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掌櫃露出了贊賞的目光,盧小閑說起「骰子」二字時,兩眼里閃動出異樣的光亮,讓他心中生出同路人的感覺來。
胡掌櫃又問道︰「盧公子,你對搖骰怎麼看?」
盧小閑侃侃道︰「骰子與其他賭術一樣,即使再千變萬化,也都是子點數上的變化。搖缽時,手要狠,缽要浪;停缽時,卻要在‘穩’字上下功夫。等賭客們都將注意力集中在缽上時,這才輕輕揭缽,亮出底數……」
盧小閑講得興起,儼然像個老莊家。
胡掌櫃將桌上的銅缽與骰子推到盧小閑面前︰「你來試試!」
盧小閑從案上拿起銅缽與骰子,盯著胡掌櫃。
「先搖個小!」
盧小閑看也不看,隨手搖過後,揭缽赫然是三個「一」。
胡掌櫃不動聲色︰「搖大!」
盧小閑依言做到。
胡掌櫃盯著案前的三個「六」,好半晌沒有說話。
盧小閑不知胡掌櫃為何不語,靜靜地立在一旁,也不言語。
「你的賭術是跟何人學的?」胡掌櫃問道。
盧小閑腦海中閃過缺德鬼的影子,他當然不能暴露自己的底細,順口瞎謅道︰「是自己瞎練的!」
胡掌櫃听得出來,盧小閑這是敷衍,也不再追問,只是嘆了口氣神色復雜道︰「看到你,就不由自主想起我年輕的時候,你真的不錯!」
盧小閑客氣道︰「胡掌櫃過獎了,晚輩只不過才入門,還請胡掌櫃多多指教!」
胡掌櫃不語,低頭也不知在想什麼。
頓了頓,胡掌櫃直截了當道︰「我想邀請盧公子加入天通賭坊,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盧小閑終于明白了胡掌櫃的用意,拐了這麼多彎,原來是想招攬自己為他效力。
在天通賭坊落腳,對盧小閑來說也算是個不錯的選擇,在賭坊里混對他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可是,盧小閑並沒有急于回答胡掌櫃,他微微一笑道︰「胡掌櫃,可否容我考慮幾日再行答復?」
長安城誰不知道天通賭坊的名氣,天通賭坊做事俸酬也比其他賭坊多的多,這樣的好事換了別人,高興還來不及呢,盧小閑卻偏偏還要考慮考慮。
身後的黎四也替盧小閑惋惜和著急,恨不得直接替他應了這差事。
盧小閑的回答出乎了胡掌櫃的意料,不過年紀輕輕卻能如此沉穩,讓胡掌櫃更加欣賞,他微微點頭︰「當然可以,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盧小閑起身,指了指外面,向胡掌櫃詢問道︰「這里的事談完了,那我去玩幾把,胡掌櫃不會阻攔吧?」
「在沒有加入天通賭坊之前,盧公子您是客人,賭坊怎麼拒絕客人賭錢呢?公子請便!」胡掌櫃微微一笑。
走到門口,盧小閑突然停了下來,他對黎四道︰「你先出去等我一會!」
看著黎四出去,盧小閑又來到胡掌櫃面前︰「我有一事與胡掌櫃相商,不知可否?」
胡掌櫃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不動聲色點點頭道︰「公子請講!」
听盧小閑講完,胡掌櫃臉色有些變了,良久才道︰「這事容我考慮考慮!」
「當然可以,那我就靜候佳音了!」盧小閑將胡掌櫃剛才的話又還給了他。
既然已經挑明了,盧小閑也不再藏著掖著裝模作樣了,僅用一柱香工夫,就干淨利索地贏了一百兩銀子。
將銀子揣入懷中,盧小閑看了一眼身邊目瞪口呆的黎四,一揮手︰「咱們可以走了!」
出了天通賭坊,盧小閑模出一錠銀子,足有二十兩的樣子,將銀子遞于黎四︰「拿著,算我賠你的,足夠你交份子錢了!」
黎四接過銀子,怔怔瞅著盧小閑,就像是在夢中一般。
「好了!」盧小閑拍拍黎四的肩頭︰「咱們兩清了,告辭!」
說罷,盧小閑轉身便走。
盧小閑走出了幾步,黎四回過神來,趕忙追上去喊道︰「等等!」
盧小閑回過頭來盯著黎四︰「怎麼,還有事嗎?」
黎四不知該如何回答,舌忝了舌忝嘴唇,語無倫次道︰「我想請您去我家坐坐!」
「到你家坐坐?」盧小閑莫名其妙瞅著黎四︰「什麼意思?」
「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到家里喝口水,也算我的一片心意!」黎四懇求道,「我家在永和坊,離宜陽坊不遠,就幾步路!」123文學網
看著黎四希冀的目光,盧小閑不忍拒絕,便點頭道︰「好吧!那就去坐坐!」
盧小閑跟著黎四,過了七個坊,走了半條朱雀大街,整整花了一個多時辰,這才到了黎四所住的永和坊。
永和坊與長安其他坊一樣,外圍有高大的圍牆環繞,為夯土板築。坊內一般都開闢東西南北十字街,四面各開一門。石板路上長滿了青苔,下過雨留下的積水一滴一滴從屋檐上滴下來,走上去很滑,沾得鞋子上全是污泥。
「還有多遠?」盧小閑有種上當的感覺。
「不遠,馬上就到了!」黎四指了指前面。
「不遠?」盧小閑哭笑不得,「走了大半個長安城,這還叫不遠?」
黎四撓撓頭不好意思道︰「我怕直說了,您嫌遠就不肯來了!」
盧小閑頓時無語。
黎四家的木門破爛不堪,並沒有上鎖,輕輕一推,「咯吱」一聲就開了。
盧小閑詫異地盯著他,黎四尷尬地解釋道︰「家里窮,沒什麼值得被偷的東西,鎖不鎖門都一樣!」
盧小閑打量著狹窄的小院,院牆底下是石頭砌的,上面是土牆,石頭已經有點發黑,土牆已經斑斑駁駁,像是在訴說著年代的久遠。
兩間低矮的瓦房正對著院門,幾個黑洞洞的窗戶,沒有貼窗戶紙,像一雙雙大睜著的眼楮瞪著盧小閑。屋頂上的瓦片東一片,西一片。有的好,有的壞。
整個院里沒有一絲活力,顯得灰蒙蒙的,連房檐下的水也是黃呼呼、黑沉沉的。唯一讓盧小閑覺得眼前一亮的,是牆根幾根竹竿架上,爬滿了花藤,稠密的綠葉襯著紫紅色的花朵,又嬌女敕,又鮮艷。枝藤與清冷纏繞著,遍布整個牆,用自己的軀體,固執地守護著這個院子。
盧小閑跟著黎四進了屋。
屋里昏暗潮濕,牆皮早已月兌落,牆上凹凸不平。屋頂露著天空,牆體也裂開了縫隙,最大的裂縫已用破布和稻草堵住了。
屋里的陳設更是簡陋之極。
又臭又髒的床鋪上放著一個破枕頭,已露出破棉絮的被子,被胡亂地揉作一團。床邊放著一張已破出好幾個洞的木桌,上邊放著一口破碎出好幾個缺口的碗,還有兩只沾滿了殘渣的盤和一雙又短又細的筷子。
木桌右邊有一只木頭都腐爛了的櫃子。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物什。
「你就住在這?」盧小閑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黎四。
「有點簡陋,讓您見笑了!」黎四陪笑道。
什麼叫有點簡陋?簡直是太簡陋了,說是家徒四壁也一點也不過份。
盧小閑想不明白,黎四怎麼能把日子過成這樣。
「你家里再沒有別人了?」盧小閑又問道。
黎四點點頭沒有說話,但眼圈卻紅了。
看著黎四的模樣,盧小閑突然意識到,他才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若放在後世,還在父母懷里撒嬌呢。如今,讓他一個人度日,的確有些為難他了。
想到這里,盧小閑有些同情黎四了,坐在床邊和他聊了起來。
原來,這院房子的房主是個姓黎的老漢,黎老漢是個鰥夫,黎四被黎老漢收養,跟了黎老漢的姓,兩人相依為命。
黎家爺倆日子雖然過的艱難,可也算其樂融融,黎老漢沒讓黎四吃過什麼苦。
天有不測風雲,前些日子黎老漢突然得了重病撒手人寰。
不諳世事的黎四徹底傻了,黎老漢的去世對黎四來說,與天塌了沒有什麼不同。
在街坊鄰居的幫襯下,黎四將黎老漢安葬了。自此之後,便開始了自己養活自己的日子。
「你多大了?」盧小閑問道。
「十四!」
盧小閑關心地問道︰「你的病好利索了麼?」
黎四笑了笑︰「說起來我也算有福氣,前些日子得了熱病,動也動不了,換別人早就死在炕上了。有個郎中上門來為我診病抓藥,治好了病還分文不收!」
「有這種好事?」盧小閑奇怪道︰「這個郎中為何要為你治病?」
「我問了,郎中告訴我,宮里的一個公公付了診金,讓他上門來為我瞧病的。我問他這公公叫什麼,郎中說他也不知道,那個公公交完診金便走了!」
「宮里的公公?」盧小閑越發吃驚︰「你還認得宮里的公公?」
「我哪認得什麼宮里的公公!」黎四訕笑道,「我也一直在琢磨這事,要麼是養父以前認識的故人,要麼就是老天爺可憐我,派神仙來救我了!反正我逃過一劫,又活下來了!」
黎四是個可憐人,盧小閑正尋思怎麼幫幫他,卻見黎四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我要拜您為師,求您一定要收下我!」
盧小閑在天通賭坊的所作所為,給了黎四極大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