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願為你,擋下一切

作者︰四月的顰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商業街,風歇雪霽。

冷青堂單膝及地,緩慢的攤開兩手,目光震驚而困惑的流連自己的周身上下。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他喃喃的自問,渾身驚戰,抖動不停。

沒人應他。

圍聚在他周圍的殺手們表情如他一般,俱為驚惑、錯愕。

「天啊,這…這是什麼怪物啊?」

一聲鋼刀落在雪墊里的悶鈍聲響,接起一記恐慌的疑問。

冷青堂痛苦無措的抱住頭顱,徒然想到了什麼。

「雲汐…雲汐——」

他瞬間躥起來,向家的方向猛奔。

華南信來了!

華南信去找雲汐了!

此刻,嬌妻正身處十萬危機之中,作為夫君,他怎能不急!

「給本督追上他!」

月西樓促狹的狐狸眸斜飛高挑,揮手指使所剩的五名手下,一路窮追不舍。

從出事地點到出租屋之間的路程不算太遠,以冷青堂駕馭輕功的腳力,就是與殺手們彼此糾斗纏打著,不出一刻時辰便也趕回去了。

眼前院門緊閉。

他的妻子,雲汐在里面。

他的仇人,華南信也就在里面。

聆听獨屬于自己的劇烈心跳,眸中怒火猩紅燃燒,眉色的陰厲越發深沉。

鐵掌劈開木門,冷青堂窄窄歪歪的闖進去,大喊︰

「雲汐——」

正屋前兩名禁廷侍衛腰懸長劍,在門開的一瞬,他們那幽暗無溫的臉面須臾凝滯,恍是完全出乎意料,沒想到這早已被帝君一言定過生死的男人,還能在此時此刻出現在眾人眼前。

他們即刻大步流星,意欲攔截冷青堂進屋,卻听得身後梁縝那尖細的宦官嗓扯出一連串驚悚的呼喊︰

「嬪主子啊,您這是怎麼啦!……哎呦我的皇上…皇上您怎麼受傷啦……哎呦我說……」

侍衛們疾轉身形,如腳底生根似的立時定在了當場,全身寒噤不斷。

一名渾身是血的女子跌跌撞撞走出屋子,披頭散發,衣衫不整。

溫熱的血液從體內汩汩而出,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血腥。

現場淪入以片安寂。

月西樓帶人趕到時,與院里的侍衛一樣,全都驚得張大了嘴,頓步不前,怔怔注視那披身是血的絕美女子靠在屋前,面帶譏誚的冷笑,眸光凜冽的橫掃那些個殘忍的惡魔。

繼而,她在他們詫異沉默的眼光中,拖著虛弱不堪的身體,一腳深、一腳淺的艱難前行,緩慢走向她的夫君。

濃稠的鮮血順著她的身形曲線,蜿蜒至精琢縴細的腳踝。

她赤著腳踏過自己的血,終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就算被利刃貫穿身體,也未感知到任何疼痛的冷青堂,卻在這刻身子像是石化,望著那一路延伸而至的血腳印,只覺整個心房仿佛被什麼生生凌遲著,痛楚無以名狀。

他面色煞白,喉嚨里格格作響,視線全然被熱淚水封住。

他的身後,一名東廠暗衛被觸目驚心的場面激得驚恐萬狀,用力的吞咽一下口水,顫顫巍巍的豎起鋼刀,嚎叫著貫入了對手的脊梁。

「怪物,你去死吧——」

刀頭從冷青堂的前胸破出來。

與此同時,像是有股無形的力量自雲汐背後襲擊了她,令她那不堪一擊的身軀猝然前傾,在眾目睽睽之下,上身再次現出更大的缺口。

鮮血如注,肆意灑向銀白的大地。

「混賬東西——」

月西樓忽然明白了什麼,一記陰戾掌風撕起,狠命摜向暗衛的腦頂。

頃刻之間頭骨碎裂,腦漿或者鮮血四下迸裂。

暗衛哼都沒哼一聲,尸身軟軟的倒了下去。

雲汐躺在心愛男子的懷里,干澀涼白的唇吃力挽動,蓄起一抹清莞的笑容。

「夫君,對不起,是我騙了你……」

她抬起血淋淋的葇荑,努力觸到冷青堂的面龐︰

「那日我隨華兒到鎮上……是去找巫師…我已與你締結了連心血盟,我為擋煞,從此以後便沒人能夠再傷害到你。」

「雲汐……」

冷青堂干干張口,發不出一絲聲息。

他還沒忘自己曾與她冷戰的往事,為此內心悔恨不已。

他用溫暖的大手覆上她冰冷染血的小手,望著她一張強忍劇痛的慘白的臉,眸光割裂般的疼痛。

淚水決堤,他俯首貼近妻子的額頭,失聲痛哭著︰

「娘子,雲汐…你好傻!」

她的體溫正在一點點的減弱,呼吸微若游絲。

她努力聚集渙散的眼神,凝向男子的面容。

在即將離開之時,她唯一的心願是看清他的每寸眉眼、每絲神態,將他的音容、與她一起生活過的點點滴滴悉數烙印在心底,深深封存于靈魂。

她想,帶著這些記憶離開後,她並不會孤獨。

在那幾場夢魘以後,她一直有所預感,華南信很可能會出爾反爾,隨時找到他們。

她答應過安和公主,要保護自己的,要讓他幸福。于是,她便想到締結血盟。

她自始至終都知華南信對她的感情,因此,若她為夫君的擋煞,華南信一旦對他下手,毀掉的只能是她。

只有讓華南信徹底失去心中所愛,變得心灰意冷,才是對他有力的打擊。

換句話說,華南信一旦發難的話,只有她死,她的夫君才能夠活下去。

此時此地,終于還了她心中的圓滿,她欣然淺笑,神情嫻雅宛若靜夜盛放的幽曇,清艷淒絕的美麗,一瞬即逝。

「夫君,雲汐愛你,雲汐這一生中,最最愛的男子就是你……」

她深深的看他,水波泛濫的眼底閃現濃烈的不舍,忍痛斷斷續續的傾訴,聲細如蚊︰

「若天地不仁,我願為你擋下萬般磨難,化荊煞為路,護你一世平安……夫君,活下去,你要好好活下去……」

聲音遁逝,冰冷染血的手從男子的臉闊滑落。

懷中的女子安然沉睡下去,掬著一絲迷人的盈盈笑意,她的容顏持著永遠的美艷無暇。

胸腔內陣陣猛顫,冷青堂痛苦的咬牙嗚咽著,淚水就這樣流淌不斷。

時光流轉,記憶如洪水奔走,眾多畫面從腦海之中一一劃過。

春宴、遭受陷害中毒、換解藥……

一幕幕愛恨、誤解、牽絆,一場場別離、生死、重逢……

多少次、每一步,都有這名堅強勇敢的女子擋在他的前面,奮不顧身依如今昔,將生的希望留給了他。

對面,華南信劈掌掙開侍衛的阻攔,身披染血的錦袍,只邁兩步便癱瘓在雪地里,面色一派灰白。

雲汐不在了?

雲汐,不在了!

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接受眼前殘酷的打擊。

當下的他已皇權在握,卻失去了摯愛。

這便是雲汐的恨?是雲汐對他的懲罰?

她明知他是那樣的愛她,卻以身死換來他終生無法磨滅的悔恨,那錐心刺骨的感覺,便是他所付出的慘痛的代價?

華南信慘笑失聲,茫然無注的目光直視對面的男人將懷中沉睡的女子打橫抱起。

「把她放下來,她是朕的女人!」

伴隨這記悲喝,東廠與禁廷侍衛再次躍躍欲試。

「滾開!」

冷青堂狂怒的吼聲直沖霄漢,他眸光凌厲如刃掠過一個個對手,轉而鎖定挺身于雪地的帝君。

「還不夠嗎?」

他憤怒的瞪向他,雙眉緊攏,一對鳳目幾欲噴火︰

「你害死了雲汐,還不夠嗎?是不是還要殺下去你才滿意?那麼來呀,盡管來——」

華南信兩眸淚跡盈盈,淒然苦笑,徐徐伸出手去︰

「皇叔,雲汐已經死了,她都是一個死人了,你還不能把她交給朕嗎?朕不殺你,朕再也不會殺你,只求你把她還給朕。」

冷青堂憤恨咬牙︰「絕不!」

「雲汐死了,她是被你害死的,你並不知道嗎?」

冷青堂心頭一痛,步子後退,拼命的搖頭︰

「不,不是,你胡說!」

華南信溫和一笑,透著十足的涼薄狠毒,聲音綿長娓娓的傾訴︰

「當初,皇叔若是在昆篁島殺了朕,雲汐便不會死,皇叔的東廠部下們也不會死,到底是你的優柔寡斷害了他們,不是嗎?」

冷青堂啞口,面如土灰,望著懷中悄無聲息的女子,心碎欲裂。

華南信頓的失去理智,眯細的眸中寒光大盛,抬手直指過去,獰聲質問︰

「皇叔,你捫心自問,從前在東廠、在提督府,雲汐跟著你可曾有過一天安穩的日子?她的血,她的淚全部因你而流。她對你用情至深,對你心無旁騖令人羨慕,也令人嫉妒。朕就想不明白,你究竟哪里好,你憑什麼擁有她的愛——」

是我害了雲汐……

是我害了雲汐!

冷青堂失神的立在雪地里,被冰雪寒白的光芒蟄得眼目生疼。

他痛苦的仰面朝天,瞳仁倏然一張,一聲悲哀的咆哮沖出胸腔,破吼而出︰

「啊——」

寒風復起,零零散散的雪片墜落之時顏色如血的咄紅,好像梅花揉碎,殘瓣彌天飛舞。

淚水肆意翻滾,順著灰暗失色的臉頰流淌下來。

那三千墨發在風吼與憤怒絕望的呼喝聲中沖勢而起,凌空滌蕩間,一寸寸的變白,仿佛亙古不化的霜雪銀白刺目,分外震懾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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