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負荊請罪

作者︰江山不落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戲院沖突的一幕,被京師執法處的密探們一板一眼地匯報給陸建章,也被源源本本地講述給袁大總統。

是的,源源本本。作為京師執法處的處長、袁世凱北洋軍閥最大的情報機構的負責人,陸建章深受信任,也機警非常——常人也不能穩做這個位置。

他深知歷來皇位的繼承都是一個雷池,一旦涉足很難拔出。對有勇無謀、利欲燻心的大公子,他不報希望;對浸婬于戲曲的二公子,更是感情欠奉。在這種關鍵時刻,他不會在兩人的沖突中有任何偏袒或傾向,一切以事實為準繩——讓老袁自己決定吧。

老袁怎麼想怎麼做,沒人知道,但是段宏業卻是結結實實地挨了父親的一頓揍。

「孽障!我怎麼跟你說的,不要摻和袁家的事,你總是听不進去!我早已表明態度,對項城勸進一事不聞、不問、不入。你是我的長子,你的所作所為難免不被別人誤認為我搞兩面派,這要置我于何地?」這是段祺瑞咬牙切齒的憤怒。

段宏業手捂著被抽得通紅的,不甘心地大聲說︰「我也是為父親考慮才接近袁大公子的!父親不同意勸進,被大總統視為背叛。雖然父親為此月兌離軍界,但虎威尤在,大總統豈有不防備之理?我不在軍界政界,只和袁大公子接近,別人又能說些什麼?而且我前番胡作非為,也只是故意把我的名聲搞臭,讓里里外外對父親說不出什麼話來。如果事情最終如父親所說一敗涂地,父親大可對外聲明是我自作主張,也絕不會牽連到父親;萬一大總統當了皇帝,有袁大公子緩頰,將來父親也不至于完全決裂于新朝。」

到底是虎父無犬子,耳聞目睹之下,也有幾分急智。他的一番見解,不管是真是假,但段祺瑞選擇信了。也是,能作這位北洋之虎的兒子,再怎麼紈褲,也不至于差到分不清大局。

段祺瑞長嘆一聲,伸手把他拉起來,變換了一付口氣說︰「你能這樣忍辱負重地做事,為父我很欣慰。但是項城稱帝這件事委實風險過大,原本跟隨他的一批北洋老部下都持反對意見,但他已經听不進任何勸說了,身邊又都是如楊度一般的一幫溜須拍馬之輩,真鬧得天怒人怨時,誰替他擦?華甫(馮國璋的字)第一個就不會。六月時項城還騙他不會听任勸進,然而才過多久,這股風已經塵囂日上了。華甫回南京,相信袁欺騙,認為倘若袁正位,自己的腦袋將要保不住。將來一旦有事,不但指望不上他的力量,還要防著他反戈一擊。」

果然是大佬,對于人性推演得基本符合歷史的記載。

馮國璋、段祺瑞、王士珍,是為北洋三杰,時人將常行凶殘于外形的段祺瑞稱為「北洋之虎」,將忠于北洋且善于打仗的馮國璋稱為「北洋之狗」。在民國成立後,馮國璋位列都督遠避江蘇,而段祺瑞則居中擔任陸軍總長要職。

兩人都為袁世凱的左膀右臂和心月復愛將,但善于權謀的袁世凱對他倆人並不完全放心,常常用善操權謀于月復中、被稱為「北洋之龍」的王士珍予以制衡,以形成三足鼎立局面。但相比較「虎」與「狗」,王士珍為政常以名士自居,時隱時現︰一時出來主持大局,一時又隱沒還鄉,悠游山林,極為神秘。譽之為「龍」,取「神龍見首不見尾」之意,瀟灑超月兌卻並無實權。

這些北洋將領服袁世凱,卻不代表忠心于袁克定。所以為了安全起見,袁世凱效法宋太祖,搞起了「杯酒釋兵權」的主意。他的做法是在北洋軍之外再搞一套軍事體系,一邊收權,把陸軍總長的權力劃歸海陸軍大元帥統率辦事處;又成立一個模範團,由袁克定負責,盡數網羅北洋軍的新秀為其所用。

因為這個事,段祺瑞干脆辭職不干了。而袁世凱更絕,竟然直接同意了。段祺瑞從此不問世事,若不是近來段宏業出頭過甚,他是絕不會和他有這麼肺腑之言的交流的。

正當段宏業成功地把因為依附袁克定而惹出的禍端將要消彌于無形的時候,門房來報︰「老爺少爺,門口有一位自稱通誼之好的年輕人來訪,年輕人自稱張學良。」

段宏業差點就暴跳起來——打架當眾吃虧了不談,現在人家還欺負到頭上來,真當段公館是公園不成?不過乃父在彼,實在沒有他表現的機會。他向段祺瑞說︰「就是這個人,是奉天將軍段祺瑞的長子,和兒子打了架的。」

段祺瑞捋須揣摩,終于沒想起他與張作霖有何交情、這年輕人來此何干。但人既已到門外,終不成拒之千里,要知道在他短暫的思索間,他已經拿定了主意。他向門房說︰「請他進來。」

連續六任陸軍總長,段宅平時真不是任誰都可以進來的,即使張作霖,也都要提前約好,輕易之間不會貿然登門拜訪。但時過境遷,另有主意的段祺瑞還是決定讓張漢卿進來。

不一會兒,門房領著一個半大的孩子進來了,還真的年輕。他個頭雖不甚高卻營養充分,明顯可以看出青春期正在增長的狀態;他目不斜視,微露笑容,顯示出良好的家世修養;他不卑不亢,向段祺瑞恭恭敬敬地行了晚輩的禮節;他穿著很樸素,並不像一般的***、富二代常見的錦衣華服,卻依然掩蓋不住渾身散發出來的精氣神。他朗聲說︰「世佷學良給世伯請安了。」

對面這個人就是北洋名宿段祺瑞?其貌也不揚嘛。穿越以後逐漸拜會了一系列人物,特別是覲見袁世凱,讓他頗有「除卻巫山不是雲」的開朗。近代史上最有名的袁總統不過爾爾,看到他的手下段祺瑞,便沒有那麼多壓力了。怎麼著,哥的這個前身也是和他一起共事的人。

段祺瑞第一眼的印象就很好。他平生最恨西裝,尤不喜硬領與皮鞋,傳說穿燕尾服時要人家幫忙,其笨可知。他亦不喜軍裝,居常穿中裝,亦甚隨便,此其儉樸之風然也,在某次與同僚對弈時,他尚用護袖的套子,以保清潔。

張漢卿便投其所好,換去了覲見袁世凱時的西裝革履,以休閑面目出現,果然讓段祺瑞好感頓增。這樣的孩子會主動惹段宏業?鬼才相信呢。

知道對方是張作霖的兒子,也是以後輩的身份拜訪,段祺瑞就沒有托大。他虛抬起手,客氣地說︰「既是雨亭的孩子,我就托大當得起世伯了。世佷請坐,來人吶,上茶。」一邊說,一邊留意張漢卿的動靜。

能在北洋浸婬,這份養氣功夫不是白搭的。段祺瑞識人無數,在面見張漢卿的一剎那,他幾乎懷疑自己的眼光。面前這個長得很清秀略有生澀的孩子,真的就是和宏業打架的那個人?這個孩子的沉穩,已經遠遠超出同齡人,張作霖還能生出這麼個有氣度的兒子?

張漢卿卻沒有坐,他老老實實地站著說︰「學良不敢,其實佷兒冒昧來此,是為了向世兄請罪。」

已知道事件原委的段祺瑞虎目一閃︰「哦,卻是為何?」

張漢卿不無悔恨地說︰「佷兒今天在戲院和世兄起了爭執,當時不知道是何人,就意氣用事動了粗。事後得知原來冒犯了世兄,這才悔恨無及。家父時常教育學良,他今生只佩服一個人,那就是世伯,謂之當今不世出的英雄,還囑我來京一定要替他拜訪世伯。想不到我卻用這種方式和世伯世兄打了交道,實在是無顏再見父親。學良來此,是向世伯世兄請罪,任打任罵絕不敢有怨念,也讓我的心理好過些。」

這句說得入情入理,若不是張漢卿知道自己為此醞釀良久,這種誠意連他自己都信了。可是段祺瑞是什麼人?這些小伎倆還上不了他的台面。再說,就這個事,以他的長輩身份,這「任打任罵」是不可能發生的,小瞧他的智商和風度不是?

不但他要豁達地表示既往不咎,還要再度把段宏業教訓一番。「人前教子,人後訓妻」,作為深受中國傳統文化洗禮的他,又在後輩面前,基本的姿態要做足啊。只是這樣苦了段宏業了,明知挨訓是假的,還要做出洗心革面狀。

張漢卿可不是看笑話來了,也不是告狀來著,他是誠心誠意來的。這時候免不了求情︰「都是世佷的錯,世伯如果責罵世兄,那是讓世佷難堪了。」

段祺瑞也見好就收,他厲聲對段宏業說︰「不管你們有什麼齷齪,你是他世兄,總要讓著他點不是?還不請學良坐下!」段宏業不敢不從,卻在月復誹說︰「父親作戲也太投入了,這哪哪的事啊,打架時我又怎麼可能知道我還是他的‘世兄’!」

段祺瑞做這番姿態不為別的,是因為在張漢卿到來之前,他想清楚了一件事情。

預料到的國家大亂,他要為後袁世凱時代預作籌劃了。大總統稱帝這事一旦成為事實後一定不會善了,到時候他就是想回頭老老實實仍做他的總統已不可得,這能夠坐鎮局面的非自己莫屬。當然一定有人不服氣,至少華甫是要爭一爭的,這個時候誰能夠爭取到外援團誰就能夠坐穩了江山。環看北方,能夠威脅到自己的只有東北,而東北以奉天的張作霖為最強。

趁這個機會模清他的底牌最重要。別看張作霖又是勸進又是獻表看起來很是熱心,但段祺瑞對這些是不太相信的。政治人物的本來面目,不到圖窮匕現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來。

正好張漢卿來了,有些話問一問他也好。作為張作霖的長子,難免在不自覺間暴露其真實意思的吧。想來無論他有多麼機智,在自己的明察秋毫下,總會露出些蛛絲螞跡來,畢竟他從年齡上講是半大孩子呢。

而且與其等到那時再去籠絡,現在送上門來的機會不更好?相比較兩個後輩間的打架,政治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兩人的齷齪,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段祺瑞呵呵笑著對張漢卿說︰「雨亭兄讓你來京,可有囑咐過你什麼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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