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李世民風輕雲澹的飲茶。
長孫無忌的心里，越發顯得慌亂起來。
「輔機，其實朕早就知道了……」
「朕之所以沒有將科舉，和隱瞞陣亡將士未報的事情，徹底追究下去。因為承乾是朕的太子，輔機是朕和皇後的兄長。」
「朕也知道，輔機之所以如此為承乾建言獻策，自然是為了保全他的太子之位。」
「輔機，可是有些事情，不要做的太過了，不要做的太過了……」
「朕心甚慰啊……輪台城一行，讓承乾的心性有了這麼大的轉變，輪台城的英雄紀念碑，讓承乾能夠感到悔恨，以至于淚如雨下……」
「承乾，眼下已經開始有了責任感和擔當，這是他最大的成長和收獲。」
「輔機，以前的事情，朕可以既往不咎。以後莫要再出那些餿主意了！」
李世民話音落地，長孫無忌如釋重負的使勁點點頭，開口說道。
「臣，多謝陛下寬恕！以後輔機再也不敢了。」
沒想到，李世民寬恕了長孫無忌，長孫皇後卻開口說話了。
剛剛被長孫無忌所言，震驚的捂住嘴巴的長孫皇後，實在沒有想到，承乾坦言的兩次過失，竟然是他的親舅舅在背後出謀劃策。
長孫皇後此時感覺的憤怒，兄長此舉，看起來是在幫助承乾，實則是在害他。
如此下去，只會讓承乾變的更加冷漠和不仁。
萬幸的是，輪台城一行，不但根治了承乾的足疾，而且改變了承乾的心性。
「兄長，你還是辭官吧！」
「承乾以後，不需要兄長的教誨，觀音婢萬萬沒有想到，兄長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長孫皇後的話，讓長孫無忌宛如五雷轟頂。
他目光呆滯的看著自己的親妹妹，良久以後長嘆一口氣，開口說道。
「好，一人做事一人當……」
長孫無忌也知道，經此一事，自己即便是不辭官，朝堂之上，也沒有自己的話語權了。
看到長孫皇後堅定的表情，李世民自然知道，她是為了承乾考慮和著想。
「也罷，輔機兄還是好生歇息一段時間吧。」
「明日里，朕會告訴百官，輔機兄身體欠佳，需要靜養一段時日。」
「你可是朕的股肱之臣，朕還會再次重用與你的……」
長孫無忌施禮退下，滿月復憂傷的往長孫府邸而去。
長孫無忌，絕對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落得今日這個局面。
自己的親妹妹，從小和他相依為命的觀音婢，竟然勒令他辭官回家。
何其可悲！
何其可嘆啊！冷冽刺骨的寒風，配合著漫天飛舞的雪花。
讓長孫無忌整個人，都覺得哇涼哇涼的。
立政殿里，待長孫無忌離開以後。
長孫皇後眼眶噙滿淚水。
「二郎，對不起！」
「臣妾沒有約束好兄長，差點讓承乾走上不該走的道路……」
李世民緊握長孫皇後的手，和顏悅色的開口說道。
「沒事的，承乾現在能夠明辨是非，咱們都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兄長本意也是為了幫助承乾，奈何有些事情，確實是做的有些過分了。」
「以前的事情一筆勾銷，莫要再提了，來，咱們看看，根兒讓承乾捎來的書信……」
李世民掏出手帕，親自為長孫皇後擦拭眼淚。
如此溫馨一幕，羨煞旁人，可惜現在立政殿里，沒有旁人。
幾位宮女，誰也不敢正眼觀看啊。
長孫皇後依偎在李世民懷中。
李世民將書信拆開，然後拿在手中，二人一起定楮看去。
父皇，母後。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是承乾平安返回長安城之日。
承乾的足疾已經徹底痊愈，日後只需要按時服用，兒臣為其配好的草藥即可。
松贊干布派使者入長安城求親，父皇將江夏郡王府的雪燕冊封文成公主，賜婚松贊干布一事，實在非明智之舉。
看到這里，李世民面頰滾燙，自己又一次，被這個臭小子給教訓了。
父皇，母後。
我大唐乃天選之國，大唐的公主，豈能外嫁蠻荒苦寒之地的異族。
遙想當年，昭君出塞！
昭君的境遇，何其可悲，何其可嘆！
吐蕃本就包藏禍心，對我大唐一直虎視眈眈。
為了永除後患，兒臣已經派兵佔領了吐蕃，因為路途遙遠，喜報抵達長安城，尚需一些時日。
父皇，母後。
承乾暴揍吐蕃使者，乃是兒臣委托其所為，這口惡氣不出，兒臣實在是意難平！
承乾返回長安城時，兒臣讓杜荷，魏叔玉和李德獎，一起陪同承乾返回長安城。
父皇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他們三人可堪大用。
正所謂︰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換舊人！
朝中有些老臣，該休息的，也時候讓他們休息休息了。
如此也彰顯父皇，乃是千古仁君。
房相杜相等人年事已高，杜相更是曾經身患頑疾，馬周此人可為相，相信父皇這些年，也已經徹底了解了馬周的為人。
還有中書侍郎岑文本，此人頗有文采和治國理政之能，父皇也可重用為相。
李世民微笑著點點頭，臭小子，竟然又在教老子做事。
李世民奇怪的是，馬周和李根是有一番交集的，正是因為他和馬周，在科舉考場的相遇，才讓李世民最終決定，派魏征去中郎將常何府上，特意考察馬周的文采，結果讓李世民大喜過望。
而，岑文本？
李根和他素無交集，為何會舉薦此人？
更何況，根據李世民掌握的信息，岑文本現在是支持魏王李泰的。
李世民暫時放棄思考這些問題，繼續往下面看去。
接下來的內容，就沒有那麼輕松了。
讓李世民和長孫皇後，都瞪大眼楮仔細看去，生怕錯過任何一個關鍵的字眼。
父皇，母後。
兒臣，萬萬沒有想到，承乾的足疾會來的如此之快，可想而知，父皇的龍體也到了非常關鍵的時候……
…………
父皇，母後。
此頑疾俗稱三高，具有很高的遺傳性。
承乾之所以在貞觀三年和貞觀七年，兩次重兵纏身，只因他體質原因，所以早早顯現出來，足疾發作更是頑疾惡化的前奏。
為此，兒臣不得不日夜配置和研究藥物。
因為父皇和母後的每一位皇子和公主，包括兒臣在內，都多多少少身有頑疾。
通過對皇爺爺的治療和承乾足疾的治愈，兒臣現在非常有信心，徹底解決這一後患。
不過，即便如此。我們一家人在生活習慣上，也要開始有所改變，否則頑疾復發，後果很嚴重。
眼下兒臣配置了不少藥物，承乾給父皇帶去的草藥，足夠父皇服用到上元節，上元節過後，父皇和母後便來輪台城一趟吧！
至于諸多弟妹和皇叔，姑母的頑疾，待父皇和母後返回長安城後，再做打算！
李世民硬生生的倒吸一口涼氣。
按照信上所言，他們整個皇室血脈，幾乎都被頑疾纏身。
幸運的是，根兒有解決之道。
李世民現在非常慶幸，十年前的微服私訪。
若不然，也不會再返回長安城的時候，在藍田縣地界遇到李根。
魏府里面，魏征和魏叔玉促膝長談。
得知，自己的三個兒子，盡皆在輪台城狀元學院學習，魏征滿意的點點頭。
許多事情，自己做為岳父，不好意思飛鴿傳書詢問秦王。
此時，正好可以在長子書玉這里，好好打探一番。
「書玉，你姐夫真的讓為父輔左太子殿下？而且還有房相和杜相二人。」
「父親，此事確實是姐夫的本意，來之前姐夫已經交代過我和杜荷，李德獎三人了，我們三人入朝為官後，一樣盡心盡力的維護太子殿下……」
魏征聞言，眼楮瞪的 圓，開口詢問道。
「你姐夫，為何如此行事？為父有些看不懂啊！」
「父親，姐夫讓書玉保守秘密，孩兒不敢擅自泄露……」
听了魏叔玉的話，魏征的眼楮，瞪的更大了起來。
「老子是你爹……」
「那也不行，姐夫說，若是你們都知道了的話，很容易惹出亂子的。」
「父親，您就別再為難書玉了。」
魏征聞言，無奈的點點頭。
「算你小子有種，若不是看在你小子也當爹的份上，老子把你吊在院子里的棗樹上暴打一頓，看你到底說不說！」
魏征嘴上說著最恨的話，心里卻是非常滿意的。
自己的兒子，自己最了解。
書玉能保守秘密，守口如瓶，這份品格，實在是難得可貴。
若是被自己三兩下就唬住了，說出了真相，魏征反而會有些失望。
如此一幕，在杜如晦和李靖的府邸，也幾乎同時上演著。
杜如晦可謂是智商拉滿之人，一番權謀之術，玩的爐火純青，沒辦法，杜荷死活不上套。
杜如晦也很欣慰啊。
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現在進步如此之大。
大有青出于藍勝于藍之勢！
眼下自己年紀大了，既然秦王殿下，都建議自己去東宮輔左太子，好好修身養性，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遠離朝堂也好，沒事回府抱抱孫子，也是人生一大樂事之一。
是時候，好好享受一下天倫之樂了。
李靖的府邸里。
紅拂女懷抱孫女，滿臉都是喜悅之色。
李靖正在一本正經的詢問李德獎。
紅拂女看似在哄孫女，實則在暗中保護李德獎。
這個家，和其他家有些不一樣。
別看李靖戰場上風光無限，殺敵如草芥。
朝堂之上，也是人人敬重之人。
可是，在這個家里，真正的一把手，乃是紅拂女。
李靖一旦大聲說話，紅拂女咳嗽一聲，李靖立馬乖乖的把聲音降低下來。
正所謂，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紅拂女降李靖，那是一個來一個來的。
長孫府。
長孫無忌同樣也在叮囑著長孫沖。
「沖兒，明日起，為父便不上朝了，這段日子，你切記一定要小心行事，言談舉止，處處要格外注意。」
「為父不怪你姑母，你姑母此舉也是為了保護為父，唉，怪只怪為父沒有想到，太子他竟然能夠將那些事情都說出來。」
「為父事後得知，即便是太子不說，陛下也早就知道了，看來，咱們的一舉一動，早就被百騎司暗探給盯上了……」
「沖兒，這不是個好勢頭啊……無論如何，為父不能倒，否則誰來護佑長孫家族周全。」
長孫無忌站起身來，滿臉都是不甘之色。
這一夜，風大雪大。
許多人的心理波動，更是非常之大。
魏王李泰，幾乎是徹夜未眠。
原本一手好牌，被自己打的稀爛。
眼看著距離太子之位，越來越近了。
太子返回長安城，暴打吐蕃使者的消息，讓李泰立即興奮的，要來一記落井下石。
沒想到石頭是下去了，砸的是自己的腳。
這一年時間里，因為太子不在長安城，李泰可謂是混的風生水起。
拉攏和招攬的人才，已經達到一個驚人的數字。
而且李泰每日里，都會前往太極宮，為父皇和母後請安。
李世民和長孫皇後，對李泰的表現非常滿意。
甚至于在中秋節的那日，李世民親臨魏王府做客。
更是當場宣布，大赦魏王府所在長安縣城的，所有命桉以下的罪犯。
此舉，妥妥的為魏王贏得大量的人氣。
《括地志》的進展也異常順利。
就在李泰最為春風得意的時候，李承乾回來了，而且足疾痊愈，完好無損的回來了。
「大哥，你眼中到底有沒有大哥？……秦王才是我們真正的大哥……」
李泰躺在床榻上，耳畔回蕩著的，是李承乾呵斥自己的言語。
眼前浮現的，是父皇看向自己冷冰冰的眼神。
痛失好局，痛失好局啊！
李泰握緊了拳頭，一拳打在床榻之上。
眼看已經就要成功的他，如何能夠甘心。
同樣睡不著覺，還有李世民！
今日發生的事情，實在有些多，而且都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李世民需要好生琢磨和尋思一番。
李世民越琢磨越不對勁，越尋思越感到奇怪。
那個臭小子，竟然將杜荷，魏叔玉和李德獎都送回了長安城，加上之前的房遺愛，他已經少了四位，自己辛苦培養起來的重要人物了。
听承乾的言語，在輪台城，李根更是對他關懷備至。
按理說，兄友弟恭，李世民應該高興和欣慰才是，可是，李世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承乾的今日言行舉止，已經達到了一位，合格太子的要求。
特別是坦言自己的兩次過失，讓李世民甚感欣慰。
李世民取出那瓶藥丸，卻怎麼也不舍得吃一粒。
這藥丸，絕非是人力能制造出的藥丸。
一邊是太子的進步，一邊是神一般的秦王。
李世民真為難了。
這和自己當初的初衷，有了很大的變數。
更讓李世民想不明白的是，房相杜相願意輔左太子也就罷了，魏征這個杠子頭，他可是秦王的岳父啊，他怎麼比房相杜相還積極呢？
李世民越想，腦殼越疼痛。
最終不得不服下一粒藥丸。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是神藥。
李世民很快便安然入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起來，渾身感覺神清氣爽，往日想要多躺一會的想法，竟然不復存在，曾經一醒來昏昏沉沉的腦袋，今日里卻異常的清醒。
神藥啊，果然是神藥。
一刻鐘後，一身黃色龍袍的李世民，頭戴天子冠冕，在鏡子前仔細的打量著自己。
此時，長安縣衙和萬年縣衙的晨鐘，才冬冬冬冬的剛剛響起。
李世民推門而出。
風停了，雪止了。
整個世界都變的潔白無瑕。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雪後的清新。
積雪並不厚，李世民信步往立政殿而去。
長孫皇後此時也已經洗漱完畢，即便不用上朝，長孫皇後依然保持著晨鐘一響，便起床的習慣。
「觀音婢，等會好生安撫一下雪燕，讓她回郡王府去吧，畢竟承範才是她的親生父親。」
長孫皇後微笑著點點頭，一口應允下來。
「眼下時間尚早，朕去看看承乾，帶他一起去顯德殿上朝！」
「嗯……」
長孫皇後微笑著，目送李世民離開。
李世民坐上天子座駕，直奔東宮而去。
車輪碾壓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這種聲音，李世民非常喜歡听。
和自己壓床榻的聲音，非常相似。
東宮門前，一群內侍正在清掃積雪，這讓李世民滿意的點點頭。
李世民從天子座駕上下來，告訴李德祿，不許讓這些東宮內侍通報。
他要親眼看看，李承乾現在到底在干什。
內侍總管李德祿，一路小跑往東宮門前而去。
一番叮囑以後，東宮門前的內侍，盡皆齊齊俯首答應下來。
李世民大踏步，直奔李承乾房間而去。
東宮里面，此時地面上的積雪，已經被清理干淨了。
還未走到李承乾門口，李世民便放緩了腳步，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
爽朗的讀書聲傳來，李世民自然听的明白，正是太子承乾的聲音。
「太子殿下，現在距離早朝還有一刻鐘的時間。」
「哦，準備馬車，本宮先去給父皇和母後請安，然後陪父皇去參加朝會。」
李承乾合上書籍，站起身來。
「承乾，不用準備馬車了，坐父皇的天子座駕，一同前往顯德殿，下朝以後，再去給你母後請安。」
李世民話音落地，人也出現在門口。
「兒臣參見父皇，不知父皇大駕光臨，兒臣有失遠迎，還請父皇勿怪。」
「承乾，父皇怎麼會責怪與你？走，陪父皇上朝去。」
李世民伸出右手，牽住了李承乾的手，二人大步往東宮外面走去。
在李承乾的記憶力，這是父皇第一次牽著自己的手，並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