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選擇與冒犯

看到他如此上心,瑪麗亞公主的眼神也稍微變得柔和了一些。

「看來您總算還有幾分人性。」

她接過了信,也沒有拆開來看,而是隨手放到了一邊,然後又重新看向了他。

「實不相瞞,自從您逃離之後,我跟蘇菲已經失去聯系很久了,我雖然給她寄過去了一些信件但是都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應,所以我也沒法保證您給我的信件什麼時候能夠送到她的手中。」

「您能夠願意出手為我們提供幫助,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欣慰了,我又怎麼敢奢望更多呢?」艾格隆黯然嘆了口氣,「剩下的就交給上帝吧,我相信上帝是不會忍心這樣折磨她的。」

因為根本不知道艾格隆已經找到了母親作為幫手,所以看到他郁悶的樣子,瑪麗亞心里更是心生同情。

她手中折扇無意識地輕輕揮動,以此來緩解心中的焦躁,然後她主動開口,包攬了下來,「好了,指望上帝還不如指望我,放心吧,我會辦成的。只要我堅持和她聯系,遲早奧地利官方會讓步的——我還真不相信奧地利皇帝難道還能讓她永遠不能和自己的親人聯系了?不管蘇菲做錯了什麼,或者多麼惹怒了他,他也沒有權利這麼做!」

「太謝謝您了!」艾格隆頓時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然後再恭維了對方,「您既有出眾的美貌,又富有同情心和親情,對落難的姐姐不離不棄,實在太讓我欽佩了。不管您能不能辦成,我都會永遠感激您,銘記您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

「哈哈哈哈……!」瑪麗亞被他逗得禁不住又笑了起來,帽子下柔順的頭發也隨之輕輕擺動,「您還是第一個這樣說我的人,真是讓人意外。」

還沒有等艾格隆追問,她又立刻轉開了話題,「您當初和我的姐姐就是這樣聊天的嗎?您用一句句花言巧語來逗她開心,最終讓她迷上了您?」

艾格隆心里一陣尷尬,差點就臉紅了,不過他很快就嚴肅地回答了對方,「這一點您就弄錯了,我們之間聊天要輕松和簡單許多,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繁文縟節,也不需要什麼贊美之詞作為點綴,她知道自己在我心中宛如仙蒂瑞拉——而我也知道,我在她心中也是不可替代的。我們互相開玩笑,互相分享彼此的秘密,雖說最後我因為形勢所迫而不得不選擇離開,但是在那些幸福的時光里,我們親密無間。」

瑪麗亞沒有再出言譏諷,而是微微皺著眉頭,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

艾格隆對她的反應有些奇怪,不過他也不好開口打斷對方的思考,所以他只是站在原地,兩個人就在春天的暖風當中面對面對視著。

不得不說,她這默默思索的樣子,也像極了蘇菲在拿起畫筆之後思索如何下筆的樣子,一瞬間艾格隆又有點恍惚了。

片刻之後,瑪麗亞終于像是回過神來了,她重新笑了起來。「那麼,萊希施泰特公爵,您承認我已經幫了您大忙了?」

「是的,我已經說過兩次了。」艾格隆連忙回答。

「于是您是否樂意做點事回報我呢?」瑪麗亞繼續笑著問。

艾格隆愣了一下,從對方婉轉的聲音,以及高深莫測的笑容當中,他實在猜不透對方想要做什麼,不過他本能地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但是就算心里不對勁,眼下他也不能退縮——不然就會顯得自己剛才那些話都是在騙人了。

「樂意之至。」于是他立刻就點頭確認,「我倒是巴不得有機會回報您,請您直說吧。」

「不用擺出這麼驚慌的樣子,您放心吧,我是一個寬容體貼的人,從來都不喜歡讓他人為難——」瑪麗亞嘴角微微上撇,又展露出了那種略帶譏諷的笑容,「您是一個優秀的詩人,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通過我的姐姐,我拜讀過您的作品,您給她寫了不少贊頌她的詩篇……對了,您給特蕾莎公主寫了沒有?」

「寫了。」她突然提到特蕾莎,讓艾格隆有些猝不及防,他有些心虛地點了點頭。「特蕾莎也挺滿意的。」

「那好,等下在我們晚餐的時候,您是否樂意也給我獻上一首詩呢?」瑪麗亞公主問。

艾格隆愣了一下。「晚餐?」

「是啊,很奇怪嗎?」瑪麗亞反問,「我來拜訪我的姐姐,然後同她共進晚餐,難道有什麼可以指責的嗎?」

道理上確實沒什麼問題,但是實際上卻大有問題——自己和特蕾莎夫婦也是今天的貴客,自然也將列席到餐桌上。

艾格隆皺了皺眉頭。

他大概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難道您覺得這很為難嗎?」看到他沉默不語,瑪麗亞悠然詢問,「是否我留給您的時間實在太少了,以至于您感覺創作比較困難?」

「倒不是因為這個——雖然時間不多,但是對我來說即興創作也並非難事。」艾格隆輕輕搖了搖頭,「而是因為我的妻子特蕾莎在旁邊,無論從任何標準來看,當著她的面為您獻詩都不太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瑪麗亞反問,似乎有些懵懂。

「以您的智慧,您應該會想得到的。」艾格隆不動聲色地看著對方,「您想想看,我們是夫婦,然後在聚餐的時候我卻特意越過了她為別的女子獻詩,難道她不會生氣嗎?更何況您還和……」

「更何況我還和蘇菲長得一模一樣,她看了就會感覺到不舒服,因為會想起之前和我姐姐的沖突,對嗎?」還沒有等艾格隆說完,瑪麗亞就打斷了他的話。「您擔心,如果您當著她的面對我獻殷勤,她恐怕就會氣得發瘋,是嗎?」

艾格隆一陣語塞,因為這確實就是他所擔心的事情。

他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個場面,就有點不寒而栗。

倒不是說特蕾莎會暴跳如雷——恰恰相反,艾格隆知道她自矜身份,絕對不會在大家都在場的時候歇斯底里地發脾氣讓大家都難堪。

但是,在內心深處她絕對不會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正因為知道,所以艾格隆極力想要避免這種場面發生。

「既然您已經猜到了,那我也沒必要再多解釋什麼了——沒錯,我就是這麼想的。」艾格隆點了點頭,然後再誠懇地看向了對方,「殿下,您現在對我有恩,我願意盡我所能來回報,為您獻詩也完全不足掛齒,但是我請您不要刻意為難我,選擇一個讓大家都難堪的時機。」

瑪麗亞的表情非常淡漠,看不出任何喜怒來,但是從她眼楮里閃動著的光芒來看,此時的她絕對不高興。

「怎麼,長成現在的樣子是我錯了嗎?僅僅因為我和姐姐長得一樣,我就需要對特蕾莎公主畢恭畢敬,還需要時時刻刻考慮她的感受?難道她竟然和傳聞中完全不同,而是一個妄自尊大、刻薄無禮的人?」

「她當然不是這樣的人,但是我們也得看看場合不是嗎?」艾格隆心里也有點不耐煩了,于是口吻也有點生硬了,「我知道您沒有任何責任,但我身為丈夫,當然得照顧她的情緒,不能當面給她添堵。」

他也是個經歷過人情世故的人,所以已經從瑪麗亞的口風當中看出來了,瑪麗亞最關心的其實根本不是什麼「獻詩」,而是當面讓特蕾莎難堪,借自己來折辱她。

她明明和特蕾莎都還沒有見過面,如此熾烈的敵意到底是來自于哪里?艾格隆有點想不明白。

是因為姐姐被特蕾莎搶走了心上人而心生惱恨嗎?艾格隆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到這個理由了。

如此「姐妹情深」確實讓人感動,可是當自己身為當事人的時候就有點難受了。

艾格隆的語氣非常堅定,不肯做出任何讓步。

看著他這副樣子,瑪麗亞微微皺了皺眉,心里更加惱怒了。

就是那個特蕾莎,讓自己和姐姐都落到了這一步……

她手里緊緊地握著折扇,以至于原本白皙的手掌更是沒有了血色。

「您剛剛還在我面前說什麼都能做,轉眼間又對我說不行,可見您確實只是在花言巧語罷了。」她冷冷地說,「而且,您這時候突然又裝成什麼忠貞的丈夫了,真是讓我感到意外——姑且不說您之前是怎麼對待我姐姐的,就說我們剛剛見面的時候,您又做了什麼?那是一個忠貞的丈夫應該做出來的事情嗎?」

果然她翻出那件事了……艾格隆心里暗暗叫苦。

剛剛見到她的時候,他還在為自己的「收獲」而暗自竊喜,卻沒想到這麼快就遭到了報應。

「那時候我是一時糊涂所以情不自禁,請您原諒我——」他只能選擇道歉。

「這可不是口頭道歉幾句就能夠揭過去的事情吧?就我看來,這是在冒犯一位未婚女子,而且還是您所在的邦國的公主,難道這是您應該做出來的事情嗎?」瑪麗亞公主依舊嘴上不饒人,「要不我們等會兒就讓我的姐姐和特蕾莎公主評評理,讓她們來判斷一下您這位忠貞丈夫做的事情到底合適不合適?」

正因為抓到了艾格隆的痛腳,所以她的語氣越發咄咄逼人,艾格隆心里也隨之大為惱怒。

不僅僅是因為對方的語氣,還因為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讓他回想起了當年經歷的那些日子。

他把這些夢魘都已經拋開了,自從自己逃離奧地利之後,他建立了自己的勢力,周圍的人無不對他畢恭畢敬,就連他來到巴伐利亞之後,國王陛下因為有求于他也同樣對他禮遇有加,他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了。

「既然這樣的話,那麼我們不妨挑明了吧——」艾格隆板著臉,然後一字一頓地問,「您到底想要怎樣?」

「我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嗎?要麼在晚餐上為我獻詩,要麼就讓您的夫人為我的遭遇評評理——無論哪一種我都無所謂,您可以自由選擇。」瑪麗亞冷笑著回答,「您看,您是可以選擇的。」

「您是在威脅我嗎?」艾格隆已經完全生氣了,幾乎是咬著牙問。「如果您要我寫詩給您,別說一首了十首都行,何必這樣為難我?您刻意要讓每個人不痛快,究竟又能夠得到什麼樂趣呢?我最後一次請您高抬貴手,我會非常感謝您的。」

「您無論怎樣理解都行,反正我作為受害者是有權利這樣做的。」瑪麗亞冷靜地回答,「您似乎很不習慣別人這樣對您?那今天您可就看清楚了,您是命令不了我、也無法干涉我行動的,我出于憐憫幫了您的忙,就算我不以恩人自居,我也沒有義務遵從您的意志——恰恰相反,現在是您有求于我!」

艾格隆明顯能夠感受得到,瑪麗亞是故意在激怒自己,而且她真的成功了,現在他很生氣。

他的心髒在加速跳動,催動著血液流動也在加速,眼下如果他想要有所動作,那幾乎肯定能夠疾如風雷。

現在這花園里只有兩個人獨處,如果他願意,他可以盡情擺布她,甚至直接就地撕碎也輕輕松松——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也許是感受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凶狠氣息,瑪麗亞稍微有些懼怕地往後退了一步,但是隨後又驚覺自己不能示弱,于是又站定了,然後昂著頭瞪著面前的少年人,仿佛在等待著他的回應,又仿佛是在挑釁地表現自己根本不怕。

時間在緩緩地流逝,艾格隆輕輕地邁動了腳步,雖然他步履看上去緩慢,但是卻又出人預料地迅速,還沒有等瑪麗亞有所反應,他就已經伸手過去,攬住了瑪麗亞的腰。

瑪麗亞在驚駭當中本能地就往後仰,想要掙月兌他的手,但是艾格隆的手抓得非常緊,直接就把她又拖了回來。

就這樣,兩個人面對面,幾乎能夠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不要掙扎了,我不想讓您受傷。」艾格隆輕聲說。

他剛才很生氣,就想要動手了——但是看到這張和蘇菲一模一樣的臉,以及回想起兩個人相處的時光,他又感覺自己的憤怒也逐漸消散。

「對不起,我為我之前的冒犯再次道歉。」艾格隆將她強行拉到了自己的懷中,然後環抱住了她,接著繼續說了下去,「您說得對,我確實無權干涉您的行動,但是我也不會遵照您的吩咐去做什麼選擇,您想要做什麼都行,我接受您做出的任何選擇所帶來的後果。」

接著,他微微閉上了眼楮,在略有不同的香水味中,享受了曾經習慣的溫存。

反正已經冒犯了,再多冒犯一下也不會讓自己更加難堪。

片刻之後,他張開了懷抱,點頭算作道歉,然後轉身離開了。

既然已經決定接受現實,那他也沒什麼需要害怕或者顧忌的了,反正什麼都有辦法解決。

瑪麗亞似乎已經被他剛才的粗暴舉動嚇到了,呆呆站在原地不動,只是眼神閃爍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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