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遺願

「她醒來了,還要找我?」

公爵原本就已經被壞消息折磨得焦頭爛額,此刻听到了這個更壞的消息,簡直猶如晴天霹靂一樣,震得他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在震驚之後,他很快就起了懷疑。

如果比昂卡真的已經醒了過來,那羅馬王為什麼不直接把她送到听證會上,何必讓她的徒弟出場?現在他就已經這麼焦頭爛額了,可想而知,如果比昂卡親自上場並且說出一切的話,他勢必將會被一擊絕殺,直接就會扣上幕後凶手的罪名。

所以他立刻懷疑這是一個陷阱。

但是很快,他的最後一絲僥幸就被打破了,身邊的親信遞給了他一封信,他煩躁地打開了。

「尊敬的公爵閣下︰

我並不恨您派人來殺我,這是我的無能所應得的報應,我甚至有些遺憾我沒有就此死去。但既然我承蒙老友的憐憫而苟活了下來,那我就不得不為了他的善意而繼續活下去,即使為此付出聲名受損的代價。

我很痛心于高丹的死,甚至可能比您更加痛心,但既然他已經死去,那我們也無法違逆上帝降下的旨意。

除了為老友的亡靈哀悼之外,我還想在最後再做一點什麼,告慰他的在天之靈。

所以,我誠懇地請求您于明天中午撥冗駕臨我的居所,另外請注意不要帶太多無關人等,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和您談談。

您當然可以選擇對我的話視而不見,但是這麼做的話,後果請您自負。

有愧于您的,比昂卡。」

這封簡短的信件,奧爾良公爵很快就看完了,但是看完了之後他仍舊是一頭霧水。

她到底在想什麼?又想要做什麼?

不過他並不懷疑這封信件的真實性,這確實是比昂卡本人的筆跡,而且從她已經知道高丹的死來看,確實就是最近寫好的。

公爵確認了比昂卡蘇醒的真實性,然後不由得大為惱恨。

「高丹到底是怎麼辦事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卻還讓她活著!」

不過他也沒發太大的火,畢竟斯人已逝,念起高丹多年來的效勞,他也不忍心再去辱罵他的在天之靈了。

再說了,他現在應付眼前的情況就已經精疲力盡了,哪里還有功夫去咒罵已死的人?

他很快收拾了心情,然後仔細思考現狀以及自己的應對之策。

在信里,比昂卡雖然說並不恨自己派人來殺她,但是她的語氣非常不善,更加透露出一股威脅的味道。

很明顯,如果自己不滿足她的要求的話,「後果自負」。

而公爵現在恰好就承擔不起後果,畢竟她如果站在眾人面前說出一切真相的話,自己必然萬劫不復了。

但既然比昂卡沒有站出來,那不管出于什麼理由,這都給了自己一個討價還價的機會,所以自己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也許去見她會有風險,但是這個風險必須冒,如果羅馬王是用比昂卡作為釣餌來綁架或者謀殺自己的話,只會讓他之前的苦心經營變成一個笑話,並且蒙受和自己一樣的污名,他相信那個心機陰沉的小混蛋,不會在他自己佔上風的時候,主動去節外生枝。

所以哪怕他現在完全不清楚情況,現在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冒險一次了。

打定了主意之後,他又環顧一下四周,然後淒涼地發出了感慨,「如果高丹還在這里的話,那該多好!至少不會讓我如此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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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天的中午,奧爾良公爵帶著自己的少數隨從,來到了比昂卡之前在城郊租住的公寓。

他的隨從們仔細盤查了周圍地區,確定了沒有伏兵,接著小心翼翼地護送他來到了公寓的門口,然後推開了門。

寬敞的客廳和過去一樣幾乎空無一物,不過站著好幾個人,而比昂卡果然就在其中。

因為之前身受重傷的緣故,比昂卡的臉比過去蒼白了不少,神色也頗為委頓,唯獨眼楮還是炯炯有神,足以流露出一星半點的往昔氣勢。

「我很高興您如約前來,而且並沒有搞什麼花樣,閣下。」看到奧爾良公爵本人之後,她無力地笑了笑。

「我還有得選嗎?」公爵皮笑肉不笑地回應。

接著,他和他的隨從們依次走了進來,然後兩邊隔著幾步的距離對峙著,但誰也沒有拿出武器——畢竟誰也不想節外生枝。

「您不止是在這一件事上沒得選,閣下。」比昂卡雖然虛弱無力,但是她的冷笑仍舊透露出了往常的刻薄,「您整個事業都已經搞砸了,這一點我相信大家都看得出來,包括您自己。」

「怎麼,你已經成為羅馬王的走狗了嗎?」公爵譏諷地回答,「看來您的骨頭也不像我之前所認為的那樣硬啊。」

「如果我已經成為了他的走狗,那您就不可能在這里見到我了,您會被認定為一個罪犯,然後蒙受污名和恥辱,並且失去您所擁有的一切。」比昂卡平靜地回答,「所以您至少應該慶幸我還不是。」

「你……!」公爵被比昂卡的回應激怒了,一時氣得七竅生煙。

但是他並沒有失去理智,只是惡狠狠地盯著她,「那您特意威脅我,把我叫到這里來,到底是為了什麼?說吧,我沒有時間陪您無謂地聊天!」

雖然公爵聲色俱厲,並且因為長期身居高位而帶有一種頤指氣使的氣勢,但是比昂卡卻絲毫沒有為之動搖,只是淡然地看著前方,眼中滿是緬懷。

「我沒有高丹殺死,並不是他失手了,事實上,他有無數次機會確保殺死我,而且我也沒有打算反抗……但是他沒有這麼做。他把一切交給命運裁決,變相地給我留下了一條生路,並且祝福我能夠好好地活下去,哪怕其中的代價是他的生命。」

說到這里,比昂卡苦笑了起來,「真是諷刺不是嗎?他要殺我,結果他死了我卻活著……命運總會給我們開這種令人難堪的玩笑,而我們只能嘗試接受它。」

「你到底想說什麼!」公爵不耐煩了,大聲質問對方。

「在我受傷昏迷的時候,他告訴我,我已經不欠他任何東西了,但是我認為不是這樣,我還欠他很多,僅僅重傷一次並不足以償還我欠他的東西。所以……我打算完成他最後的心願。」

面對著比昂卡的敘說,公爵產生了些許疑惑。「他有什麼最後的心願。」

「他沒有跟我說,但是我大概也猜得到。」比昂卡淡然地嘆了口氣,「他選擇了執行這麼危險的任務,而且在最後毫不猶豫地選擇自殺,那就意味著他對一切都已經絕望了,他知道他的心願已經沒有可能實現,所以寧可一死了之,承擔起一切的責任。那麼……他最後的心願,就是讓您在失敗之後可以體面地走下舞台,安全地和家人一起離開這個國家,而不是背負著污名任人宰割吧。」

「胡說八道!」比昂卡的話,再度激怒了公爵。

「真的是胡說八道嗎?」比昂卡反問。

公爵頓時語塞。

以他對高丹的了解,他相信比昂卡的話還真的有幾分道理。

縱使不願意承認,但他也知道,高丹在最後確實是有了幾分自暴自棄的絕望,不然也不可能輕易地選擇自殺。

唉……這一切為什麼會落到這個地步?為什麼原本充滿希望的路最後變成絕望?

說到底,還不是那個可惡的小子。

憤恨、痛苦和羞慚,瞬間讓公爵幾乎難以自持。

「我知道,您很難接受現實,任何一個人如果和您一樣兢兢業業地為一個事業辛苦奔忙了幾十年,那麼在它面臨崩潰的時候,都會和您一樣難以接受的,這是我們作為人的固有本性。」比昂卡平靜地說了下去,「然而,縱使您再不願意面對現實,此時也應該去面對了,因為屬于您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如果您不尋求一個體面離場的機會的話,那麼您和您的家人將會面對著前途莫測的風險……您也許對一切都無所謂了,但您的孩子們呢?難道您認為他們應該和您一樣成為野心的犧牲品嗎?」

比昂卡的話,字字都擊中了公爵的軟肋,讓他無比的痛苦。

「所以你就是來為他做說客的嗎?勸我向他低頭俯首?」

「事到如今,難道他還需要我做說客嗎?」比昂卡反問,「我只是希望完成高丹的遺願,讓您可以平安退場罷了……現在您還沒有被定罪,還有被寬容的空間,但如果您被定了罪,那麼哪怕羅馬王想要對您客氣一些也很難辦到了。」

這是在勸降。

公爵明白過來了,比昂卡這是代替羅馬王提出了條件——如果自己願意投降,那就有一個體面退場的機會,讓這樁案件成為懸案,並且讓自己一家人都可以平安離開。

如果自己不願意的話……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這是令人厭惡的威脅,但是卻足夠致命。

如果比昂卡不再沉默,而是和她的徒弟一樣出現在那個听證會上,她甚至不需要多說什麼,只要承認確實受到自己的指使,那一切就都會成為災難。

公爵不再說話,而是陷入到了焦灼的權衡當中。

一方面,在理智上,他隱隱然覺得這確實是如今能得到的最好的條件;

但另一方面,在內心深處,還有太多太多的不甘,為了完成心願,苦心孤詣了這麼多年,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如何能夠輕易說出放棄呢?

理智和情感的撕扯,讓他的大腦為之焦灼,更讓他的心開始絞痛起來。

但是,無論有多少不甘和痛苦,理智終究還是漸漸地佔了上風。

如果只是和那個小鬼一個人拼斗,他還有幾分繼續搏斗的勇氣,但是當塔列朗、蘇爾特等等這些實力派紛紛站出來表態支持羅馬王之後,他已經沒有勇氣再去承擔攤牌的後果了。

事實上,正是因為他已經無力控制局勢,所以一樁案件才會成為政治上的致命武器,讓自己心慌意亂無法招架。

無力控制局勢,那就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承認現實,要麼殊死一搏。

但是,他不敢拿自己全家作為殊死一搏的賭注。

在如今這種絕對的劣勢下,他終究還是沒有殊死一搏的決心,高丹的死更加給了他莫大的打擊,讓他失去了繼續拼搏下去的斗志。

既然無法殊死一搏,那就只能去尋求一個體面落場的時機了。

讓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去依靠那個小鬼的寬恕,這固然很傷害他的自尊心,可是如果把自尊心和家人們的性命去做對比的話,哪邊更重要也就不言而喻。

是的,他還有孩子,以後孩子們會給他生下更多子孫,他會擁有一個龐大的家族,他自己會死,但是家族將會長存。

某種意義上,自己的生命和野心,也將寄托在整個家族之上,一直延續下去。

之前,他的祖先們已經為至高的權柄而覬覦了幾代人,那麼他的子孫後代,同樣也可以再為這個野心再花費幾代人的時間。

只有活著才有希望,死人無論擁有再多的鮮花和掌聲也沒有意義。

他已經看到過太多太多擁有榮譽卻默默無聞的死者了,他不想、也不可能成為其中的一員。

公爵思前想後,最後咬了咬嘴唇。

「我又怎麼能夠相信他所說的是真的呢?」

而當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實際上已經證明了他此刻的立場。

只要選中了立場,剩下的就不過是技術細節問題了。

而對于這種技術細節問題,比昂卡並不關心,而且她也無法決定這些問題。

「只要您答應我,並且寫下一份手書,剩下的問題,羅馬王會跟您談清楚的。」比昂卡平靜地回答,「他說過,只要您配合,那麼對您的家人和您的財產,絕不會有半點侵犯,您盡可以放心。」

公爵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並不是因為高興,而是因為諷刺。

因為類似的條件,不久之前就是他用在可憐的查理十世國王一家身上的。

這就是報應嗎?果然是夠快的。

如果不是因為此刻心情太過于失落的話,他幾乎都要狂笑出來了。

「不……僅僅他的口頭承諾還不作數,我要他和塔列朗、蘇爾特的共同保證!」他突然厲聲喊了出來。

「好,我會為您轉達這個要求的。」比昂卡沒有任何猶豫,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倒是得意了!」又沉默了片刻之後,公爵冷冷地說,「現在不光可以洗清罪名,還可以立下一份大功!你大概可以得到很多獎賞吧?」

「我不懼刑罰,也不求獎賞。」比昂卡平靜地回答,「我只願他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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