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情殤

「對了,盧公子,你剛才說我寫的那副《阿史病轉差帖》,有什麼問題嗎?」李顯認真的問道。

「啊?」盧小閑抬起頭來,茫然的瞅著李顯。

李顯面上顯出執著之色,盧小閑不由苦笑,他知道想要隨意敷衍一下他肯定是過不了關的。

盧小閑也不客氣,直截了當道︰「司馬懿的《阿史病轉差帖》為章草書,計十七字,是魏正始八年司馬懿裝病時給皇帝曹芳的一張便條,也是司馬懿唯一傳世書法。此帖筆畫干淨利落,毫無拖泥帶水之感,其鋒芒盡藏,遒勁有力。雖然是臨習草書的較好範本,但因其中字無一形狀相同,詭異多變,一般人很難練好。郡王,我沒說錯吧?」

盧小閑一口氣道來,顯然是胸有成竹。

當然,他所說這些不是來自後世的記憶,也不是他對書法很有研究,完全是現學現賣。

前天,王府宴席結束之後,盧小閑專程去了一趟刺史府,向郭敬之請教後才搞明白這個《阿史病轉差帖》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顯微微點頭道︰「你說的一點沒錯,可這又能代表什麼呢?」

盧小閑促狹一笑︰「司馬懿是什麼人,郡王您比我更清楚,有那麼多書法大家的字郡王不去習練,卻偏偏選了司馬懿,郡王敢說這里面沒有深意?」

司馬懿是三國時期魏國的權臣,也是晉王朝的奠基人。他病逝後,次子司馬昭封晉王,追謚他為宣王。司馬炎稱帝,追尊司馬懿為宣皇帝,廟號高祖。

縱觀司馬懿的一生,他最大的優點就是小心謹慎和十足的忍耐力。他很會評估形勢,在形勢十分不利于自己的時候,知道先保住性命。為了保命他可以放棄軍權、政權,什麼都不要。命沒了要這些也沒處使,只須做好縮頭烏龜就可以了。

當然,如何做縮頭烏龜也是很有學問的一件事情,司馬懿在隱退後伺機待發,暗中觀察,以退為進。有誰知道這其中是怎樣的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呢?

事實證明,強勢者雖然能轟轟烈烈干一番大事業,但在更多的時候,只有善于防守者,才能一步一個腳印穩健攀升,笑到最後。

李顯的境遇與司馬懿當年頗為相似,他不是沒有抱負,可問題是面對武則天這樣強大的對手,只能在弱小的身影下藏著堅韌與堅守,不斷修煉和成長才能生存下去。

听了盧小閑的反問,李顯不動聲色道︰「你要這麼說多少有些牽強附會了!」

盧小閑盯著李顯,突然道︰「郡王可听過‘字如其人’之說?」

「願聞其詳!」李顯眉頭微挑。

「人不僅是由骨、血、肉、筋組合起來的,而且還有靈魂與個性。字和人一樣,也是由骨、血、肉、筋組合起來的,更為奧妙的是字同樣有氣韻和個性。一個字就是一個人,字是有生命的,賜予它生命者就是書寫它的人。字的形態、神態、個性、氣質與書寫者息息相通,一脈相連,所以世人常道字如其人,其中的道理也正是如此。」盧小閑目不轉楮的盯著李顯,「深諳其道者可以從一個人所寫的字中覓察出其氣質、修養、內涵、個性、悟性與靈氣,甚至還可以判斷出他的所思所想。」

說到這里,盧小閑收回了目光,好整以暇道︰「恰好,我正好就是深諳其道者,我之前所說的郡王內心真實想法並非杜撰,而是從您所寫的字中瞧出來的!」

李顯听罷,目瞪口呆,哪還有之前的氣定神閑。

天下有竟然這樣的事情,能從字里看出書寫者的所思所想,這也太神奇了。若換別人說這樣的話,李顯根本就不會相信。可事實就擺在眼前,又不由李顯不信。

盧小閑所說的一點沒錯,李顯刻意臨摹司馬懿的字,就是想以司馬懿的經歷來激勵自己。只是他沒想到字里行間,竟然還能透露出如此玄機。

再看盧小閑的時候,李顯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他定了定心神,喟然道︰「盧公子,你看得的確很準!既然什麼都清楚了,有什麼想法,就直說吧!」

盧小閑哪有從字跡看出人內心的本事,只不過是以此為噱頭詐一詐李顯。本以為李顯還會繼續狡辯,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承認了。

既然李顯都攤了牌,盧小閑當然不能再藏著掖著了。

「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盧小閑直言不諱道,「郡王返回帝都想要真正立足,除了結交武氏一族,這還遠遠不夠!」

李顯會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必須還要交好鄴國公與恆國公?」

盧小閑的底細,李顯早已打听的清清楚楚,故而也不遮掩,直接便點破了。

「沒錯!」盧小閑盯著李顯道,「來的時候,我家兩位老爺讓我轉告郡王,你回到帝都後,他們將全力在陛下面前為您美言,在陛下百年之後,絕對保證郡王您能平穩登基!」

說到這里,盧小閑微微一笑︰「有他們在陛下面前斡旋,很多事情都會迎刃而解!」

張氏兄弟在武則天心目中的地位沒有任何人能取代,武承嗣、武三思、太平公主和李旦這些人都不敢得罪張氏兄弟。

李顯雖然在千里之外,但對此也是心知肚明。就算盧小閑不說,回到洛陽後李顯也會主動結交張氏兄弟。此刻,听盧小閑主動道來,他當然不會拒絕!

「鄴國公與恆國公能瞧得上我,我當然感激不盡!只是……」李顯有些猶豫道,「只是如此大恩,讓我將來何以回報呀?」

天上不會掉餡餅,這個道理李顯怎麼會不懂,他必須要清楚張氏兄弟真實意圖。

「很簡單!」盧小閑眼中露出像小販精明的目光,「陛下登基後能保證他們繼續享有現有的榮華富貴,足矣!」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成交!」李顯爽快道。

在洛陽的那些達官貴人不會想到,遠在房州的李顯竟然隔空與張氏兄弟達成了秘密協議,這個協議足以左右將來的朝局和政局。

隨著李顯回歸洛陽,本就復雜異常的形勢,將變得更加波詭雲譎。

……

匆匆離開李顯書房已近子時,盧小閑仔細回味今晚與李顯的交談的每一句話,他深刻的感受到了李顯的堅韌和睿智,與這樣一個經歷過磨難的人打交道,一定要慎之又慎。

黑暗中一束柔和的光芒散發過來,盧小閑覺得奇怪,不由向前看去,一支燈籠在微微晃動。到了近前,借著微光盧小閑看清了手持燈籠靜靜佇立的李裹兒的面龐。

顯然,她已等候多時了。

想起白天在清涼寺拒絕李裹兒的情形,盧小閑心中不由暗道一聲「不妙」。

李裹兒就這麼瞅著盧小閑,一句話也不說,目光中有哀怨,有憤怒,還有一絲不甘。

時間在寂靜中一點點流逝,最後還是盧小閑先沉不住氣了,他嘆了口氣,輕聲道︰「阿果,這麼晚了,還不睡?」

听到盧小閑喊自己「阿果」,李裹兒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個名字見證了他們的相識,這世上恐怕只有盧小閑才會這麼稱呼她。

李裹兒笑了,盧小閑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她臉上的笑意倏忽變成了寒霜︰「你覺得我現在還能睡得著?」

盧小閑有些尷尬,接話也不是,不接話也不是。

憑心而論,李裹兒不僅長的美,而且人也聰慧,只是性格有些刁鑽任性罷了。若不是盧小閑知道她最終的結局,直接抱得美人歸,也不是不可能。

盧小閑可以預知未來,李裹兒對他追的越緊,他自然也就越排斥。

見盧小閑不說話,李裹兒慘然一笑︰「我就這麼討你嫌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盧小閑趕忙擺手。

「那你是什麼意思?」李裹兒咄咄逼人。

盧小閑向來伶牙俐齒,從沒像此刻這麼狼狽,被一個小姑娘質問的啞口無言。

李裹兒沒打算放過盧小閑,她語氣平靜,像是喃喃自語︰「這世上沒人真正了解我,包括我的親人!」

說話間,李裹兒低頭看向手中的燈籠,目光飄忽而空洞,語氣異常沉重︰「我李裹兒此生沒有對任何一個男子動心過,對你卻偏偏例了外!今日別過,我不再是原來的我,但願你還是原來的你!」

忽的,李裹兒抬起頭來,雙眉上挑,目光犀利︰「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你好自為知!」

說罷,原本靜止的光芒猛然搖曳起來,燈籠被李裹兒狠狠甩了老遠去,伊人已決絕而去。

燈籠瞬間燃燒起來,火苗躥起映照著李裹兒遠去的背影,盧小閑感到周身發冷。

自己難道做錯了?

女人最好不要輕易得罪,她們都是小心眼,特別愛記仇,因為丁點小事兒就會跟你勢不兩立,死磕到底。更何況,盧小閑真真切切傷了李裹兒的自尊。

「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盧小閑默念著,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

他臉色一變,急急奔出了王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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