,挑出一只青黛來描眉時,碧月實在忍不住了,撲通一聲在淑妃腳邊跪下來︰「娘娘!娘娘您可別做傻事啊!」

淑妃側轉頭看了她一眼︰「什麼傻事?」

碧月心中滿是惶恐︰「您千萬替公主,替大老爺和夫人著想。這回的事兒不算什麼,他們只有些奴婢口供,壓根兒沒有什麼物證,您千萬要想開些,留得青山在才好圖將來。」

事情到了現在,跟人證或是物證已經沒有多大關系了。林家的勢力這幾年來急劇膨脹,族人弄權,貪贓枉法,這些皇上或許還能容忍。但是林家的手伸進了後宮,伸向了皇上的子嗣,皇上絕不會再容忍下去了。

可碧月不明白這些。

淑妃握著眉黛微微出神︰「你起來吧,我自有主張。」

她不再管碧月,自顧自的對鏡描眉,涂敷脂粉,最後還以指尖挑了粉緞似的亮晶晶的唇脂,緩緩的在唇上涂開。蒼白的唇被唇脂妝點的嬌女敕飽滿起來。

對著鏡子粗粗一看,她還是原來的模樣,似乎沒有太大變改。

然後淑妃就坐在那兒,安靜的一動不動。

碧月問她要不要用茶,她只搖頭。

「娘娘,您這是做什麼啊?」

淑妃想了想,說︰「等。」

等什麼?

日影漸漸西斜,最後一抹光亮從窗下消逝,天色暗下來,碧月知道了淑妃在等什麼。

她等的是皇上。

碧月被從殿里帶了出來。她惶惶不安,不知道皇上最後會怎麼決定處置娘娘。

淑妃站起身,行了一個大禮︰「臣妾恭迎皇上。」

這句話她說過無數次,從前皇上也都會說一句相同的「愛妃平身」。

但今天皇上步子微微一頓,緩緩坐了下來。

淑妃沒听到那一句平身,自己站起身來,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白洪齊悄然上前,把一疊紙放在淑妃手邊。

紙上面是一條條供狀,一個個畫押,有些地方還濺著觸目驚心的血漬。

大皇子,玉玢公主,還有曾經小產和產下死胎的嬪妃們的名字,都赫然在上頭。

淑妃把那些供狀放下,輕聲說︰「臣妾有話想問皇上。」

「你想問林家現在怎麼樣了嗎?」

淑妃抬起頭正視著他︰「是。臣妾想問皇上,怎麼處置他們的?」

「你父親流放秦州,你堂叔與你伯父斬首,林家家產抄沒,女眷和未成年男丁發賣為官奴。」

淑妃的眼緊緊閉了一下,又重新睜開。她深吸了口氣︰「多謝皇上恩典。」

皇上看了她一眼,殿內只點了兩盞燈,照的人並不清楚,影影綽綽,淑妃大半邊身子和臉龐都籠罩在暗影中。

同床共枕十余載,皇上卻覺得從來沒有看清過枕邊人的真正面目。

「臣妾這些年來的所做作為,雖然瞞過了皇上一時,可終究還是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臣妾不想為自己辯解,只是懇求皇上一事。玉瑤年紀還小,求皇上找個妥當人撫養她。等她懂事了,將臣妾的作為全告訴她也無妨,讓她別記恨誰,也別想著仇啊怨啊的事,讓她平平安安出嫁,好生的過日子。」

想到玉瑤公主,皇上心中也是一酸︰「朕答應你。那也是朕的女兒,你做的事,林家做的事同她沒有干系,朕自然會好生看待她。」

淑妃點了點頭。

皇上最後看了她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從頭到尾淑妃沒有問皇上要怎麼處置她自己,皇上也沒有說。

皇上一走,碧月連滾帶爬從外頭奔進來︰「娘娘,娘娘,皇上怎麼說?公主呢?公主還能回來嗎?」

淑妃抬起頭望著殿門外,今天倒是好月亮,殿門外灑著一片銀輝,霜也似的白。

「我要是活著,那不管誰收養玉瑤都要顧忌重重,絕不會真的對她視如己出,就怕我這個禍根有一天還會再壞了事。玉瑤很快會長大的,她得體體面面的出嫁,不能有個拖累她的罪人親娘……」淑妃轉頭看著碧月︰「咱們主僕十余年了,想不到你跟著我落得這麼個下場,早知道應該早早把你放出宮去的。」

碧月搖頭說︰「奴婢不怕死,活著奴婢听娘娘的吩咐,到了地下奴婢要侍奉您。」

淑妃抬了下手,落在她的頭上,輕輕撫模了一下︰「過去我也被權勢迷了眼,總覺得自己這個淑妃了不得,將皇上玩弄于股掌,覺得林家威勢赫赫,手可遮天。可天子一怒,這些都根本不堪一擊。早知道這樣,早知道的話……」

她終究還是沒有說出早知道會如何。

現在說那些也沒有意義了,她示意碧月拉開床頭的格櫃,里面整齊的疊放著素白斜紋綾羅帶。

離延寧宮很遠,在宏徽殿之後的宮室中,玉瑤公主忽然驚醒過來,啼哭不止。

當夜三更時分,有人發覺淑妃林氏自縊于延寧宮偏殿,宮婢碧月觸柱殉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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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送上,俺也要去睡了。總想在白天寫字的,但是白天就是寫不出來。

晚睡不好俺也知道,所以還是想盡力試試改變作息,起碼把睡覺時間提前到十二點。

看到有人說俺總晚更,這個俺也在努力改變。胖子也不是一口氣吃成的嘛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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