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章 地道

弘智方丈立在原處,雙目微閉,神情淡漠,遠遠望去仿佛塑像。

「姑爺,我們為何離開?」海叔忍不住問道。

盧小閑苦笑道︰「難道你有方法在那老和尚的眼皮子底下溜進塔去?」

「什麼……還要上塔?!」海叔有些不解。

「當然要上。」

「可普潤已經層層看過,並沒什麼特異之處啊。」

「如果沒有特異,如何解釋二僧先後死亡的事實?」

「只怕又是無功而返……」

「這一次不會了。」盧小閑雙目炯炯,語氣平靜,「因為我已知道,元覺那一天到底看到了什麼。如果所料是真,或許今晚便可知道詳情。」

「需要我去嗎?或許我可以幫上忙。」周賢一臉躍躍欲試。

盧小閑看了周賢一眼,淡淡道︰「你最好還是不要出面,這事需要秘密進行,人若多了,照應不來,反而易生枝節。」

……

慈恩寺旁的一條小路上走著四個和尚,其實真和尚只有一個,那便是最前頭的普潤,另外三人跟在他身後,僧袍僧帽,正說著什麼。

不習慣地拉了拉衣襟,江雨樵小聲抱怨道,「居然要扮成這副模樣!」

「岳父大人,您老人家就委屈委屈吧?」盧小閑眼觀鼻鼻觀心,一臉肅然,看起來倒真像個佛門子弟,口中卻也沒閑著。

「阿彌陀佛,佛、法、僧是為三寶。袈裟在身,動靜有丁甲神護佑,施主你有福了!」

不問便知,說這話的是正牌和尚普潤。

天色己晚,寺院生活規律刻板,僧人多半已歇下。三人一路行走,並未遇上什麼事。

剛到塔前,突然有人喝道︰「站住!」

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僧人,海叔不禁握住了僧衣中的劍鞘,盧小閑趕忙按住了他的手。

「阿彌陀佛,是孝達麼?」

「啊,原來是普潤師兄。」

名叫孝達的僧人一見普潤,連忙合掌施禮︰「這麼晚,師兄還不休息?」

「不忙。你在此做什麼?」

「寺監說道,最近寺中有歹人出沒,大家都要小心,因此要我來這里守塔,若見到生人便搖鈴報信。」

一邊說一邊輕輕晃了晃手中銅鈴,卻被一只手順手按住。

「師兄辛苦了,不如我來代勞吧。」身穿僧袍的盧小閑滿臉笑意,十分和氣。

「這……這怎好意思?」孝達一面推辭一面望了望對方︰「不過,你是哪一堂的師兄?我怎麼……」

話未說完,孝達頸後已挨了一記,登時雙眼翻白,倒了下去。

海叔抽回手,看了普潤一眼。

普潤倒沒動怒,只是嘆了口氣,宣了聲佛號︰「你們去吧,我在這里守著。」

點了點頭,盧小閑對江雨樵與海叔叫聲「走」,直奔塔下。

月光如匹練,將整座高塔鍍上銀輝,比起白日莊嚴,又多了一份神秘。

「那天情景你可記得麼?」盧小閑走到塔前,站了下來,對海叔道,「這是你的位置。」

又向另一邊走了幾步,「元覺在這里。」

「對。」

「嗯。然後呢?」

海叔記憶中浮現出當時情景︰「他說,這塔是上皇敕建,還指給我看碑文。」

「沒錯。」退了兩步,盧小閑走到碑前立定,模擬元覺動作,「我記得,他剛開口就停住了,神情突然變得怪異,之後便一直魂不守舍。元覺當時很可能是發現了什麼,而凶手說不定也在現場,察覺到了他神情有異,這才起意殺人滅口。」

「會是什麼?」

「比如說,一處忘了拭抹的血跡,」目光落在御賜石碑之上,「或者,一個不慎暴露的機關。」

一面說著,一面伸手在石碑上緩緩撫模。石碑表面光潔異常,縴塵不染,似乎就在近日被特意擦拭過。

手指觸及石碑背面某處,猛然一推,「喀」地一聲,沉重的石碑像陀螺似地原地打了個轉,與此同時,地面現出一個四尺見方的洞口,而原先站在那里的盧小閑已經不見了。

江雨樵與海叔大驚失色,連忙沖到石碑旁。洞口幽深,下面的情形一點也看不到。

江雨樵壓低喉嚨叫道︰「小閑!小閑!」

卻靜悄悄沒有任何回應,江雨樵與海叔相視一眼,心知不妙,咬了咬牙,二人縱身躍入。

落腳處離地面也只一人多高,二人一個踉蹌之下又順著一條向下的通道溜了下去,登時手忙腳亂,雙手到處亂抓,卻找不到一個可供支撐抓握的地方。

開始還能勉強維持平衡,到後來便連滾帶爬,直到「咚」地一下,撞到一處牆壁一樣的障礙才停止下來。

頭暈眼花之余,海叔好不容易才爬起身,耳邊卻听到有人「哈」地一聲,似乎忍不住笑。

海叔連忙手模腰間,所幸劍還在,順手抽出握在手中,叫道︰「姑爺!你在哪里?」

「在這。」

海叔身後傳來一聲懶洋洋的答話,隨後亮起一星光芒。

海叔霍然轉身,看見盧小閑好整以暇地坐在地上,正用手中引火木點燃松明。

仔細看時,盧小閑雖然散著頭發,僧帽已經不知扔到了哪里,但卻滿是笑意,想必方才遭遇和江雨樵與海叔一樣。

江雨樵緊張地問道︰「小閑,你沒事吧?」

「嗯,還好還好。」

江雨樵與海叔這才松了口氣。

江雨樵小聲抱怨道︰「剛才怎麼不答話?提醒一下也是好的,害得我老人家摔這一大跤。」

站起身來,盧小閑撢了撢身上塵土︰「我本以為岳父大人與海叔武功高強,不會像我這般狼狽!」

「你……」江雨樵雖然知道盧小閑是故意的,卻無法發作。

盧小閑又若無其事接道︰「我一人身在地底,漆黑一片,情況不明,怎敢隨意答話暴露目標?自然是找個角落先行躲藏。」

盧小閑說的也有道理,江雨樵不再計較,他突然覺得手掌微微刺痛,舉到眼前一看,卻是方才撐在地上的時候擦破,數道青黑苔痕。

回頭望去,坡道上痕跡宛然,長滿青苔,難怪如此溜滑。

「這就是淨修、元覺手上印痕的來歷。青苔不僅生長在山中,地下陰濕處也有。」盧小閑舉著松明向上照了照,側壁有水珠滲出,「此處泥土本來干燥,但上方正好是竹管水槽的所在,年深日久,積下了厚厚的青苔。」

「也就是說,他二人也來過這里!」海叔大是興奮,「果然沒有找錯!」

盧小閑無精打采地看了海叔一眼,說出來的話卻似當頭一盆冷水︰「不但來過這里,還是死在這里。」

周遭黑暗,唯一光源就是盧小閑手中的松明。周圍牆壁都是泥土夯成,似乎年月久長。

「塔下為何會有這個地道?看起來倒像比寺廟還要古舊。」

「不奇怪,佛門寺塔常有地宮一類,用來收藏秘寶聖物。我猜測,這地道確是以前就有。」

向前走了兩步,前方出現一條通道,黑漆漆不知通向何方。通道口高不到五尺,狹窄僅容一人。好在松明依舊燃著,並無空氣稀薄的跡象,想必內中另有通風之處。

「來。」

盧小閑毫不猶豫地彎下腰,躬身走了進去。江雨樵與海叔則在身後緊緊跟隨,心中稍有忐忑,但看盧小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隨即寧定下來。

泥土氣味撲面而來,幾乎讓人有一種進入墳墓的錯覺。盧小閑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四下觀看,腳步卻未停,四周寂靜得只听到二人呼吸。

跨過地上一道石坎,「呼」地一聲,有風撲面而來,迅速後退一步,伸出另一只手,護住火光。眼前已到了一個略微開闊的所在,寬約七步,正對一間石室。

「看!」

海叔抑制不住低呼出聲,石門以及門旁地面,到處都是暗褐的血跡。

「嗯,看來那日淨修被殺,就是這里。」盧小閑不動聲色地俯身察看地上印痕,而後又站了起來,伸出手。

「海叔!劍給我!」

海叔連忙遞過。盧小閑示意海叔站在一邊,先仔細看了看石門周圍,確定之後,將刀插入門縫一扳,立即閃身。如前所料,並無機關暗器之類,這才來到門前將之拉開。

掃視室內,乍一看,空空如也,但地面有痕跡,像是新近有人來過。

搖了搖頭,盧小閑道︰「看來你我來遲了。這里原本應當有奇特物事,也許是寶藏,也許是其它。淨修與元覺,應當就是先後發現了這里的秘密而遇害。」

正要向內走去,盧小閑臉色突然一變,轉頭道︰「小心!」

話剛出口,沉重的石門已向海叔倒了下來。不及多想,海叔順勢一滾,轟地一聲,石門落地,震得黃土飛揚,還沒起身,一件冰冷的東西已經搭上了自己的咽喉。

感覺到喉頭傳來徹骨寒意,海叔不敢有絲毫動作。他勉強側過頭,順著筋肉干枯的手,看到一人灰衣衣袖,手中利刃隱隱閃耀。

盧小閑嘆息隨之響起︰「既入佛門,何必執著?」

陰影中的人點住了海叔的穴道,過了片刻,才用嘶啞的聲音道︰「世人皆執著,豈獨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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