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追隨者

沒有經過任何延遲,蘇醒後的艾格隆帶著一行人,立刻就離開了他們暫時的棲身之所,潛入到了鄉村的曠野當中。

載著他們過來的馬車,現在以及不得不放棄,因為他們接下來將會嘗試翻越阿爾卑斯山脈,再也用不著這些累贅了。

經過一夜的休息之後,他們都已經恢復了精力,雖然在顛沛流離的逃亡當中他們都衣衫不整、形態狼狽,但是此刻人人都充滿了斗志。

這是旅途的最後一段路了,只要再鼓起勇氣堅持一下,他們就將會得到完美的成功。

他們很快潛入到了山口當中。

阿爾卑斯山的山道本來就蜿蜒曲折,為了躲避邊境哨兵的視線,他們不得不走更加險峻的小道,所以旅途更加艱難。

他們以一字長蛇陣在狹窄的山道里穿行,時不時地還必須搭手翻越障礙,好在有熟悉當地情況的向導(或者說走私犯),不然恐怕早就在這寒冷的山脈當中迷路了。

為了保護艾格隆,他被安排在了人群的中間,而夏奈爾則跟在他的旁邊。

這是對體能的嚴酷考驗,好在艾格隆從小就接受了嚴格的體力訓練,所以倒也勉強應付過來了,他拿著一根登山杖,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前行,一邊還四處張望,觀察周邊的情況。

至于他旁邊的夏奈爾,就沒有那麼輕松了——縱使她從小就干過不少活,但是她畢竟是身為女子,實在難以承受這種嚴酷的體力考驗,而且多年來她一直都在宮廷當中生活,更加沒有承受戶外嚴酷環境的經驗。

即使如此,她仍舊咬著牙默默忍耐,沒有露出任何影響他人心情的弱態,努力讓自己跟上主人的腳步。

不過,人的身體終究是有極限的,就算精神上再怎麼堅強,終究還是戰勝不了客觀現實。

在行進了幾個小時之後,夏奈爾只感覺自己的腳有千鈞之重,她努力想要再邁動腳步前行,但身體卻不爭氣地軟倒下來。

眼看她就要摔倒在地上的時候,艾格隆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夏奈爾。

「我們休息一下吧。」他接著對其他人下令,然後自己停下了腳步。

然後,他攙扶著夏奈爾,來到了一塊石頭上坐下。

接著,他把一塊巧克力遞給了夏奈爾。「吃一點吧夏奈爾,你需要回復一力。」

「抱歉……陛下……我給您添麻煩了。」夏奈爾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幾乎哭了出來。

「不用道歉,到現在你已經表現很不錯了,夏奈爾。」艾格隆笑著安慰了她。「我都有點驚訝你能堅持到現在。不用擔心,我們到現在已經很順利了。」

看到主人鎮定的笑容,夏奈爾忐忑的心頓時也消失了,她也在這種鎮定當中受到了極大的鼓舞。

她吃下了這塊巧克力,絲絲的甘甜讓她虛弱的身體也隨之快速恢復了過來。

在她坐下休息的時候,艾格隆也走到了旁邊,休息順便看看風景。

他們眼下處于山脊當中,抬頭可以看到阿爾卑斯山脈的各個山峰,低頭能夠看到深不見底的山谷。

眼下,陽光灑落在這些白雪皚皚的山峰之上,反射出耀眼的彩色光芒,而連綿起伏的峰巒,猶如是巨龍一樣盤踞在大地之上,而在山谷底則升騰著半透明的霧氣,朦朧當中可以看到山腳下的村莊風光。

看著這沐浴在金色光輝之下的壯麗風光,艾格隆恍惚間有一種站在天堂俯瞰世界的感覺

「當年先皇陛下就是這樣跨越山口,殺進北意大利的。」他的堂兄路易,在他的旁邊低聲感嘆,「想必他那個時候,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吧!」

1800年,剛剛發動政變主宰法國不久的拿破侖,帶著自己的軍團,抄近道越過了險峻的聖伯納隘道,雄赳赳氣昂昂地跨越了阿爾卑斯山脈,殺進了富庶的北意大利,接著在那里得到了輝煌的勝利,並且最終粉碎了第二次反法同盟。

為了紀念這一次偉大的遠征,拿破侖讓自己的御用畫師雅克-路易-大衛畫下了《拿破侖翻越阿爾卑斯山》系列油畫,最終也成為了藝術史上的經典之作。

志得意滿的拿破侖,不久之後就在1804年登基稱帝,把共和國變成了波拿巴家族的帝國。

他又怎能夠想得到,接下來十年帝國會盛極一時然後敗亡,而後再過了十年以後,這個家族的後人們又戲劇性地重新開始了這項野心勃勃的事業!

這一次,他的繼承者在做一次相反的遠征,從奧地利的領土穿越阿爾卑斯山,但目標卻是一致的——那就是要讓這個家族再度君臨天下。

這一天還有多久?艾格隆並不知道,但是他相信只要他孜孜不倦地努力,終有一天帝國的鷹旗又將重新在法蘭西飄揚。

「路易,等我們來到瑞士,你有辦法把我的消息傳到法國去嗎?」他問。

「當然可以,我們和法國那邊一直都有聯系渠道。」路易回答,「雖然波旁家族一直都在嚴厲鎮壓,但在軍隊和普通人民里面我們有不少同情者。」

「那麼,有組織嗎?」艾格隆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畢竟他的支持者哪怕再多,如果沒有組織的話那也不過是烏合之眾罷了,起不了什麼作用。

「有一些組織……不過我們聯系並不多,我也不太清楚具體情況。」路易的眼神變得有些閃爍起來,顯然連他也吃不準到底還有多少有用的支持者。

「那麼,想辦法把消息傳到法國,讓他們盡快派幾個代表來瑞士見我。」艾格隆用登山杖輕輕地敲擊了一下地面,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輕響。「我要盡快讓他們知道我的存在——以及,讓他們知道,我值得他們效忠。」

「好的,我會盡快去辦的。」路易點了點頭。

頓了頓之後,他又開始勸艾格隆,「不過陛下,您逃出奧地利的消息此刻一定飛速在歐洲各地流傳,法國那邊會尤其緊張,所以他們想要過來的難度會很大……所以如果人數不夠多,您也別灰心失望。」

「這個確實是事實。」艾格隆輕輕點了點頭,「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仍然願意過來的人,其忠誠自然也可以保證。我可以把他們當成最初的火種。」

接著,他拿起登山杖,指向了下方變幻的雲霧。

「路易,如今法國雖然暫且平靜,但是我想這份平靜是持續不了多久的,波旁家族不受國民的尊敬愛戴,如果他們跟路易十八一樣注意妥協那也罷了;可是現在的查理十世國王卻是一個死硬的保守派,他跟一切非貴族的階級作對……我想他的日子絕對長不了。所以我們需要盡快活動起來,發展自己的組織,以便在這個王朝再次崩塌的時候,想辦法去撈取應該屬于我們的東西……」

在歷史上,波旁復闢王朝因為查理十世的倒行逆施,結果在1830年被起義推翻,波旁家族在法國的統治也隨之徹底崩塌。不過,現在的歷史線因為艾格隆的種種作為已經發生了些許的改變,所以艾格隆也並不能準確預測查理十世國王的統治到底什麼時候完蛋,但是歷史的大趨勢目前還沒有改變,這位國王的統治必然會激起各個階級和復闢王朝的全面對立,最終被推翻。

所以,艾格隆也不能遲疑,從逃出來的第一天開始,就必須考慮怎樣去從中牟利。

「您說得也相當符合我的判斷。」路易輕輕點了點頭,對陛下的話深以為然,「不過,具體怎麼辦,還是得听听法國那邊的人的判斷,在這里我跟您推薦一下特雷維爾侯爵——這位老將軍是我們非常熱心的支持者,而且他人脈深厚,足以成為我們重要的幫手。」

「特雷維爾侯爵?」艾格隆皺著眉頭思索,他覺得他好像在上課的時候听說過這個名字。「是那個騎兵將軍嗎?」

片刻之後他想起來了,特雷維爾侯爵是一個騎兵將軍,在1806年以後追隨拿破侖作戰,因為屢立戰功而被自己的父親封爵,並且隨同他參與了倒霉的征俄戰役,並且一起見證了帝國的崩塌。

在他上課時,凡是提到這位將軍的時候,評價基本都是驍勇善戰,而且忠誠可靠。

如果這樣的話……倒確實值得信任。

不過拿破侖已經倒台這麼多年了,他原來的忠心部下投靠波旁家族的不計其數,即使是拿過了他無數恩惠的元帥將軍們,也大多轉換門庭對國王效忠。

所以,他還是本能地抱有一些懷疑。

另外,就他在紋章學上所學到的歷史知識,特雷維爾家族是法國一個非常高等級的貴族世家,曾經可以自由出入凡爾賽宮廷,深得歷代國王的寵信,這樣的家族里的成員,居然會鐵心忠誠于波拿巴家族?實在有些難以想象。

「特雷維爾侯爵原本是公爵次子,沒有機會繼承爵位的,是先皇陛下給了他恩寵,封他為侯爵,還給了他一大筆錢和土地作為恩賞,所以他內心當中對我們家族一直感恩戴德。」路易小聲向艾格隆解釋,「自從波旁家族復闢以後,他一直不肯向國王效忠,結果因此被罰沒了大筆家產,但即使如此他也沒有改變自己的政治立場,選擇退役隱居,我想這足以證明他對于波拿巴家族的忠誠了。」

頓了頓之後,路易又加了一句,「我之前去過法國一趟,還受到過侯爵本人的親自接待,他對我表達了對先皇的推崇,另外還親口保證繼續效忠于拿破侖二世陛下……所以我想,一旦得到了您逃出奧地利的消息,他一定會欣喜若狂。」

「是這樣嗎……?」艾格隆心里大概有底了。「那好,那就著重邀請這位侯爵吧,我需要這種又有能力又有威望的人來為我效勞,這種人一個能頂一百個。」

「您說得太對了,陛下!」路易重重點了點頭,「特雷維爾家族是貴族名門,縱使侯爵本人跟王朝決裂,但是他的家族名望和關系都還在,別的不說,他的親哥哥特雷維爾公爵就在王朝當中任職,位高權重,我想侯爵能夠通過這副關系網來為您博取更多的支持。不過他們兄弟兩個,因為政見分歧太大,目前倒是沒有什麼來往……」

「哦?」艾格隆大為驚訝。

看樣子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復雜一些。

兄弟兩個,哥哥效忠國王飛黃騰達,弟弟死硬效忠波拿巴家族,寧可過落魄的生活也不妥協……

特雷維爾侯爵的忠誠真的有這麼牢靠嗎?還是說這是一種兩面下注的伎倆?

不過他轉念一想,這並不重要,不管這種忠誠是來自于對恩賞的感恩戴德,還是來自于兩面下注的家族選擇,至少這個特雷維爾侯爵值得好好拉攏一番。

他不在乎別人是為了崇高的目的還是卑鄙的目的來為自己效勞,只要對方有用就行了。

他又看了看遠處壯麗的風景,然後結束了對話。

「好了,剩下的我們到瑞士之後再詳細談談吧,休息這麼久已經夠了。」

接著,他走到了夏奈爾的身旁。

「夏奈爾,好點了嗎?我們走吧。」

「我已經好多了,陛下,走吧!」夏奈爾勉強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我來幫你吧。」艾格隆攬住了她的手臂。

「陛下?」夏奈爾有些驚慌。「請別……」

「你的健康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不允許你因為逞強而倒下。」艾格隆一邊說,一邊不由分說地攙扶著她一起往前走。「如果你覺得內疚,那以後就繼續忠誠于我吧。」

「好的……陛下。」夏奈爾感動得幾乎哭了出來,不過她再也沒有推辭,而是靠在了主人的手臂上。

為了不讓少年人太費力,她努力鼓起自己剩余的力氣,讓自己步履盡量平穩一些。

而艾格隆則攙扶著她繼續穿行于山間的小道,有時候甚至直接背她跨越障礙。

他如此珍視夏奈爾,是因為她是他目前唯一一個真正的追隨者,全心全意地忠誠于自己。

他不喜歡跟每個人都爾虞我詐算計來算計去,但是他心里知道,以後他的生活,大概率就會充斥著這種令人討厭的東西。

既然這樣,夏奈爾就更加顯得寶貴了……自己終究不想活在一個提防所有人的環境里。

就這樣,一行人在山間的羊腸小道當中走走停停,隨著時間的流逝天色也漸漸地從明亮變得陰暗了起來。

狂風開始肆虐呼嘯,阿爾卑斯山脈撕碎了自己溫柔的面紗,開始向這些旅行者們展露的狂暴一面。

艾格隆帶著夏奈爾,頂著狂風繼續前行,夾雜著雪粒的風,刮得他臉上生疼,踩在積雪上的腳步也變得越來越凝重。

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未踫到艱難困境——自從出生以來他都在享受宮廷生活,即使到了奧地利以後也是如此,雖然自由受限但是生活待遇上並沒有多少差別。

可是……現在一切都沒了。

這就是你自願冒的險,這就是你自願付出的代價。

你不能往後退,也沒有退路了!

帶著一股強烈的氣勢,他咬著牙一路前行,他無所畏懼。

就在即將入夜的時候,他們走出了最後的山谷,然後面前突然豁然開朗。

在朦朧的夜色下,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座小小的村莊。

這村莊其貌不揚,甚至有些簡陋,幾乎和山另一邊的奧地利村莊毫無區別。

但是艾格隆眼中,它似乎正圍繞著一層耀眼的光環。

……他已經來到了瑞士境內了。

旁邊的人們發出了難以抑制的歡呼。

但是艾格隆努力壓制住了自己想要大聲喊叫的沖動,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歡呼的時候。

在積雪山脊上,他抬起手杖,然後高舉到了半空。

是的,新的世界,自由的世界,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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