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激情洋溢

「這就是我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艾格隆大聲回答了對方。

「我父皇的事業遭遇如此慘重的打擊,誠然可惜,但是這絕不意味著他所選擇的道路是錯誤的、也絕不意味著我作為繼承人就要偃旗息鼓!試想一下,如果他在土倫放棄了事業,在埃及放棄了事業,甚至在馬倫哥放棄了事業,帝國還有可能出現嗎?還有可能誕生如此輝煌的功業嗎?他當年在絕境都沒有放棄,他一次次地去與厄運作戰,直到被趕下皇座之後他還是選擇再戰斗到底!試問有如此榜樣在前,我能夠停下腳步嗎?」

艾格隆的問題,讓這個老兵啞口無言。

他的手緊緊地攥著艾格隆剛才贈送給他的金幣,嘴唇也在微微顫抖。

「沒錯,您有權為帝國而戰,為繼承他的事業而戰。」接著,他大聲回復了面前的少年人,「就憑您有這份膽量,您就有資格說自己比那些王爺們強!」

然後,他又滿懷激動地向艾格隆躬身行禮,「我不知道別人會怎麼想,但是我願意向您致敬——當初為了您的父親我奉獻了我的一切,我人生當中最寶貴的年紀都在為他從軍服役,我來回在各地調動,又腿跑了幾千公里的路程,對此我毫無怨言,因為我看到了那些壯觀的城市和軍容,我見證到了我們國家最偉大的那些勝利……如果沒有他,我只會永遠在這個鬼地方消耗掉我的一生,然後化為灰塵,絕對沒有第二個人會像他那樣得到我們的愛戴了……」

感慨了片刻之後,他突然發現自己這話好像不太合適,于是慌忙又找補了回來,「當然,若您能夠重返皇座,那我們會像當初愛戴他那樣愛戴您。」

「不用緊張,先生。我如今的功業當然還無法同他相比。」艾格隆笑了笑,表示自己並不在意。

接著,他又提高了聲音,「但是無論我們的功業相差多少,我們兩個對這個國家的熱愛卻同樣濃烈,我們懷著同樣炙熱的心準備報效這個慷慨贈予我們皇冠的國家——我繼承他的血脈,這是上天賜予我的祝福,但我從他那里繼承的不僅僅是皇位,還有冷酷無情的鐵腕和永無止境的熱情!他終結那些恐怖的歲月,我要延續那些安定的時光;他制定法典,我守護法典;他帶領法蘭西找到光榮,我要為她帶來富足!

這是上帝賦予我的使命,盡管命運讓我遭受磨難,讓我的使命出現了一些波折,但是這絕不會阻礙我實踐我的義務,因為我正是為此而生。區區這十幾年的挫折算得了什麼呢?波旁王室可是足足等到二十幾年才有機會回到法蘭西,難道我的信心和耐心還會比這些無膽鼠輩更差嗎?呸,他們也配跟我比?我十六歲的時候能干出來的事情他們等到了六十歲也做不成一半,至于先皇在四十歲之前完成的功業,他們四百年都別妄想能夠模到邊!他們只是借助外國人的刺刀而從垃圾堆里被挑揀出來冒充國王,而我才能夠代表這個國家的未來!」

帶著一種近乎于癲狂的激動,艾格隆滔滔不絕地大聲喊了出來一大段話。

這些話,有一些是他之前已經想到了月復稿的、而有一些則是他臨時起意現場月兌口而出的,當然無論是哪一種,他都拿出了自己的全部激情,拼了命

在這一刻,他與其說是在一個小小的鄉村咖啡館當中怒吼,倒不如說拿出了西塞羅當年在元老院口若懸河之時的咆哮。

即興演說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激情。

同樣的話,死氣沉沉的人說出來和激情洋溢的人說出來,效果完全不同。

語言本身只是交流的媒介,只有在其中灌注了熱情之後,才會真正具有魔力。

況且,現在這個小小的咖啡館當中,沒有一個人膽敢站出來反駁或者打斷他的話,所以他盡可以宣泄自己的激情和憤怒。

好在,這個少年人的胸腔當中,從來都不缺以上兩樣東西。

「是的,陛下,您就是未來。」老兵昂勒斯此刻已經熱淚盈眶,他站直了身體,然後勉力抬起了肩膀有傷口的手臂,鄭重地向少年人行了一個軍禮,「我盼著您進入巴黎的那一天早日到來……」

在他的哭聲當中,艾格隆又把視線放到了另外兩個隨他一起從眾人當中走出來的老兵。

然後,他一一詢問了他們的名字,再詳細了解了他們當年服役的經歷。對他們曾經蒙受過的艱難困苦,艾格隆表示了感激和勉勵,而對他們現今所受到的待遇,艾格隆則表示了歉意——在他看來,正因為自己失去了皇位,這些曾經為帝國效勞、出生入死的人們才會受到如此待遇。

和剛才那位老兵一樣,艾格隆也讓安德烈-達武給了他們一些錢,算作自己遲到的謝禮。

平白無故得到了這樣一筆饋贈,老兵們當然非常感激,而對艾格隆,他們也百感交集。

艾格隆抓緊自己為數不多的時間和他們聯絡感情,深情地緬懷了當初帝國的軍人們在全民奮戰當中所締結的友誼,並且做出了一個莊嚴的保證——

「總有一天,雖然不是現在,但總有一天,我會進入巴黎,然後重建帝國。對我來說,那絕不僅僅是波拿巴家族重歸皇座,還有比這更加重要的事情——我要清算那些當年我們蒙受的不公正待遇,清算那些讓我們蒙受苦難的人,清算那些刻意顛倒是非、爬到法蘭西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無能之輩!

我們當時輸了,但不是輸給這些混蛋和蠢材,他們不配以勝利者的名義來面對我,永遠不配!所以我要讓所有這些蠹蟲都得到他們應有的下場,讓現在被迫沉寂的勇士們重新得到他們應有的尊重。公正——我們所要求的就是公正,而我就是那個要執行公正的人,你們就是我去奪取權杖的理由!為了實現公正,我請求你們,拿出你們塵封已久的勇氣,把你們的力量借給我,就像當初為我父皇浴血奮戰那樣支持我,我跟你們保證,你們絕不會後悔的,有你們在,我也永遠不會是孤獨一人——我將與你們同行,向著公平與正義!」

一邊說,他一邊向著老兵昂勒斯伸出了手。

老兵愣了一下,然後他看著少年人眼楮里燃燒著的火焰,他再也沒有了半分猶豫,抬起他指甲縫隙里沾滿灰塵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少年人的手。

這就是皇帝的繼承人,他回來了,他在握著我的手……

雖然理智上他知道這位少年人想要重返皇座還有太多的艱難險阻,但是他此刻卻相信、願意去相信,他一定能夠得償所願,帶著所有皇帝麾下將士(不管此刻是生是死)的祝福,將帝國中斷的歷史再延續下去,然後將那些曾經洋洋得意地清算他們的混賬們統統打倒在地,踩到泥坑里去。

這正是他期盼看到的。

「皇帝萬歲!」心情激動之下,他再也沒有顧忌,心里頭塵封著的對皇帝陛下的敬仰也就此噴薄而出。

眼見對方已經被引導到了狀態,艾格隆心里也松了口氣——看來,並不是每個人都跟老鎮長一樣失去了人生追求,不為一切外物所動。

只要還有一些人在緬懷帝國、懷戀曾經的光榮,對拿破侖皇帝和大軍團的光榮事跡津津樂道,那他就有潛在的支持者,只要能夠把這些支持者激發起來,他就有著足夠多的本錢了。

也許很多人依舊反感自己、反感波拿巴家族,但是這不重要,再偉大的聖人也不可避免地會有仇敵,他只要確保自己的支持者們足夠團結和服從就行了。

波旁王朝不得人心,他們的統治已經搖搖欲墜,遲早就會要完蛋,他只要能夠凝聚起足夠的死忠擁護者,就能夠在王朝坍塌的混亂當中達成自己的目的了。

帶著一絲慶幸和篤定,他的臉上不禁又綻放出了喜悅的笑容,他緊緊地握住了老兵的手,然後高喊了出來。

「帝國萬歲!」

「帝國萬歲!」其他幾個老兵也忘我地喊了出來。

也許是出于從眾心理的緣故,在座的其他人也開始有些稀稀拉拉地跟著喊了出來,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高喊的人越來越多,最後竟然有大半的人一起高喊了起來。

咖啡館內的氣氛一掃之前的緊張,突然彌漫起了一股激情,恍惚當中艾格隆感覺自己是在參加什麼慶典一樣。

雖然他們只是一群鄉民而已,但是他們終究是法蘭西人,他們並不反對成為自己的臣民,從他們的表現來看,艾格隆覺得自己的事業,並非沒有在短期之內成功的希望。

畢竟,比起垂垂老矣的查理十世國王、以及他庸庸碌碌的兒子昂古萊姆公爵,自己的個人魅力更加能夠讓法蘭西人民青睞一點。

當然,即使做出了這個判斷,艾格隆也不打算盲目冒進,他知道現在這群人暫時被激發出了對帝國的緬懷之情,但是這種激情並不堅定,也不會太持久。

為他高喊口號是一回事,為他沖鋒陷陣、慷慨赴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時間在流逝,他面臨的危險也在每一秒每一秒地增加,現在是時候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艾格隆知道,自己這次冒險潛回法蘭西,是鑽了波旁王室政府措手不及的空子,等他們接到消息之後,惱羞成怒的查理十世國王一定會大發雷霆,下一次他想要再潛回國內鬧事就沒那麼容易了。

所以他必須抓住這個短暫的窗口期,盡量造成更大的聲勢。

在這個小小的咖啡館內鬧騰、調動人氣固然很安全,但是不太夠味兒,他要再玩大一點。

在一片「帝國萬歲」的歡呼當中,艾格隆又看向了還在和自己握手的老兵。

「先生,您敢和我出去嗎?」他問。

「您何必問!」老兵慨然回答,然後不屑地笑了,「當初那些槍林彈雨我都沒害怕過,您只管說要去哪兒就行了!」

「那好,給我帶個路吧。」艾格隆順勢提了要求,「帶我去教堂。」

「教堂?」老兵愣了一下。

「是的,我要讓神父幫忙召集一下附近的鄉民們,越多越好——」艾格隆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我要和自己的人民講話!」

「成!」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這位老兵立刻點頭答應了。

接著,艾格隆松開了手,然後轉頭看向了還在歡呼的人們,揮了揮手做了個手勢。

眼見他有話說,人們紛紛停下了聲音,然後又轉頭看向了他。

「先生們,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在離開國家十幾年之後,你們還能夠認我為法蘭西人,這對我來說是最寶貴的認可,我的靈魂和這片土地又重新融合在了一起。」艾格隆以激動的語氣大聲說,「接下來,我要去教堂見我的人民了,你們能否賞光一起跟我過去呢?」

他的問題立刻就得到了積極的響應——無論是出于對波拿巴家族的忠心和熱愛,還是出于看熱鬧的心態,絕大多數人都選擇了響應這個號召。

他們都已經看出來了,這個少年人這次冒險回國,是為了搞政治宣傳,不是為了殺人放火而來的,甚至為了表現出「熱愛子民」的形象來,他還會注意保護周圍的人們——既然如此,只要自己乖乖配合就絕對不會有生命之憂。

反正不會有生命危險,看看熱鬧又何樂而不為?

在這個偏僻的小鎮上,日子總是一成不變,無論這個少年人的事業在日後有沒有成功,今天的事情在接下來兩三代人都足以成為他們津津樂道的談資。

在眾人起哄般的歡呼當中,老兵沒有多說一句,轉身就帶著艾格隆走出了咖啡館,向著教堂走了過去,而其他人也簇擁在艾格隆的身邊,一起向著教堂涌去——艾格隆當然知道教堂在哪兒,可是現在有老兵主動給他帶路,更加顯得他「眾望所歸」,他當然樂意看到情勢如此發展。

他太需要露天亮相一次,這場冒險活動的頂點,就將在那教堂的鐘聲轟鳴當中。

「也許不能稱作眾望所歸,但是至少我抓住了法蘭西的脈搏,以後我要咬住它不動,誰也無法把我甩開了!」艾格隆略帶愜意地心想。

冒險確實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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