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游興

「殿下,也許我們可以讓你們姐妹兩個調換一下。」

雖然艾格隆聲音壓得很低,但是在瑪麗亞听來卻不啻為一聲驚雷。

這個驚世駭俗的提議,即使像她這樣離經叛道的人也沒有想過,以至于讓她愣住了說不出話來,甚至忘記了剛才艾格隆那些冒失舉動所帶來的羞憤。

片刻之後,她終于取回了意識,而後那些羞憤重新涌上了心頭,她怒視著面前的少年人,然後抬起手來對著他就是一耳光。

以艾格隆的身手,她的動作簡直慢得可笑,但是此刻艾格隆顯然也沒想過要動粗,所以只是往後仰,躲過了這一巴掌,而他抓住瑪麗亞的手也隨之松開了。

「抱歉,殿下,我剛才只是一時激動,被沖昏了頭腦……絕非有意這麼做。」艾格隆連忙向她解釋。

接著,他又小心翼翼地問,「您覺得我這個想法怎麼樣?」

「簡直蠢透了!」瑪麗亞大怒,然後幾乎對著他吼了出來,「你以為我和她長得一樣就可以隨便調換了嗎?我們兩個人雖然自幼就在一起長大,可是我們已經分開幾年了!在這幾年當中,她的經歷和我完全不同,認識的人也不一樣,我怎麼可能輕易地就蒙騙過所有人呢?

而且,就算我鼓起勇氣辦到了,讓大多數人都分不出來,那我為什麼又要為了她賠上我的一生呢?你以為我沒有去過她那兒嗎?那個見鬼的地方,沉悶孤寂,還有個傲慢尖刻的老東西隨時找麻煩,你自己都待不下去了,還好意思問我願意不願意?誰會願意?!

你以為我們兩個真的感情就好到了我願意為了她付出一切的地步了?我什麼時候讓你產生了我是這種聖女的錯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產生這麼愚蠢糊涂的想法,但是我勸你還是趁早收回吧,我不是你可以隨意使喚的僕人!」

瑪麗亞這一番搶白,又快又激烈,讓艾格隆幾乎插不上話。

不過,雖然她罵得很難听,但是在僅僅片刻之後就能夠想到這麼多東西,足見她確實心思縝密。

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這不是更說明她是可以一起謀劃陰謀的伙伴嗎?

就在艾格隆思考的同時,瑪麗亞繼續搶白了他。

「姑且不說我願意不願意,就算我願意,難道你以為調換我和她只是你說幾句話的事情那麼簡單而已?你該怎樣瞞住宮廷那麼多人,讓她和我調換身份呢?別忘了,就因為你,她在宮廷當中地位大大下降,早已經不是那個可以隨便頤指氣使的人了,那個老東西又怎麼可能放松對她的監視呢?」

這一點倒是說到了要害上,以至于艾格隆一下子也無言以對。

但是他還是不死心。

他一直都是一個執拗的人,心中對蘇菲的愧疚和思念,更是讓他心中一直都積郁著塊壘,盡管事情落到這個地步是他的責任,但是他不想此生以後真的就和她再無任何交集。

如果是之前,他還沒有任何辦法,畢竟兩個人身份特殊,無論他日後能不能成就大業,他們都很難再續前緣,可是有瑪麗亞在,那情況就不一樣了——蘇菲無法離開奧地利到各處游覽,但未婚的瑪麗亞可就沒有任何限制了。

所以,只要蘇菲在某個時間段內成為瑪麗亞,那麼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再也沒有多少人會為之驚駭。

既然在偶然的靈光一現當中看到了曙光,那艾格隆當然不可能這麼輕易放棄這個想法。

他是一個行動主義者,現在既然打定了主意,那就開始考慮「怎樣實施」和「可行性」的問題了。

第一步,顯然是要說服瑪麗亞,如果她不願意,那說什麼都是假的。

但是她肯定不是那麼容易說服的,如果讓她永久去取代蘇菲的人生,去面對哈布斯堡皇室,過著蘇菲現在的生活,她肯定不願意。

「我知道,您肯定不會樂意一直過著她那樣的生活,但是如果只是暫時替換呢?」艾格隆大著膽子提議,「比如,半年左右,或者一年左右,哪怕僅有這麼一點時間,也足夠我和她留下許多回憶,彌補過去的遺憾了。」

「說得倒是輕巧!為什麼你不去過上一年半年呢?而且如果東窗事發,受懲罰的是我,你倒是可以躲在其他地方逍遙快活,我才不干呢……!」瑪麗亞余怒未消地瞪了他一眼,「我警告你,再跟我提這個,我就把你從船上扔到河里去!」

艾格隆才不相信她有能耐把自己扔到河里,不過,既然她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眼下也不能再繼續刺激她了。

不過他內心深處並不會死心,只是暫時蟄伏起來而已。

很明顯,這個不成熟的計劃都取決于瑪麗亞,如果不能讓她點頭,一切從開頭就無法實施。

有了第一步,才能考慮第二步怎麼辦。

所以,該怎樣讓她點頭、願意配合這種對她來說風險甚大卻沒有什麼好處的陰謀呢?

也只能「故技重施」了吧。

蘇菲為了他曾經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了那樣荒唐的事;反過來說,如果讓瑪麗亞也墜入愛河,那麼她可能也願意這麼做——畢竟她們兩個人的性格如此相似,都有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慢。

只要她願意,她就沒什麼不敢干的。

好在,當初蘇菲有意撮合他們兩個人,一直都在妹妹那里說自己的好話,瑪麗亞心里已經積累了一些對自己的好感——從她一直以來的表現來看,肯定如此。

那麼,不如再加把勁……

「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看著少年人目光變幻的樣子,瑪麗亞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我警告你,如果你還想跟我提這件事,我立刻就跟你翻臉!」

「不,當然不會了。」艾格隆輕輕搖了搖頭,以略微有些悲傷的語氣回答,「殿下,您對我有恩,更是一片誠心地幫助了我,在如今的世道,能夠做到這個份上的人已經很少了,我怎麼能夠奢求更多呢?既然您不願意,那我肯定不會再說了,您就當我什麼都沒有說過吧……」

說著說著,他突然有些哽咽了起來,「對不起,我知道這樣的請求非常唐突,而且對您十分不利,如果在理智正常的情況下,我是絕不可能說出這麼讓人為難的要求的,我真的已經昏頭了……您給我帶來了蘇菲殿下的口信,我的心一下子被愧疚和思念填滿了,這些東西沖昏了我的理智,我本不該如此的……如果是旁人,肯定不會理解我的想法,但您比任何人都知道我和她之間的事情,也更知道她承受的痛苦,所以,我請您原諒我。」

說到這里,少年人再也說不下去了,只是暗自低頭。

看他說得如此情真意切,瑪麗亞漸漸地也心軟了,原本的怒容也漸漸地松弛了下來。

確實如他所說的那樣,她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內情,也能夠理解這兩個人的瘋狂之舉。

這個少年人提出這麼瘋狂的想法,反而證明他並沒有遺忘過去的事情,他還在想念著自己的姐姐——這倒說明他還殘存著幾分真情了。

只是……為了成全他人的真情,卻要讓自己去犧牲,瑪麗亞可沒有這種興趣。

「這件事我可以當做沒听見,我奉勸您以後還是多幾分敬畏吧,別老是想著做那些驚世駭俗的事。」她冷淡地回答,「蘇菲對我說過,現在她也不想輕舉妄動,只想著先熬時間,等把那個老東西熬死了,宮廷里自然沒有什麼人可以再去管束她了,到時候再考慮其他的事情也不遲。」

你不久前還在攛掇我去殺了我外祖父,現在說這話真的有說服力嗎?艾格隆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蘇菲的想法確實是正論,但是這個想法卻有一個毛病——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哈布斯堡皇帝的壽命上了。

現在他已經60歲了,以這個時代的標準來說,這是一個隨時可能會去見上帝的年紀,蘇菲這麼想自然毫無問題。

然而,自己的外公是一個長壽的皇帝。

在原本的歷史線上,這位皇帝是等到1835才死去,也就是說,蘇菲想要如願以償,按照正常情況的話還要等七年。

以人生來說,七年確實不算太長……可是,這豈不是意味著蘇菲還要忍受這麼多年的煎熬嗎?七年之後她已經三十歲了,漫長的等待足以讓她青春都為之消逝,他也不想再和她一起等上七年。

而這時候,艾格隆又想起了之前在巴伐利亞時,瑪麗亞公主提出的「盡孝」論——如果讓自己的外祖父提前離開人間,蘇菲就可以少受很多煎熬,自己和她就能夠利用瑪麗亞做替身來見面了。

蘇菲和瑪麗亞各自提供了一半的想法,而他在腦海當中卻把兩姐妹的主意結合了起來,並且融入了他自己的「創新」。

就親緣來說,弗朗茨皇帝是他的外祖父沒錯,但是作為波拿巴家族的繼承人,他對這位哈布斯堡皇帝並無多少好感,而多年來皇帝陛下對他的冷遇,更是讓他心中積累了太多的怨憤。

他根本就不在乎皇帝陛下的性命,所畏懼的只是事情敗露之後的後果而已。

如果有機會的話,倒是不妨一試……

艾格隆剛轉過這個念頭,立刻就變得嚴肅了起來。

這件事實在太過于重大了,除非絕對信任,否則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就連瑪麗亞都不能知道——哪怕這本來就是瑪麗亞提出過的主意。

況且,這里也不是商量這種事的好地方。

「我明白了……她說得沒錯,我們畢竟年輕,只要熬下來,總會有峰回路轉的那一天。」艾格隆故意黯然回答,「雖然確實需要等待,但我們等得起。我只需要知道她還沒有絕望,就已經很高興了。」

看到他如此悶悶不樂的樣子,瑪麗亞也沒有再出言嘲諷。

于是兩個人各懷心事,也心照不宣地轉開了話題。

為了讓心情變好,兩個人都意義地不再提這些沉重的話題,轉而談天說地,聊起了趣事,不得不說瑪麗亞確實受過良好的教育,再加上本人聰慧敏銳,所以聊起來倒也頗為愉快,兩個人重新開始歡聲笑語起來。

就在他們談天的時候,小小的游船沿著運河來到了岸邊的大集市旁邊,而這也意味著這段旅程來到了一個暫時的終點。

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呆了這麼久,瑪麗亞本來就已經呆得有些膩味了,這下正好提出出去逛逛,換換空氣,而艾格隆當然也不會反對。

于是,他們兩個向船夫結賬,然後小船靠到了河堤上的泊位上,接著一起上了岸。

他們沿著集市開始閑逛起來——同艾格隆一樣,對瑪麗亞來說,米蘭也是她從未到過的城市,這種繁華的市井對她來說也同樣非常陌生,所以這倒給了她相當大的新奇感。

而艾格隆出于自己的目的,還故意討好她,一直都說著恭維她的話,更是逗得她笑聲不斷,在心情愉悅的情況下,她還隨手在集市上買了幾個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打算回到巴伐利亞的時候當成紀念品。

就在不知不覺當中,時間來到了下午時分了,日影西斜,連帶著繁華的運河也被染上了點點金色。

「還有點時間,我們要不去米蘭大教堂看一看吧,那地方不是挺有名的嗎?」瑪麗亞提議。

要說米蘭最有名的建築,自然非那座大教堂莫屬了,艾格隆當然也對此有些興趣。

這座恢弘的大教堂于1386年開工建造,1500年完成拱頂,直到1965年才完全完工,歷時五個世紀,可謂是見證了這個城市最為興盛的歷史。

在修建期間,它就已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哥特式建築了,幾乎可以算作是這座城市乃至意大利的杰出象征——而它也與帝國有很深的淵源,拿破侖曾于1805年5月26日,在米蘭大教堂舉行加冕儀式,成為意大利王國的國王。

既然來都來了,而且是以游客的身份流連在此,不去一趟好像也有點可惜。

「榮幸之至。」艾格隆笑容滿面地點了點頭。

于是,兩個人詢問了當地人之後,興沖沖地向著米蘭大教堂趕了過去。

此時沉浸在游興當中的他們,完全沒有感受到陰影也已經如影隨形,正不緊不慢地追隨在他們的身後,前往那宿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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