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重逢

隨著晨曦的到來,下榻在旅館的特蕾莎,又迎來了一個毫無樂趣的早晨。

因為最近睡眠一直不太好,所以她起床也越來越晚,直到十點鐘左右,她才慵懶地從床上走了下來,然後在女僕的幫助下梳洗打扮。

剛剛洗好頭發的特蕾莎,坐在梳妝台前和鏡中的少女對視著,眼看她柔順的長發被卷起來,盤出了一個發髻,然後耳朵上也戴上了小巧的珍珠耳環。

特蕾莎不喜歡濃妝艷抹,同時因為生性靦腆,所以她平常的打扮並不奢華,但即使如此,少女的青春魅力和原本就擁有的美貌,然後讓她顯得光彩照人。

因為最近發生的一系列變故,她眼楮和細細的眉毛當中總是藏不住一股哀愁。然而這份愁緒非但沒有讓她的容顏減損,反而更讓她多了幾分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嫵媚。

她現在確實心里不太好受。

費盡功夫來到了羅馬,拜訪萊蒂齊亞皇太後,並且在巧合之下好不容易踫到了殿下的女僕,卻沒辦法得知他現在的下落,這又怎能不讓人心焦?

她當時有心想要繼續逼問,但既然萊蒂齊亞陛下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那麼她眼下剩下的只有等待了。

自從回來之後,她就一直有些忐忑不安,神思不屬,雖然明知道萊蒂齊亞身為曾經的皇太後不至于說話不算話,但是卻又總是忍不住擔心自己再度竹籃打水一場空,丟掉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

在這樣的患得患失之下,最近她的睡眠質量就又下降了一截。

在梳妝完畢之後,年長的女僕滿意地看著自己辛勞的作品。

接著,如同對待自己女兒一樣,親昵地撫弄了一下她的頭發,然後小聲感嘆。

「哎呀,我們的殿下真是太可愛了!」

特蕾莎也打量著鏡中的自己,雖然她不至于全盤接受女僕的贊美,但是自己也覺得自己不比在社交聚會里見到過的同齡小姐們差。

可是,眼下她們一定在暗地里笑話自己吧……一想到這里,特蕾莎又重新變得頹喪了起來。

自從發生那次變故之後,有關于她的風言風語傳遍了維也納的大街小巷,社交界也在竊竊私語這樁大新聞。

特蕾莎不知道他們是怎樣提到自己的,但無論他們的口吻是同情還是嘲弄,對她來說都是難以忍受的彈雨。

好在特蕾莎原本就不喜歡參與社交活動,不然的話,天知道自己該怎麼挨過這段日子。

如果這一切有殿下類似「請等等我,我會回來的」之類的許諾作為補償的話,這倒不算是什麼災難,可是殿下留給她的,只有一封言辭懇切但斷絕關系的信件。

如果只是殘忍的告別,那言辭再謙卑又有什麼意義呢?只是讓鋒利的刀刃上雕刻些許無意義的花紋而已,刺進心中是同樣的痛苦。

雖然在父母面前,她一直維持著自己的剛強和冷靜,甚至直接用燒掉信件的方式,剛烈地表達了自己的心意和堅持,可是在一個人獨處、尤其是夜幕降臨的時候,她也會有無比的惶惑和恐懼。

上帝啊,我到底身處在哪里?又到底是在為什麼而堅持?又會有什麼結局在等待著我、什麼地方是我容身之處?

這些問題一直響徹在她的耳邊,她無力回答,只能用痛苦的淚水和壓抑住的嗚咽來暫時逃避。

她不怕犧牲也不怕艱難,但是她害怕這一切犧牲和堅持最終毫無意義,害怕她付出的真心被拋到九霄雲外。

所以她拼盡全力,她一定要找到一個答案。

「殿下,您又在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嗎?」也許是感受到了公主殿下的精神恍惚,女僕關心地問。

「沒什麼。」特蕾莎連忙眨了眨眼楮,重新恢復了鎮定,她不希望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和彷徨。

「您不要再去想那些事了,那只是那個家伙不識貨而已,絕不是您自己的問題。」女僕憤憤不平地說,「殿下,輿論的風暴總會過去,只要再過一段時間所有人都會忘記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到時候憑借您的美貌和才情,難道還怕找不到優秀的求婚者嗎?他想要去胡折騰就隨便他去吧,您自有自己的王冠等著摘取……」

「停下,別說了。」特蕾莎厭煩地打斷了女僕的話。「我不想听到你詆毀殿下!」

女僕只得停下了口,慌張而又無奈地看著公主殿下。

特蕾莎控制了自己的情緒,然後站了起來。

「好了,我要去吃早餐了,你先忙吧,別跟著我,我想靜一下。」

接著,她走出了房間。

焦躁地來到了旅館的餐廳當中。

因為時間已經很晚了,餐廳當中沒有多少人,特蕾莎隨手拿了一些吐司和糕點充饑,順便接過了僕人帶來的信件。

特蕾莎這是第一次出遠門,父母當然放心不下,時不時地就會向她寫信,詢問她的近況,順便跟她聊家里的事情;而特蕾莎也每次都認真地向父母回信,一一說到自己旅行當中的所見所聞。

這次和往常一樣,她在早餐的時候看信。

這次收到的信,信封上的簽名是父親,不過看上去不是家里往常所用的信封——不過這也不奇怪,因為父親有時候需要到其他地方執行皇室公務,所以在興致來的時候,經常隨手拿身邊信封和信紙對母親和自己寫信,訴說他遇到的趣事,特蕾莎也早就習慣了。

她拆開了信封,打開一看,然後發現信里就是普通地扯了一些家常閑話,叮囑自己保重身體,並且建議自己可以到羅馬城的知名古跡當中游覽一番,畫些畫寄回來給他看看,比如他一直神往的哈德良皇帝的離宮。

信的內容非常普通,所以在看完了以後,特蕾莎就已經想好了回信的措辭。

她原本就沒有什麼心情旅行,來羅馬主要也是為了拜見萊蒂齊亞而已;自從那天確認了少年人的下落之後,她更加就沒有興致觀光了。

這些天,雖然為了打發時光她草草地在羅馬周邊逛了幾次,訪問了一些古跡,但這就好像例行公事一樣,沒有給她帶來多少樂趣。

但是既然父親有這個建議,那麼她當然也樂意配合一下。

正當特蕾莎準備繼續進餐的時候,她的手突然停下來了。

這封信有古怪——她腦中靈光一閃。

接著,她又拿起信仔細看了下,然後就感覺信中的遣詞造句實在不太像父親平常的口吻。

而且筆跡也有點奇怪,雖然看上去像模像樣,但是在特蕾莎從小就在卡爾大公身邊長大,見慣了父親的筆跡,剛剛只是心事太多所以才沒注意,但集中精神以後,她很快就看了出來,這封信絕對不是父親寫給自己的。

所以這是一封偽造的信。

到底是誰特意要偽造一封這樣的信送給自己?又真正想要表達什麼?

特蕾莎心頭狂跳,她突然想到了那個可能性。

莫非是殿下寫給自己的?

她越想越覺得可能,畢竟殿下拜訪過自己家不止一次,也在書房當中看到過父親的手書,以他的才智和文筆,模仿父親的筆跡也不是難事。

再結合信中的內容,所以……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是殿下特意寫給自己的,邀請自己去見面?

興奮的狂喜頓時讓特蕾莎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這麼多天來憂心忡忡擔心的問題,眼看就要得到一個完美的答卷,她快要承受不住這份喜悅了。

她的手微微發抖,于是手中原本拿起的牛女乃,也從杯子當中灑了出來,落到了紅色絨桌布上,留下了幾滴白色的痕跡。

特蕾莎,鎮定!鎮定下來!

特蕾莎在心里對自己喊了一聲,然後強行撫平了凌亂的呼吸,平穩地把杯子放了下來,用手絹擦拭干淨了桌布上的污漬。

一切目前都還只是個猜想,不能高興太早,失了心態。

接著,她平靜地重新看起了信件。

這一次她看得非常仔細,幾乎是逐字逐句地研究了起來。

「之前帶你到美泉宮的時候,我看你畫下的素描圖很不錯,這次我相信你在離宮的古跡里面可以畫出更好看的圖來,讓我看看你的進步,最好是傍晚的場景,應該最有歷史感。」

這看似隨口的一句話,此時卻讓特蕾莎心里一酸,她回憶起了太多東西。

接著,她又看到了里面有幾句話,和他當初寫給自己便條和信件里面的用語幾乎一模一樣。

如果只有一個疑點,那可能是巧合,但如果所有疑點都集合在了一起,那就只能指向唯一一個答案了……

沒錯,這就是殿下寫給我的信!

特蕾莎將薄薄的信紙貼到了胸口,然後微微閉上了眼楮。

是的,上帝沒有拋棄我,殿下也沒有……所付出的一切終究是有意義的。

「上帝,感謝您,萊蒂齊亞女乃女乃,感謝您……殿下,感謝你!」她在心里重復了好幾次。

當然,現在重要的不是感謝和高興,而是理智和行動,在短暫的發泄之後,特蕾莎冷靜了下來。

她先環顧一下四周,確定沒有人特別關注自己,接著,她一臉淡然地將信紙重新收回到了信封當中,然後塞到了自己的裙子的口袋里。

接著,她草草地吃完了早餐,然後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而這時候,女僕也剛剛打掃好了她們的房間。

「殿下,您沒事了嗎?」她不安地問,「還在生我的氣嗎?」

「不生氣了。」特蕾莎搖了搖頭,「其實我知道,您也是在為我好……唉,我最近心情太不好了,所以剛才那麼失態地對您,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我當然不會放在心上了。」女僕連忙擺手,「也怪我多嘴,惹怒了您,只要您消氣就好了。」

兩個人和解了以後,特蕾莎也不再多言,走到了自己的行李箱旁邊開始翻找東西。

「您要找什麼呢?」女僕問。

「我要找我的鉛筆和素描簿。」特蕾莎頭也不回地回答,「剛剛我收到了父親的信,他建議我多去散散心,然後跟我說了個他心儀已久的景點,希望我能畫幾幅素描寄回去給他。」

「大公還真是關心您,百忙之中也要抽空一直寫信給您……」女僕發出了充滿了感情的嘆息,然後再問,「那麼您打算什麼時候去呢?」

特蕾莎拿起了地圖,看了看信中所提到的古跡的位置。

「這個地方離我們這邊不遠。」她一邊看一邊說,「我們下午過去吧,這樣我可以有時間到處看看,順便欣賞傍晚的美景,應該會非常好看。」

「那我就去為您安排吧。」女僕完全沒有感到有什麼異常,馬上就答應了執行殿下的意見。「等到了時間我們就出發。」

「謝謝。」特蕾莎向對方道謝,「麻煩了。」

「不用謝,殿下。您的母親交給我的任務就是陪您出來散心,只要您的心情能夠好起來,我就心滿意足了。」女僕笑著行禮,然後離開了。

在她離開之後,特蕾莎松了口氣,然後拿著自己找出來的素描簿坐到了床上。

殿下……我就要來了,一定要等我,別再拋下我了……她在心里不住地說。

在她的等待當中,時間的流逝突然好像變得緩慢了下來,特蕾莎一邊焦急一邊又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流露出來,簡直變成了一場煎熬。

不過好在,時間終于到了,在女僕的引領下,特蕾莎迫不及待走上了馬車,然後踏上了前往哈德良離宮的路途。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驅馳,馬車很快來到了古跡。

這里是古老的羅馬皇帝哈德良的離宮別墅,他喜好建築和藝術,在巡游帝國各地時,看見有喜歡的建築,他就在離宮中仿造,然後加以改造。在他20年的統治當中,這座離宮變成了一片佔地頗大的建築群,很是精致奢華。

然而經過歷史的種種變故之後,羅馬帝國消亡了,這座曾經華美的離宮也變成了斷壁殘垣的古跡,只剩下那些大理石建築和廊柱雕塑殘留于此,向人們訴說帝國曾經的輝煌。

特蕾莎漫步在這些建築遺址當中,在宮殿、亭榭和魚池之間穿行。

如果是平常,她會感慨一番,同時欣賞古羅馬藝術的美,可是現在,她的全部注意力卻已經集中到了別的地方。

她在各處張望,看似在欣賞建築,實際上是想要從每個游人當中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那個人。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她一直都沒能得償所願。

是……是我來得太早了嗎?

或者是這一切其實都只是我多想了?

或者……這是一個可怕的玩笑?

特蕾莎慢慢地心亂了起來。

她一邊應付旁邊的女僕,一邊裝作到處采景準備畫畫,還要忍耐著心中的焦急,幾乎感覺自己要爆炸了,

就在這時,時間已經來到了傍晚時分,西邊的天空出現了片片霞光,而火燒雲倒映在池水當中,讓原本翠綠的池水突然多了幾分金黃。

此時的特蕾莎就在池邊徜徉,這里有許多巨大的廊柱,她一個一個地經過,卻怎麼也看不到想要看到的東西。

在哪,在哪?

您到底在哪兒?

不要再折磨我了……給我一次憐憫吧,殿下……特蕾莎心里幾乎要哭了出來。

「美麗的小姐,您在找什麼?」這時候,她听到了不遠處一聲輕柔的呼喚。

這嗓音她似曾相識。

她輕輕地抬起頭來,緩緩地看向了發聲的方向。

黯淡的光線在各個廊柱之間投下了長長的陰影,而在她視線內,廊柱和台階之間的陰影當中赫然,多了兩個人。

而站在前面的,就是一個少年人,他此刻正穿著一身便裝,平靜地打量著自己。

終究還是見到了……

她只感覺臉上有兩道淚珠在往下滾落。

「嚇!」還沒有等特蕾莎開口,旁邊的女僕就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尖叫。

「平靜下來,不要出聲!」特蕾莎一把抓住了中年婦人的手,然後誠懇地看著她,「我求您……求您不要干涉我的事情,只要一會兒就好。否則……否則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您的!」

也許是被特蕾莎的哀求所打動,也許是被她堅定的眼神所震懾,女僕閉上了口,只是愕然看著特蕾莎,仿佛不認識她了一樣。

特蕾莎也不再管她了,提起裙子,直接就向那個少年人走了過去。

她的腳步一開始緩慢,但是越來越快,最後簡直就像是沖了過去。

短短的距離很快就變成了零——特蕾莎直接就沖入到了少年人的面前,然後不顧儀態地一把擁抱住了他。

她的肩膀撞到了少年人的胸膛,好在他矯健的身軀頂住了這次沖擊,沒有搖晃。

特蕾莎緊緊地抱著差點成為自己未婚夫的少年,然後眼淚開始止不住地流淌下來。

「您問我在找什麼?我在找一個壞蛋,殿下。」她抽噎著說,「他……他可讓我受了多少罪!」

「特蕾莎,對不起。」少年人只能這麼回答。

「只有對不起而已嗎?」特蕾莎捏起拳頭,輕輕地錘打他的肩膀,委屈地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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