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 無字碑

太平公主懵了,李旦竟然也失蹤了。

瞅著沮喪的敬暉,太平公主怒了︰「怎麼會這樣?」

敬暉一臉苦澀道︰「我搜遍了整個相王府,沒有人知道相王殿下在哪里!」

與李顯的情況如出一轍。

武則天冷冷瞅著太平公主和張柬之,只要李顯與李旦不出現,她就不會輸,她很想看看他們怎麼收場。

就在雙方僵持的時候,外面突然有人高呼︰「太子殿下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門口,幾名校尉擁著李顯進入內寢。

看到床上的母親,李顯滿面霜肅,他跪下,期期地請安。

武則天驟然坐直了,她雖知大勢已去,可是,她自來就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的。此刻,她似乎將身體中殘剩的精力,集中在雙目,凌視著李顯。

「你好!」武則天想訓斥兒子,可是,在一轉念之間,覺得這時候不適宜訓斥,便改變口氣,「張氏兄弟已誅,你尚欲何為?」

她稍頓,隨即凌厲地發出命令︰「事情完了,回東宮去。」

李顯沒有說話,只是跪在那里。

「回東宮去!」武則天把握時機,再發出命令。

「陛下!」張柬之突然朗聲說,「太子已誅凶豎,怎能再回東宮!昔天皇陛下將愛子托付陛下,二十余年矣,今天下人心,久歸太子,臣等不忘太宗皇帝,天皇厚恩大德,故舍身忘家,奉太子討賊,願陛下傳位太子,上應天心,下順民望。」

張柬之慷慨陳詞,鼓舞了寢門之內的人,他們齊聲說︰

「願陛下傳位太子,上應天心,下順民望。」

武則天掃視了眾人一眼,現在,她明白自己已無法在此時挽回局勢了,集中的精力一松弛,她頹喪了,眼皮徐徐地垂下。

「陛下,請下制傳!」李湛躬身說。

武則天嘆息道︰「我待你父子不薄,想不到你也會參加。」

李湛不安了,垂下頭來。

這時,崔玄暉也進入了寢門,向床上的武則天與跪地的太子報告︰「羽林將軍已控制內禁,六宮安謐。」

「玄暉!」武則天叫了他一聲,「我將你栽培至今,今也參加迫宮了!」她說著,立刻轉向張柬之,「你雖然年齡大了,精力還不錯,但願你善輔太子。」

這等于是宣布傳位太子了。

張柬之拜下去,然後,轉而請李顯出去撫眾。

武則天看到李顯叩頭起身,轉身出外,接著,一群人都退出了內寢,重帷垂下了。

「我的不中用的兒子!」武則天頹然躺下。

……

陳玄禮來到李顯面前,輕聲稟報著什麼。

李顯听罷,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不是讓你看著他們倆的嗎?怎麼會這樣?」

陳玄禮低著頭道︰「末將是派了手下把他們二人看護在北偏殿!但敬暉將軍帶兵繳了末將手下的武器,強行進去殺死了他們二人!」

李顯答應過盧小閑,會留下張氏兄弟的性命,可是現在李顯食言了。

敬暉簡直太放肆了,明知道李顯下過令諭,張氏兄弟要由他自己來處置,可敬暉還是抗命殺了張氏兄弟。

「敬暉!」李顯惡狠狠的吐出了兩個字,臉上顯出狠辣之色。

……

「陛下!」婉兒經歷了驚心動魄的一幕,到此時,驚魂甫定,急促地詢問,「如何應付?」

武則天合著眼楮,淚水從眼皮的縫隙中滲出。自己一手提攜培植起來的人,在最後卻叛逆了。

一瞬間,武則天突然懷念被自己所處死的來俊臣了,她想︰來俊臣如在,這一項陰謀可能于事前破獲。

「陛下,他們都辜負了你!」婉兒在嗚咽中說。

「不是辜負!是我打了敗仗。」武則天沉郁地說,「我的病,使我松懈!他們就乘虛而入了。」

「陛下,」婉兒無法自靜,期期地問,「難道……」

「你是問難道就此算了?」武則天幾乎是平靜地接口,隨著,悠悠嘆息,「婉兒,成敗,都是尋常的,成功固然可喜,失敗,也不必過悲。」

對于武則天的鎮定,婉兒由衷地浮起敬仰之心,而且,這也不是她所能了解的,在這樣嚴重的場合,一瞬間毀失了所有,居然還能保持平靜,這多麼不可思議啊!

外面,羽林軍兵校嚴密地包圍著通天宮的長生殿,禁止任何人出入。

一夜的變亂,在黎明之前結束了。宮廷中的鐘聲,與平時一樣地敲響著。

人事,不論怎樣變化,黎明,總是一樣的。那是午前,通天宮沐浴在雨後的新陽中。

浸透了雨水的屋瓦和泥土,在太陽普照之下,蒸發出熱氣。羽林軍兵士,嚴肅地,也精神抖擻地在御苑的甬道上來回巡弋。

……

事變發生至今,有一個半月了,這期間李顯並未來朝見武則天。而此時,一隊錦衣的內侍徐徐地行來。

掖庭令走在最前面,見到上官婉兒,掖庭令在階前躬著身說︰「陛下來朝見太上皇。」

武則天擁被靠坐在床上,李顯來的太突然,她還沒來不及理妝。

女子四德之一,是婦容,武則天一直是最重視的,甚至,她認為只有以婦容為基礎,才能及于其他。但是,在今天,她把婦容忘掉了。

寢門開啟,上陽宮監在外面高聲唱報皇帝入朝。

于是,大唐皇帝在寢門之外,行了朝拜的大禮,躬身站著,由掖庭令宣讀尊號。

「大唐神龍元年三月,皇帝朝母氏于上陽宮,敬上尊號曰︰則天大聖皇帝。」

掖庭令念完,李顯躬著身進入,直到床前,跪下來,期期地叫出「陛下」,就在此時,他一抬頭,看到母親的面目。

一瞬間,李顯幾乎認不出這是自己的母親了。

床上的武則天面孔,似乎由幾塊零碎的骨頭組織起來,顯得那麼峻嶒和突兀,而包裹這幾塊骨頭的皮膚,是枯槁的,晦烏的,那簡直不像一個活人啊!

武則天是曾經滄海的人,她望著兒子,溫和地問︰「朝廷一切都正常了?」

「是的,」李顯機械地回答,「一切都遵從舊制行事,並無變動。」

「天下沒有一成不變之政!治道因時制宜,古制有不合于今者,可以改,要在合時合事。」武則天淡淡道。

李顯低著頭,似乎在听著母親的教誨。

武則天感傷地喟嘆道︰「我的時候差不多了,我不會和你爭什麼的,可是,你要記著,人們將你捧出來,也會再將你趕走的,做皇帝,只有自己把握權力,才是穩當的,你記著我的話。」

「陛下……」李顯幾乎是嗚咽地叫出。

「你去吧,提防著張柬之,他目光不正,雖然有才,卻不是可靠的。」

她說著,合上了眼皮。感傷和仇恨,此刻在她的胸中交戰,張柬之,是撕破她的皇朝的凶手啊,她明白自己不可能自身毀滅張柬之了,但是,她及時在自己的承繼者心中栽種了

一顆不信任的秧苗,她判斷,這將是有用的。

李顯至誠地叩了頭,退出寢門之外。

……

武則天在鏡中看到自己,一個猙獰、形如骷骸的老太婆,丑惡無比,她恨這一副形相,于是驟然將鏡子擲了出去。

上官婉兒吃了一驚,急然叫出︰「陛下!」

「你記著!一個女人,千萬勿讓人看到你的老丑。」

「是的,陛下。」

「你記著,即使在臨到死亡的時候,還是要搽粉、胭脂!是女人,到死也不可以離開脂粉。」

「是的,陛下。」婉兒看出她失常了。

「你記著,我的兒子是蠢才,他們及我的十分之一都沒有。」武則天的聲音越來越低,「旦兒比顯兒要高明些,但是,那些從政者是喜歡一個像木偶那樣的皇帝的,唉……」

神龍元年十一月初二,武則天在洛陽上陽宮溘然長逝,終年八十二歲。

武則天臨終遺命︰去帝號,稱則天大聖皇後。立碑不留一字,千秋功過,任由後人評說。

……

「生在蘇杭,葬在北邙」,邙山緊鄰洛陽,虎踞龍蟠、鐘靈毓秀,向來是是古往今來人們理想的作古之地。邙山之巔,盧小閑站在兩座墳塋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顯已經復位做了皇帝,李旦和太平公主,一個是安國相王,一個是鎮國太平公主。張柬之被封為漢陽王、敬暉被封為平陽王、桓彥範被封為扶陽王、袁恕己被封為南陽王、崔玄暐被封為博陵王,時稱「五王」。

所有人都得到該得到的,唯獨張氏兄弟落得如此下場,這是盧小閑沒有想到的。自他穿越以來,幾乎所有的算計都沒有失手過,唯獨對張氏兄弟是個例外。

盧小閑答應張氏兄弟,要帶他們支範陽做富家翁的,可是現在他倆卻被埋在了邙山,這讓盧小閑心中很是愧疚。

盧小閑要離開洛陽了,行前必須祭拜一下張氏兄弟。

他的目光注視著石碑,再拜,然後退下。

緩緩轉過身,凝看著莽蒼的邙山出神。

雖然邙山談不上氣勢巍峨,但其起伏也別具韻味,再加上懷抱黃河,背山襟水的地勢足以稱作天下一絕。千百年來,它靜靜的蟄伏在那里,冷冷的俯瞰山下朝代更迭和世事變幻。

風吹著,風吹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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