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遺詔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亦失哈有一種說不出的悲痛,只恨不得痛苦出聲。

可此時,他卻不得不忍下,朝朱高熾行了一個禮,道︰「請殿下拿主意吧。」

張安世和亦失哈都看向朱高熾。

其實……一切的真相,只怕也只有和朱棣交談過的張安世最為清楚了。

可張安世卻是不能說,畢竟這是陛下的密旨。

不過說與不說,張安世也不必有其他的擔心。太子的性情,實是至孝,而陛下也顯然也已試探出了這一點。

因此……在這種絕對信任之下,張安世一點也不擔心自己這個姐夫,會在這個時候做出什麼錯誤的決策。

果不出張安世所料,朱高熾毫不猶豫地道︰「召諸臣覲見,召皇孫朱瞻基入京,將那徐真人千刀萬剮,處之以極刑。」

張安世和亦失哈便道︰「是。」

朱高熾隨即就道︰「本宮去看看父皇。」

張安世頓時反應過來,立馬攔住了他,道︰「姐夫……不,太子殿下……」

這個節骨眼上,決不能稱呼錯了,以往叫姐夫,是因為朱高熾真的是張安世的姐夫。

現在叫太子殿下,是必須告訴別人,太子殿下,可能不是太子殿下了。

張安世道︰「陛子已孱弱至了極點,決不能受任何的干擾,此時……還是不宜覲見為好。」

朱高熾嘆息一聲,垂淚道︰「養育之恩,粉身碎骨亦難報,不料父皇到這樣的境地,身為人子,竟不能盡孝,實是萬死之罪。」

張安世知道自家姐夫這時候是真傷心,便勸道︰「若是陛下還清醒,此時最希望殿下能夠穩住大局,而非悲痛傷身。」

朱高熾深吸一口氣,終究頷首點頭。

接下來,便是走程序辦事了。

張安世趁著這個空擋,居然徑直往駐扎在宮牆附近的羽林衛,以及探望下值的錦衣衛大漢將軍,還有衛戍在幾處大門的模範營官兵。

宮中禁衛的兵馬十分復雜,有囤駐,也有守衛幾處宮門的,還有侍直宮內的。

可此時,張安世卻好像領了什麼旨意一般,先至羽林衛。

羽林衛指揮一听蕪湖郡王獨自前來,當即表示震驚。

衛戍宮中的指揮是極為敏感的,他迅速就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頭。

正因為羽林衛的敏感,所以作為指揮的他,幾乎絕不結交外臣,即便是有人來巡視,那也一般是皇帝下旨成國公或者淇國公亦或者英國公來一趟,而且事先都有五軍都督府,或者親軍都督府事先打了招呼,絕不可能貿然有人來巡視。

這唯一的可能……就是宮里出事了。

可指揮卻極聰明的沒有發聲詢問,因為只要張安世不言,他是不敢窺測宮中情狀的。

張安世也只是走馬觀花一般,巡了營,隨即便走。

指揮將他送出了大營,隨即臉色凝重地道︰「召當值的所有官校,傳令下去,今日起,所有官校,不得告假,營中上下,任何人不得出入,所有的戰馬、軍械、草料,都要細細查驗一遍,營中從現在起,若有賭博、毆斗等事,俱都罪加三等,所有人枕戈待旦,不得有誤。」

扈從的校尉听令,頓時明白了什麼,繃著臉唱了一聲喏,便火速去傳令了。

模範營衛戍在宮中的人馬,大抵不過兩千余人,三班值戍。

這一隊人馬在此值戍之後,張安世幾乎不再管他們了。

如今,他出現在了各處宮門,一一查驗,卻也沒有多言,便徑直轉道去了大漢將軍們的營地。

大漢將軍隸屬于錦衣衛,不過他們的職責,卻是作為皇帝的扈從和近衛,個個身材魁梧,職責和人們常說的錦衣衛緹騎全然不同。

張安世詢問了大漢將軍們平日里的扈從情況,便也只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

此時……天色已徹底地黑了下來,盈盈星光爬上了夜空,顯得璀璨奪目。

張安世月復中卻已是饑腸轆轆,可現在顯然沒心思管吃喝,還在想著許多的事。

這時,卻終有宦官匆匆而來,尋到了張安世後,便道︰「殿下,大臣已至午門侯見,大公公請殿下一道去文樓。」

張安世這才收起心神,頷首道︰「好,這便去。」

張安世毫不遲疑,一路快步來到文樓。

而諸大臣們,卻已三五成群的,來到了這文樓之外等候了。

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其實任何大臣,都已能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

特別是楊榮與胡廣二人,臉色極為凝重。

解縉氣色還好,不過以他的聰明,顯然也已經猜測出了一點什麼。

金幼孜依舊還是一副澹漠的樣子,靜靜地站著等候。

至于金忠、劉觀、夏原吉、金純等人,一個個垂頭站著,面上都有凝重之色。

此番召見,有文淵閣大學士,也有各部部堂,還有九卿,俱為朝中重臣。

事先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得知了消息,宮中的某位真人被錦衣衛拿下,同時拿下的,還有一個宦官。

此後,宮中的衛戍突然加強,張安世也開始巡營。

這些事是瞞不住的。

甚至有人听聞,那位真人,被拿下之後,立即開始處以極刑,手段之殘酷,前所未有。

而這等駭人之事,其實大家已不必去多關心了解,已經能猜測出一二了。

眾臣並沒有進入文樓里,而是被亦失哈引至到了一處文樓旁臨時休憩的寢殿。

而諸臣見狀,早已是面面相覷。

進入了寢殿,在這寢殿的盡頭,乃是輕紗的帷幔打下,又隔著屏風,無人可以得見聖顏。

眾臣按捺住心頭的各種心思,迫不及待地行了大禮,口呼萬歲。

朱高熾已是一副萎靡之色,眼中掩不住的淚意,正被一個宦官攙扶著。

尹王殿下竟也在此。

只是這位平素生性浪漫的尹王殿下,現在卻也是雙目浮腫,默默地立于一旁,臉色淒然。

金忠一見,不禁悲從心來,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眼前的一切,已令他印證了自己的猜測,作為當初北平府的從龍之臣,他與朱棣的情感,比之其他大臣要深厚的多,當即再也忍不住的老淚縱橫,無聲哽咽起來。

他們高呼了萬歲之後,這帷幔和屏風之後的朱棣,並沒有什麼動靜。

可此時,顯然無人敢催促。

很久,很久後。

才終于听到了朱棣微弱的聲音,這聲音……低沉得可怕,也虛弱得可怕,他一字一句地道︰「都到了吧?」

亦失哈跪在帷幔之後,忍著心頭的悲痛,盡可能平靜地道︰「陛下,都到了。」

朱棣這才又道︰「朕偶感風寒……」

似乎……風寒好像一個垃圾桶,無論出了什麼事,都往這里裝就對了。

只見又听朱棣道︰「咳咳……身子甚是不適……朕倦的很……倦的很。」

張安世在殿中,心里卻不禁想,不愧是陛下呢,當初在北平府……就能屈能伸,時隔多年,今日故技重施,卻也是手到擒來,天生下來,好像就是干這個的一般。

楊榮急切地道︰「陛下既是偶感風寒,理應……好好照顧龍體,臣等……」

「咳咳咳……咳咳咳……」

楊榮的話,被朱棣一陣激烈的咳嗽所打斷。

楊榮似乎這才意識到,此時不該說這些了,當即便靜候陛下的旨意。

似乎又過去了很久。

那帷幔和屏風之後,好像朱棣又恢復了一些氣力。

朱棣又道︰「朕倦的很……祖宗……創業不易……江山……到朕的手里……朕克繼太祖高皇帝……大統……太祖高皇帝愛我。」

「……」

朱棣道︰「太祖……太祖高皇帝,屬意于朕,奈何……奈何建文小賊,結交近臣……近臣……竟是借機……行秦二世之事……幸賴祖宗保佑……朕振臂一呼,殺至南京……方才……不使太祖高皇帝後繼者無人……」

他反復喃喃念……到了後來,便只剩下不斷地念叨著太祖高皇帝了。

眾臣都面面相覷。

金忠心中更悲,話說到這個份上,陛下看來真的不行了,如若不然,到了這時,怎的還自己騙自己?顯然……這是要去見太祖高皇帝的征兆。

沉默了很久,卻又听朱棣道︰「朕登極二十余載……不曾愧負祖宗,仰祖宗之恩,背負天下黎民所望……而今,天下雖非……非海晏河清……」

他想要繼續說下去,可好像已抽空了氣力。

于是眾臣紛紛開始垂頭喪氣,一副悲痛之色。

張安世似也受到感染,倒像是陛下當真不行了,因為……這真的像極了,他幾乎可以料想,陛下真到了那一日,一定也是這個樣子,即將彌留之際,也必定是要再確定一下自己的正統,而後吹噓一下自己的功績。

因而,張安世也不禁為之沮喪。

朱棣開始發出呃呃呃的聲音。

眾臣不免惶恐起來。

朱高熾直接拜下,哽咽道︰「父皇……請保重龍體……」

卻好像因為這一句話,朱棣突然勉力道︰「楊榮、胡廣、金幼孜近前……」

他沒有召解縉……可能是因為對解縉還不甚放心。

而三個大學士,不敢怠慢,一個個病懨懨似得起身,又因急切,快步進入了帷幔,繞至屏風之後。

三人到了帝側,悲痛地看了眼朱棣,又淚眼婆娑地低垂著頭,一個個拜下。

朱棣面色不甚好,一臉倦色,仿佛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

他看著三個大臣,道︰「卿……卿三人……預備擬詔……」

遺詔……

這殿中之人,盡是五味雜陳。

方才對于朱棣的一丁點悲痛和懷念,現在迅速地被一種說不上來的心思所取代。

大家都清楚,接下來,這短短的三言兩語之間,可能要決定國朝未來數十年,許多人的生死榮辱。

而這一切……都與每個人的命運息息相關。

雖然有許多人,已能窺測出一點結局。可事到臨頭,在這千鈞一發之刻,卻盡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朱棣于是斷斷續續的,開始交代。

三學士因為朱棣聲音輕微,不得不湊上耳朵。

只有屏風和帷幔外的人,大抵也只能……听到些許的只言片語。

張安世便也只听到斷斷續續的幾句話。

「太子……朱高熾……至孝……可承大統……」

「朱瞻基……立為太子……」

「朕之陵寢……可從簡……入葬……」

「內帑財貨……子孫母可濫用也……」

「寧王……寧王就藩時……缺少錢糧……朕念兄弟之情,至內帑借其銀十七萬九千五百兩,充為軍費,利息三錢,未立字據……子孫當牢記……另有谷王朱桂,于永樂十九年,向朕告貸銀十五萬三千兩,充以藩國之用,約其利息四錢……子孫母忘也……」

只是到了後來,朱棣的聲音,越來越輕微。

這時……張安世已幾乎听不到什麼了。

交代了很久……三學士個個紅著眼楮,直到朱棣似乎已經無法成言,他們不得不不斷地將耳朵盡可能近地湊上去,細細去听,直到朱棣……開始渾渾噩噩地道︰「太祖高皇帝……愛我……愛我……」

而後,三人神色暗然,告退出帷幔,又拜下,朝朱棣行大禮。

朱高熾又哭,可此時……眾臣卻紛紛看向三學士。

此時許多人,已經顧忌不上朱棣了,只提心吊膽的,想著陛下的遺詔。

朱高熾帶著哭腔道︰「諸卿且退下……文淵閣……遵父皇旨,草擬詔書……」

眾人稱是。

這眾臣,才三三兩兩地告退出去。

眾臣不發一語,只覺得心底格外的沉重。

這樣的大事,卻需所有的大臣聚于文淵閣,擬出一份遺照來,而後再經過審核,呈送太子殿下。

此時,已到了子夜時分了。

大臣們年紀老邁,哪里經受得住這樣的折騰?

可現在……卻幾乎所有人,都說不出的精神。

以至于人們沒有倦意,很快便開始聚于文淵閣里。

緊接著,眾人落座,夏原吉便起頭開始哭。

大家便也跟著一起哭。

不乏有人捶胸跌足幾句。

哭了七七四十九聲。

夏原吉收淚,多數大臣也都收淚。

夏原吉抱手對楊榮三人道︰「三公,請速速草擬出陛下的遺願吧,事不宜遲,此時不是悲傷的時候,當以國家和社稷為重。」

楊榮道︰「陛下召我等入宮,便是昭告百官……」

夏原吉苦笑道︰「只是陛下病情來的太快,所謂病來如山倒,我等只听到只言片語……」

楊榮頷首,當即與胡廣、金幼孜交換了一個眼神。

金幼孜站了起來,自告奮勇︰「我來草擬,待會請楊公、胡公過目,再請諸大臣見證。」

金幼孜雖臉露悲色,卻毫不含湖,隨即叫人取來筆墨紙硯了,當即奮筆疾書。

很快,一份洋洋灑灑千言的遺詔便草擬妥了。

許多人已安耐不住。

紛紛湊上來看。

他們緊張地看著里頭的內容,仿佛這關系到了自己的性命一般。

金幼孜吹干了墨跡,當即呈楊榮和胡廣的面前。

楊榮雖也悲痛,卻素來沉穩,他有過目不忘之能,只輕輕眼角掃一眼,臉上方才的平靜,卻轉瞬之間,一掃而空。

而後,他似是不露聲色,卻將這詔書送至胡廣的面前。

胡廣只一看,臉色卻是微微一變。

金幼孜道︰「二公……是否有失?」

胡廣道︰「此處……只怕值得商榷吧,其余還好,可是這一句……胡某卻未听聞……是陛下何時說的?」

金幼孜面無表情,卻道︰「胡公……或許楊公有印象。」

胡廣臉色一變,沉聲道︰「金公,這是天大的事,胡某再愚鈍,也不至遺忘這樣的事……此聖命也,豈可亂詔?」

楊榮面上沒有表情,也看著金幼孜。

金幼孜依舊還是鎮定自若地道︰「楊公有印象嗎?」

楊榮輕皺眉頭道︰「老夫愚鈍,不過……確實沒印象……」

金幼孜道︰「可是我听的真切……」

此時,所有人看看楊榮,又看看金幼孜。

沒有人覺得錯愕,卻幾乎所有人……都仿佛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似乎已經有人料想到這件事……一定會發生一般。

倒是胡廣道︰「實在不成……當立即入宮,去詢陛下……」

金幼孜道︰「可。」

楊榮卻擺擺手,嘆道︰「何必說這些負氣的話?二公難道沒有見到,陛下……在交代完之後,已失去了神志。陛下龍體……已是垂危……哎……到現在……如何去請陛下明示?」

陛下的情況,三人是親身看在眼里的,說是油盡燈枯,也不為過……想來即便是這遺言,也是在回光返照的情況之下,勉強道出來的,現在去請陛下明示,簡直就是說笑。

金幼孜于是情真意切地道︰「可金某,確實听的真切,當時陛下確實聲音微弱,口齒不清,二公如今……卻認為老夫胡言,這莫非是質疑金某的品德嗎?」

胡廣道︰「沒有听見這一句就是沒有听見,與金公的德行無關,胡某只信自己所見所聞,絕無揣度金公心思的意思……」

胡廣這般態度堅決,卻是所有人都沒有料想到的。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