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獵犬

也許是因為已經完全絕望、只求速速一死的緣故,塞繆爾-魯索非常配合艾格隆的提問,幾乎算得上是知無不答。

但是艾格隆在內心深處,也並非完全毫無保留地相信他的話。

艾格隆不動聲色地听著對方的供詞,開動自己的腦筋仔細辨析每一句話的真假,然後繼續說了下去,「你錯了,皇帝留給法蘭西的遺產,比你那幾幅破畫要有價值得多!他讓整個民族走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地,從此他會成為前往光榮之地的燈塔,每一個有雄心的法國人都會看到他所指引的道路,千百年後這些藝術品恐怕已經化為灰燼,但是他的名字卻會永留世間。你們背起了他,拿走了本應屬于他的東西,那麼今天我就來代替他對你們施加懲罰,分毫不少。」

中年人低著頭,顯然對艾格隆說的話並不服氣,但是又不敢正面反駁。

「你剛剛說你們把錢均分了,那是哪幾個人分的?他們又都在哪兒?」艾格隆繼續問。

「經過了一場激烈火並之後,我們總共還剩下六個人還活著,然後一起把戰利品都分了,接著各奔東西。」中年人低聲回答,「這些年來我們並沒有見面——我想你應該能夠理解吧?我們不想要再見到任何提醒我們過去記憶的痕跡,我們對彼此也沒有了感情可言。」

「沒有感情?不止吧——你應該憤恨才對。」艾格隆略帶惡意地說,「想想看,你們同樣出生入死,冒著巨大的風險,殺了自己昔日的上司和同伴,做盡了人間的一切惡行,只為了讓自己可以苟且富貴……而結果呢?您就要死了,而且會帶著恥辱的惡名下地獄;可他們,卻還可以繼續留在世上逍遙,享受你已經沒有機會享受的榮華富貴!難道您覺得很舒服,很合理?」

在艾格隆的挑撥下,中年人眼楮里閃過了痛苦和憤怒的火光。

確實,大家做了一樣的事情卻得到了不同的結果,誰也沒辦法心平氣和吧……

尤其是在這群沒有感情羈絆、只有殺人放火和互相勾結作惡的「逆賊」之間。

接下來,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中年人絕望地閉上了眼楮,等待著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他知道,這個少年人未必說了真話,自己可能接下來還要受盡折磨再死,但是現在他也沒有了辦法,只能相信這個皇位覬覦者的「尊嚴」。

然而,就在這時候,他突然又听到了一句話。

「塞繆爾-魯索,我們做一個交易如何?」

中年人睜開眼楮,疑惑不解地看著對方,想不通他想要做什麼。

「我要讓結果變得公平一點——」艾格隆冷冷地說,「先生,我不騙您,我一定會殺死您的,但是我可以不在此時殺死您,我留下您的性命,但作為交換條件,您來協助我,把那幾個昔日同僚一個個找出來,再讓我了結了他們的性命,我可以讓您在最後一個死去。」

中年人一陣驚愕,但很快又是哭笑不得。

「真是讓人驚喜的獎賞!」他小聲嘲諷,「只是卻不足以讓我成為獵犬。」

「是嗎?」艾格隆笑了笑,「看來我剛才給您的教訓還不夠,還沒有讓您學會對我表示應有的尊重。」

口中的痛苦讓中年人立刻回憶起了自己遭遇的殘酷待遇,于是猛然打了一個哆嗦,再也不敢嘲笑,只是他的眼神當中卻滿是不服。

「我們既然找到了您,自然也找得到您的家,以及您的家人。」艾格隆提醒了對方一句,「雖然就叛逆罪來說,他們並沒有犯下這樣的罪行,但是他們享用的錢財都是從我這里拿走的,換句話說,哪怕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也犯了盜竊罪——」

雖然他說得相當平靜,但是中年人仍舊打了個寒噤,今天的一系列變故,以及剛才遭受的痛苦,都讓他的思維已經變得紊亂了,他這時候才想到,原來不僅僅是自己,就連自己的家人也在對方的監控範圍之內。

從這個少年人所表現出來的殘酷來看,他是真的敢于對婦孺動手的。

「陛下……請饒恕他們吧!」已經喪失了一切斗志的他,終于對少年人徹底服軟,叫出了那一聲尊稱,原本虛弱無力的聲音里又帶上了幾分嗚咽,「我什麼都願意做,我只求您饒恕他們……」

「這才是您應有的態度。」艾格隆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好,我們就講清楚條件吧——您暫時充當我的獵犬,幫助我把那些叛逆一一解決,回收原本應該屬于我的東西。而我在完成這一切之後,我會以一種盡量沒有痛苦的方式取走您的性命,讓您為當初的罪行贖罪。在這期間,我絕不會為難您的家人,恰恰相反,如果您的表現讓我滿意的話,我還可以給他們留點錢,讓他們可以正常地生活下去。怎麼樣?」

中年人左思右想,發現自己這下好像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雖然被叫做「獵犬」很難听,但是就客觀上來說,這已經是他在目前處境下能夠得到的最好結果了。

他知道自己肯定逃月兌不了死亡,唯獨只關心家人而已,只要家人能夠保全生命,他也就一無所求了。

況且正如少年人剛才所說的那樣,現在他對那些昔日同僚們也充滿了嫉恨——明明大家都活該下地獄,為什麼我要面對死亡了,而他們卻還可以繼續在人間花天酒地?

這種嫉恨,也啃食著他最後的心理防線,讓他願意為最終將要殺死他的人效勞。

人性之善和人性之惡共同交織在了一起,最終讓他任由艾格隆擺布。

中年人點了點頭,然後有氣無力地說,「我願意為您效勞,陛下。您的命令,對我來說就是不可違逆的意志。」

「呵,早點這麼說,您還可以省掉這麼多痛苦了。」艾格隆冷笑著點了點頭。

對于這個家伙,艾格隆心中並沒有任何憐憫——當初他殺人放火、偷盜搶掠的時候,手底下肯定有無數的犧牲者,他那時候又何曾有過任何憐憫?他既然奉行弱肉強食那一套,那被自己弄到手里的時候,自己當然就可以任意擺布,正所謂一報還一報了。

接著,艾格隆繼續詢問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並且和歐仁親王遺留下來的信息相映證。

到了這個時候,中年人似乎已經完全認命了,所以態度已經非常配合,讓艾格隆少費了不少功夫。

借助著他的口供,花了一段時間之後,艾格隆理清了當時發生的事情的大致脈絡——

在遠征意大利期間,為了緩解軍費緊張,籌集軍需以及增加個人財富,當時還只是將軍的拿破侖暗中在軍隊當中招募人手,組建了這個特別行動隊,塞繆爾-魯索就是在那個時候應征進入的。

從那時候開始,他們的足跡遍布整個北意大利,從皮埃蒙特、倫巴底到威尼斯,這片富庶地區到處都留下了他們的血債,大量的財寶和珍貴的藝術品也隨之被暗中運送到了法蘭西境內,成為了帝國的財富。

這種活動一直在秘密進行,直到1814年拿破侖皇帝第一次退位為止,而1815年他們之間的內訌,以首領納羅什男爵被殺而告終。幸存者們瓜分了剩下的戰利品,然後各奔東西,彼此不相往來。

艾格隆現在只抓到了第一個,但是只要借助這條線索,他能夠把當時的那些幸存者,一個個都揪出來。

當然,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完成的活計,他也不可能一直都親自負責,畢竟他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以他接下來需要把這件事交給自己信任的人去辦。

他看向了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安德烈-達武。

「安德烈,你去把他收押起來吧,順便給他上點藥,控制下他的傷勢,別讓他那麼快就死了。」

「是。」安德烈-達武立刻就應下了命令,然後直接拉住了中年人的肩膀,接著直接將他又拖出了房間。

而這時候,艾格隆往窗外看了過去,他發現東方的夜空已經泛出了些許的白光,猶如是一條絲帶一樣。

經過了這場審訊之後,已經快到天明了啊。

艾格隆強忍著熬夜的疲憊,靜靜地站在窗邊,直到許久之後,門終于重新被打開了,安德烈-達武走了進來。

因為剛才拷問的關系,他的身上帶著非常濃烈的血腥味,不過艾格隆對此倒是並不在意。

「安德烈,他的狀態怎麼樣?」

「他很老實,不敢做任何抵抗,我已經給他喂了麻藥,現在他已經睡著了,還有人在看管他,絕對插翅難飛。」安德烈-達武回答,「看上去他已經充分領教了您的厲害,再也不敢對您不敬了。」

「對于這種狡猾的人,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哪怕他看上去再怎麼老實,我們也要提防他弄鬼。」艾格隆提醒了他,「等他醒來之後,你來親自審問他吧,要他老實交代他分到的財物都藏到了哪里去,我們先從他這里開始回收。」

「是!陛下。」安德烈立刻答應了下來。

看得出來,他為今晚所發生的一切感到由衷的高興。

帝國的叛徒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那些被人劫走的財物也即將物歸原主了,這也就是說,他這段時間的辛勞是物有所值的。

「安德烈……」就在他竊喜的時候,艾格隆突然又開口了,「你從他那里拿到的所有東西,都歸你了。」

這句話,頓時讓安德烈驚愕不已。「陛下……您不必……」

「沒什麼不必的。」艾格隆打斷了對方的話,「一直以來你都在我身邊鞍前馬後地效勞,幾次為我出生入死立下大功,甚至這次還跟我一起顛沛流離從法蘭西跑到了這個地方……于情于理我都應該獎賞你。」

「您已經獎賞我了。」安德烈連忙回答。

「一個空空如也的頭餃而已。」艾格隆當然知道對方是指什麼,于是笑著搖了搖頭,「這年頭,如果手里沒有錢財的話,一個公爵侯爵又有什麼意義呢?到處都是囊中羞澀的貴族,他們只能成為社交界的笑柄……而我不願意你成為笑柄,你應該要有屬于自己的一份家業,而且越早越好——所以我要贈予你這筆財富。听著,這是我的命令,你從他那里無論拿到多少,都是你的,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艾格隆知道對方對自己忠心耿耿,但正因為如此,他越發不能虧待對方——因為如果有人看到如此忠誠的安德烈-達武卻沒有得到足夠的獎賞,那誰還樂意忠誠呢?

他需要一個樣板,而安德烈-達武非常合適當這個樣板。

看到艾格隆斬釘截鐵的神色,安德烈不再多說了。

只是現在,他的眼楮里充滿感激。

雖然他對陛下效忠並不是為了什麼錢財爵位,但是陛下如此注重自己的需求,更加增添了他為陛下肝腦涂地的理由。

他也只有用毫無保留的忠誠,才能回報這樣的信任和厚愛——甚至可以說是情誼。

「陛下。」在激動之下,他幾乎有些哽咽,「剛剛我听到了那位納羅什男爵的事跡,我之前從未見到過他,甚至沒有听說過他的名字,但是我很敬佩他。他一直都在為先皇效勞,甘願放棄自己的一切名譽,默默無聞地生活在陰影當中,即使在先皇退位的時候,他也沒有選擇背棄,而是想盡辦法要幫助先皇東山再起,這種忠誠讓人肅然起敬,更加是我學習的榜樣……如果先人做得到,那我也做得到。陛下,我承蒙您的青眼,被賦予了如此重任,我能夠回報您的只有如同那位納羅什男爵一樣的東西,那就是我至死不渝的忠誠。」

「我知道。」艾格隆笑著點了點頭。「不過我也要提醒你,安德烈,我所賦予你的一切也不是無代價的,你拿了這份獎賞,就要給我把這些事情做好——納羅什男爵沒有完成的任務,你來替他完成吧。我在這邊只能呆十天,等我走了以後,那條獵犬我任你處置,你幫我把剩下的事情辦完——記住,絕不要放過一個叛逆,他們必須得到他們應得的下場。」

「是!陛下。」安德烈站直了身體,然後堅定地回答。「我絕對不會辜負您的信任!」

艾格隆微微一笑,然後又轉頭看向了窗外,這時候,漫漫長夜即將破曉,天空仿佛蒙上了一層白紗,「這是我們剛剛開始的清算,但絕不會是最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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