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兩難

不一會,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有人為他們在牢房內點上了油燈。

盧小閑蹲在仇恨水跟前,小心翼翼扶著他坐起來,讓他倚靠在牆上。

借著微弱的火光,盧小閑看著仇恨水的尊容,不由搖搖頭。他的面容憔悴,頭發蓬亂,身上幾處傷口還在向滲血,染紅了衣襟。

顯然,仇恨水是受了嚴重的鞭刑。

盧小閑眉頭一挑,輕聲道︰「看來你受了不少罪!」

說著,就要伸手去揭仇恨水的衣服。

仇恨水無力阻擋,皺著眉頭道︰「你要做什麼?」

「當然是給你上藥!」盧小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這可是我專門從陳校尉那里討來的上好金創藥,你這傷口若不及時處理後面會很麻煩!」

仇恨水看了一眼盧小閑︰「多謝!」

盧小閑小心翼翼揭開仇恨水被血黏在傷口上的衣服,他疼的連聲吸氣,臉色由黃變紅變紫再變白,手心都沁出了汗滴,渾身不停地抖著,連申吟的力氣也沒有了。

盧小閑很細心的幫仇恨水的上藥,他的眉毛擰作一團,眼楮幾乎要從眼眶里凸出來,豆大的汗珠從頭上流了下來,手臂上青筋暴起。

「好了!」終于,盧小閑輕舒了口氣。

听了這話,仇恨水閉上了眼楮,像灘泥一樣,身子頓時矮了下去。

盧小閑拍拍手站起身來,搖搖頭略微有些遺憾道︰「本來我是帶了酒菜來,以你現在的狀況,恐怕你是無福消受了!」

听了盧小閑的話,仇恨水突然睜開了眼楮︰「誰說我無福消受了?」

盧小閑臉上露出了笑意,但沒有說話。

仇恨水強撐著挺了挺身子,擰巴著臉道︰「既然帶來了,還能再拿回去嗎?趕緊擺上吧!」

盧小閑點點頭,將帶來的酒菜一一擺在仇恨水面前。

仇恨水也不客氣,拈起一塊牛肉便放在嘴里大嚼起來,邊吃邊含混不清的問︰「盧公子,你告訴我實話,這是不是我最後一頓了?」

「是!」盧小閑老老實實點頭,旋即又搖搖頭,「也不是!」

「到底是還是不是!」仇恨水不滿的瞥了一眼盧小閑,「盧公子,不是我說你,有話就直說,對我還如此婆婆媽媽,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贊普已經決定要處死你了,我去求贊普希望他放你一馬!贊普也答應我了,讓我來勸勸你,假如你能回心轉意,就可以不用死了!」盧小閑很認真的說,「我帶著酒菜來,本想一邊和你喝酒一邊勸勸你。可是,剛才我見到你之後,從你的目光中我已經看出來了,你抱了必死之心,勸也是白勸。所以,這頓飯權當是我給你送行吧,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仇恨水看了盧小閑一眼,沒有說話,端起面前的酒碗,將碗里的青稞酒一下全部倒入口中。

盧小閑也默默的喝了一碗,算是陪他共飲了。

擦了擦嘴角流下的酒汁,仇恨水淡淡道︰「我太了解這位吐蕃贊普了,他恨大論恨到了極點,凡是跟大論親近的人,他是絕不會放過的,怎麼可能同意讓你來勸我呢?」

「看來你很了解贊普,他的確不打算放過你。但我替你做了擔保,所以他不得不同意!」

仇恨水疑惑的看著盧小閑︰「贊普向來不願意采納別人的意見,就算你是大周的使節,他憑什麼就會听你的?」

「很簡單!因為我和他達成了一個協議!」

「什麼協議?」

盧小閑目光炯炯道︰「以你的判斷,我和贊普之間還能達成什麼協議?」

听了盧小閑的話,仇恨水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仇恨水似乎已經忘了自己身上還帶著傷,忍不住連連發問。

盧小閑反問︰「假如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仇恨水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說實話,我很不喜歡你這個人,暫且不說你暗地里算計我之事,就算我不計較,但和你交朋友,也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盧小閑說話很不客氣,「盡管如此,我最終還是決定要救你不命!」

仇恨水白了一眼盧小閑,依然沒有說話。

「你別不服氣,你以為讓你活下去繼續為吐蕃效力,對大周是什麼好事!」說到這里,盧小閑自嘲道,「我這個人吧!有的時候心腸很硬,但有的時候心腸卻很軟!若真要找到一個為什麼幫你的原因,恐怕就是讓你來邏些城這件事了,是我非要乞力徐帶上你們你子倆來的!」

當初,乞力徐非要讓仇恨水跟著一起去邏些城,仇恨水就已經敏銳的感覺到這里面肯定有問題,但一直也說不上是哪里不對勁。現在他終于明白了,這一切都是盧小閑提前策劃好的!

盧小閑頓了頓,一臉歉意的問︰「你現在一定很恨我吧?」

「我不恨你!」仇恨水嘆了口氣,「你我各為其主,做什麼都在情理當中!好比當初我也曾經算計過你,我很清楚你同樣不恨我。其實就算沒有你,贊普也不會放過我,只不過是遲一天還是早一天的事情!」

盧小閑微微點頭,看來仇恨水對自己的未來早已經有了定論。

「堂堂吐蕃贊普,為了除去自己的大論,竟然不惜與敵國達成協議。單憑他這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狠,大論也不會是他的對手!」仇恨水絕望的搖搖頭,「大論必敗無疑,這是天意,可惜我幫不上他了!」

「還記得你的祖父李君羨嗎?」盧小閑突然問道。

仇恨水臉色一沉︰「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且不論太宗皇帝和你祖父之間的恩怨,平心而論,總體上來看太宗也算是個明君了!」

太宗與仇恨水有滅門之仇,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不遺余力的幫助欽陵對付大唐。但盧小閑說的也沒錯,若是不扯個人恩怨,仇恨水不得不承認,論起做皇帝來,自古至今超過太宗的還真沒幾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是太宗這樣的明君,想要枉殺臣子,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更何況是吐蕃贊普呢?贊普對欽陵恨之入骨,想要拔除這顆釘子,欽陵甚至連反抗的余地都不會有。」

「你說這些想表達什麼意思?」仇恨水露出了譏諷的笑容,「是想勸我識時務嗎?」

「你真打算為欽陵陪葬?」盧小閑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反問,「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難道也不為全家二十多口人考慮嗎?」

听了盧小閑的話,仇恨水不由又哆嗦了一下,盧小閑這話算是擊中了他的要害。

當年,李君羨獲罪,他的幾個兒子都被牽連而誅。仇恨水的父親因為年齡小,被發配茂州躲過了一劫,他這一脈算是為李君羨續上了煙火。

後來父親和仇恨水輾轉到了吐蕃,歷盡磨難他們李家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仇濤是仇恨水的長子,他在吐蕃成了家,為仇恨水生下了兩個孫子。除了仇濤之個,仇恨水還有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都生活在邏些城。

如今,這一大家子人受仇恨水的牽連,全部被打入大牢。若李家的香火因仇恨水而終結,到了陰間他怎麼有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可是,讓仇恨水背叛欽陵,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仇恨水陷入了兩難之中,此刻他心中的悲苦遠勝于身體的痛楚。

良久,仇恨水終于做出了抉擇,語氣也變的平靜了︰「或許你說的有道理,但我真的不能背叛大論。這種情感你不會懂!」

盧小閑沒有說話,靜待著他的下文。

「當初我父親被發配至茂州,最終在那里成了家,後來爹娘生有了我這個兒子。你恐怕不會知道,茂州作為荒蠻之地,在那里生存下去有多不容易。還記得最艱難的那一年,我娘因為災荒活活餓死了,我父親貧病交加也奄奄一息,那時候我年齡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惶恐無助到了極點。」

說這番話的時候,仇恨水臉上很平靜,但盧小閑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波瀾。

盧小閑對流人生活有著切身的體會,當然知道仇恨水所訴說的經歷,對一個年紀幼小的孩子意味著什麼。

「在最絕望的時候,是大論派人來醫好了父親的病,並將我們父子倆接到了吐蕃,給了我們很高的禮遇。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正因為有了大論的救命之恩,所以父親和我才會竭盡所能幫助他。做人不能忘本,如果沒有大論,父親和我早就死在茂州了,何談今日的抉擇?這二十幾口的性命,就算還當年大論救命之恩了!」

仇恨水這番話說的很決絕,此時此刻,盧小閑才真正發現,仇恨水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也不知怎麼的,盧小閑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看來自己沒有看錯人。

如果仇恨水因為顧惜家人的性命,順理成章做出背叛欽陵的事情,盧小閑恐怕又會是另外一種心情了。

仇恨水艱難的決定,更加堅定了盧小閑的信心,他必須要保住仇恨水以及他全家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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