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真心

「先生,如果您樂意的話,到時候可以來和我們一起過聖誕節,我們不勝歡迎……」

聖誕節的意義,艾格隆當然明白。所以亨利埃塔的話,似乎是在暗示艾格隆可以到時候一起合家聯歡——也就是說,被正式承認為家人的一員?

雖然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但是這速度也太快了吧……自己和她才見了一面而已,她就好像已經對自己認可了?

艾格隆有些驚訝,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估計她可能早就從丈夫和女兒那里听了不少好話,所以只要稍微看一下就認可了吧。

「媽媽,您別再說了,可把人都嚇到了啊。」也許是察覺到了他的猶疑,特蕾莎忍不住小聲抱怨母親,「現在就談什麼聖誕節可也太早了……」

「哎呀,我是不想讓你們白白浪費時間,有時候直接一點不好嗎?」大公妃笑著對女兒眨了眨眼楮,「你就是讀那麼多書讀傻了,整天想得那麼彎彎繞繞,結果最後只能給自己找罪受……既然陛下覺得好,我們也覺得好,其他人都覺得好,那麼又有什麼必要再去自找煩惱呢?」

「媽媽!」特蕾莎這下是真的頂不住了,大聲抗議了母親,然後拉起艾格隆的手就往外走,「殿下,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艾格隆巴不得有人帶他擺月兌這種尷尬氣氛,于是馬上跟著她一起往外走,而在他們的背後,傳來了亨利埃塔的大笑。

「別忘了時間哦,不然我們可不等你們午餐了!」

特蕾莎一言不發,帶著艾格隆走出宅邸之後,一直往前走,直到來到了花園當中。

花園里到處都是連綿不絕的玫瑰花叢,不過現在是深秋時分,早已經過了玫瑰的花期,所以也只能當做綠化景觀而已。

不過即使如此,在這座風景幽美的花園中,仍舊能夠讓人感受到詩意的美。

特蕾莎送給侍奉夏奈爾的玫瑰油,應該就是從這里提煉出來的吧。

在花園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池塘,而池塘中有一個仿中國式的涼亭,四面敞開,上頭是圓屋頂,而涼亭本身由廊柱支撐,柱子的下方還有浮雕,中間則是大理石桌椅。

另外,這里還放著一些畫具,這應該是特蕾莎平常使用的東西吧——畢竟從年齡上看,她的弟妹們都還沒有到有這個興趣的時候。

不知不覺當中,艾格隆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畫面——在金色的夕陽下,端坐涼亭中的少女,認真地看著不遠處盛開的花叢,一筆一畫地描繪了下來。

正當艾格隆還在思索之間,特蕾莎總算停下了腳步,帶著少年坐了下來。

「艾格隆,你應該不會介意剛才我母親說的那些話吧?抱歉……有時候她說話非常過于隨意,而且很喜歡捉弄我。」特蕾莎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

「沒什麼,我只是稍微有些羞慚而已。」艾格隆小聲回答。「不過,看到她如此認可我,老實說我還是挺感到榮幸的。」

「……那是理所當然的嘛,畢竟她如果再想挑揀的話也找不出什麼人啦。」特蕾莎月兌口回答。

片刻之後,她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你對她的邀請怎麼看呢?我覺得——反正你在皇宮里如同參加儀式一樣過節,還不如來我們這里,更有家庭氣氛一些,這樣的話心里也能暖和點。」

特蕾莎的再度邀請,讓艾格隆一時無所適從,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參加的話會代表著很多含義,可是現在如果不答應好像後果更糟。

「我——我確實還從沒有體驗到家庭的感覺,也許某一天找個機會體驗一下,似乎也不錯。」片刻之後,他回答。

「說話這麼委婉,還喜歡用假設和不確定的句式——殿下,你可真是個無師自通的政治家呢。」特蕾莎忍不住略帶譏諷地笑了起來,「不過,我就當你答應了,你可別讓我失望。」

「好吧……」艾格隆只能無奈地點了點頭。「不過,特蕾莎,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特蕾莎有些驚訝,然後點了點頭。「請問吧。」

「——我們上次,算是不歡而散了,你還惹得陛下震怒,你回來之後到底是怎麼跟父母解釋的?為什麼我看他們好像一點都不受影響,依舊這麼熱衷。」艾格隆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真想知道?」特蕾莎躲閃開了視線,似乎有些心虛的樣子。

「我想知道,請滿足我的好奇心吧。」艾格隆堅持。

「好吧,那我告訴你……請你不要生氣。」特蕾莎嘴角上浮,狡黠地笑了起來。「我告訴爸爸和媽媽,你對我很親切,但是害怕自己拖累我,你哭著告訴我說你現在處境艱難,不知道自己未來還能不能有所成就,所以請我好好考慮一下,不要把自己的未來托付給一個既沒有金錢也沒有名位的落魄王子……」

「……」艾格隆頓時就干笑了起來,「……這也說得太過分了吧?我可不會哭。」

原來如此。

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麼大公夫婦都對自己這麼另眼相看。

經過了特蕾莎這樣一番添油加醋,給他加上了「憐惜特蕾莎」的人設,愛女心切的夫婦自然也就極為滿意了。

難怪後來卡爾大公立刻就帶著自己參加活動,大概就是想要打消自己的「顧慮」吧。

這樣想想的話,還真是承蒙他們一家看得起了——至少目前為止,他們對自己給予的只有善意。

那自己的表現,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呢?

一想到這里,他有些心虛地瞟了特蕾莎一眼。

「這樣不好嗎?沒有人會因此受損。」特蕾莎收斂笑容,正色看著少年,「殿下,你那天說要好好考慮,沒關系,我們都可以好好考慮,不過我和我父母考慮後的結果,也不是你能控制的,是吧?」

「倒確實是這樣沒錯。」艾格隆只能點頭,「事到如今我只能感激你們。」

「不用把我做的這些事想象為要挾,殿下。」也許是猜到了艾格隆心中所想,特蕾莎溫和地解釋,「事實上,不管我們間結果如何,我都希望父親去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幫助你嶄露頭角。一方面這是償付我們國家虧欠你的東西;另一方面來說,我也很希望看到你能夠發揮自己才華,幫助我們這個可憐的國家……它可太缺乏有才能的人士了,容不得一點浪費。」

「謝謝你對我這麼有信心。」艾格隆笑了起來。

「我對你當然有信心了,因為迄今為止你向我展現出來的都是我期望看到的東西。」特蕾莎認真地回答,「可以說,我一直期望看到的奧地利和法蘭西的結合,就在你身上完美體現出來了……啊,恰好你在血統上也是,真是讓人感慨上帝的意旨……」

看著特蕾莎略帶興奮的表現,艾格隆有些暗暗吃驚,他沒想到,自己突然多了一個粉絲。

也許是被自己所寫的東西打動了吧。

「殿下,你會釣魚嗎?」正當他還在思索的時候,特蕾莎突然轉開了話題。

「釣魚?」艾格隆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會。」

「那我可以教你了。」特蕾莎笑著從涼亭的角落邊找了兩根木制釣竿,然後遞給了他一根,「其實技巧很簡單的,等待,以及抱著希望的等待,這就是它的全部精髓了。另外,即使一無所獲,至少我們也在一起度過了閑暇時光不是嗎?」

還沒有等艾格隆反應過來,他就發現自己的手里多了一根釣竿,至于他也只好苦笑著跟著特蕾莎一起坐在了欄桿邊垂釣。

在特蕾莎的指導下,他將魚餌套到了吊鉤上,然後垂落到了池塘的水面以下,接下來要做的也只是靜靜等待罷了。

兩個人就這樣並排坐在了一起,靜靜地等待時間的流逝,在涼亭當中只有微風掃過樹葉和花叢的低吟。

「我有時候想要思考問題的時候,就會跑到這里來。」過了一會兒之後,特蕾莎看著水面,像是自言自語,「比如殿下,我最近就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你要那麼絕情?我不是說對我絕情,而是說,對你自己太過于絕情,難道以你的才智,你會看不出怎樣才對自己有利嗎?」

「除了利弊,有時候人會思考別的很多東西的,這樣人才是人,對吧。」艾格隆同樣看著水面,小聲回答。

「也就是說,這是感情用事了。」特蕾莎像是早有預料,「我不是在說這樣不好,事實上,我反而很欣賞您這種溫情的行事方式……不過,即使如此你也該權衡一下這到底值不值得。」

「你是什麼意思呢?」艾格隆反問。

「其實到這時候我們也沒必要再猜謎了吧,之所以讓原本順利的事情搞得這麼麻煩,歸根結底是有人從中作梗,對吧?」特蕾莎反問。「或者我明說一點,就是蘇菲殿下在從中作梗,教唆你在自己的前途上自找苦吃。呵,她倒是自己開心了,可是你要付出多少代價!一想到這里,我就不免有些憤憤不平。」

「她沒有教唆過我。」艾格隆搖了搖頭。

「你可別再說謊,我都已經親眼見證過了……那天晚上她瞪著我的眼神,就跟想要親手吊死我一樣。」特蕾莎不無夸張地冷笑了起來,「雖然我知道她給了你很多照顧,但我真是想不明白,她怎麼能自私地拿你的未來開玩笑……」

「她沒有……」

「別否認了。」還沒有等他說完,特蕾莎就打算了他的話,接著,她重重地提了一下釣竿,然後再輕輕一甩,以熟練的動作,將上鉤的魚甩到了旁邊的小桶里面,魚兒不甘心地亂蹦著,但是總也沒辦法逃離厄運。

接著,她偏過頭來看著少年,「殿下,雖然我的消息並不靈通,但是我看得出來,皇帝陛下和梅特涅給你的耐心和機會絕對是有限的,你要是表現出不合作的態度,那麼也許以後都不會有機會了……所以事實就是如此,不是嗎?」

艾格隆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她。

也許這確實是事實吧。

「我不否認她曾經給你很大幫助,但她為了自己的執念,逼迫你斷絕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這不是自私又是什麼呢?」看到艾格隆啞口無言,特蕾莎于是繼續追問,「艾格隆,對我來說,無論我們的結果如何,我依舊還是我,父母同樣愛我,我依舊可以成為這個帝國最受人矚目的人之一;可是你就不一樣了,想想如果你丟失了這樣的機會你該怎麼辦?繼續默默無聞一生嗎?一想到這里,我就氣憤到難以容忍,你絕不該被人如此擺布。」

特蕾莎的話入情入理,又親切體貼,艾格隆不得不承認都是對的——盡管他其實另有打算。

「那我又能怎麼辦呢?拋棄她嗎?不,對不起,我做不到。」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回答,「她曾經賦予我光芒,在我最困頓的時候照亮了我的人生,我願意回報她,為此哪怕要付出一些代價我覺得也是值得的。」

「想要回報她有很多種方式,為什麼要以拋棄自己人生的方式?如果你拋棄了自己,那你以後連回報都無從談起了不是嗎?」特蕾莎繼續反問,「而且,艾格隆,我覺得,你只是太缺乏被人關愛而已,你沒有母親陪伴,而她一直照顧你,所以你在不知不覺當中把自己對母親的仰慕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因此你無比順從她,言听計從。這本來是很好,但是可惜人是不能一直做個孩子的,你應該從迷夢當中走出來,看清外面的世界,那里有不一樣的風景,你終究可以讓所有人驚嘆——」

「我真沒想到,原來你不姓哈布斯堡,而是姓弗洛伊德。」艾格隆忍不住吐槽。

「什麼弗洛伊德?」特蕾莎有些疑惑地反問。

「哦,我只是隨口亂說而已,不用在意。」艾格隆笑了笑,糊弄了過去。

是啊,在現在這個時代,誰會知道什麼弗洛伊德和他的那些精神分析呢——雖然他就是奧地利人。

「你不要用這種敷衍的態度對待我好嗎,殿下,我們現在談論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如果你自己都不在意,別人又該怎麼幫助你呢?」眼見他還是這麼雲淡風輕,特蕾莎有些著急了。

不知不覺當中,她放下了手中的釣竿,然後站了起來,急切地俯視著面前少年人,「我是真的不願意看到你未來沉淪在郁悶當中,你就不明白嗎?就不能給我一個搭救你的機會嗎?殿下……就算我來晚了一點點,難道你就不願意為我稍稍打開門縫,傾听一下我的心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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