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被折辱了

作者︰四月的顰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深秋十月,霜露漸濃。

早起的風幽幽生出些涼意,吹得林間花枝搖動,落葉紛紛,如同碎金靡屑飄飄忽忽、折折蕩蕩的鋪遍了九曲大道。

烏丹的皇家秋狩大會通常于生屠節後的第七日召開,地點就在距離王宮最近之處——鷹目山西面的皇家圍場。

每年,圍場里的狩官們都會趕在索羅國王御駕到來以前,將柵籠里各色的活獸放出,任國王與隨狩的百官隨意射殺。

之後,他們再以獵獲飛禽走獸數量之多少,作為佔卜來年年景如何的依據。

巳時未到,圍場上已有旌旗五色招展,丈高的華蓋好似簇擁的雲頭,遮天蔽日。

索羅國王乘坐矯健的黑馬挺立于華蓋的下方,春風矍鑠的面上掛著幾分得意的笑渦。

漸近正午的溫熱陽光透過華蓋上的瓔珞流蘇一格格斜打在他的臉上,為他英氣逼人的五官覆上一層金燦燦的薄光。

他的身後,群臣方隊依照官階爵位的等級劃分開來,相接而立。

遠遠傳來清厲的嗓音︰

「駕!」

喊聲升起之處馬蹄鏗鏘,煙塵滾滾。

陸淺歌一身潔白的騎獵服,衣袖和襟口的滾邊是些螺旋花紋,五彩絲線穿插層疊,顏色搭配得極是好看。

為方便行動,他將最外的那層騎射服左肩褪下,只露出里頭暗紅的深衣。

他頭上未戴金冠,滿頭細辮束于腦後,右側腰間懸掛流星七寶圓月彎刀一枚。

在儀仗前扯住韁繩吁了一聲。

白馬前蹄騰空而立,嘶鳴響亮,旋即穩穩的停在草地上。

後方,隨行的一對男女俱都勒了韁繩。

陸淺歌右拳置于心口,向華蓋前方微微欠身,眸中染著喜色,朗聲道︰

「華兒參見父王。應父王之邀,華兒的舅父、舅母業已至秋狩現場,容華兒引薦。」

儀仗方隊里有了些許竊竊的私議聲。

索羅國王身穿天青色騎獵服,外罩同色大斗篷,上乘的緞料上面是些神獸圖騰的團繡。

頭顱偏了一偏,望見兒子身旁那騎在雪白千里馬背上瑯華絕俊的男子時,索羅國王「哈哈」爽朗的笑過,手捋唇上卷曲濃密的胡須道︰

「冷督主早已盛名在外,此番見面又何須引薦?本王與在場的烏丹勇士們哪個不識大羿的‘冷督主’?呵呵,冷督主、華南王爺,您一向可好啊?」

索羅國王不緊不慢的說完,策馬向前。

「在下見過索羅王上。」

冷青堂笑意深綻,施以中原的拱手禮。

對方笑著回禮︰

「華南王爺請了。說來您可算是中原一大奇人,不僅統領過大羿朝廷赫赫有名的東廠,南疆與安國、與渤庫的幾次戰役俱是打得漂亮,深深令本王敬仰啊!」

「哪里哪里,王上過獎了。承蒙王上厚愛,此番參與貴國狩獵大會得以攜內子前來,在下對王上的盛情自是感激不盡。」

秋狩大會,冷青堂沒有適合的狩獵裝,只得找來舊時穿過的玄色勁服應急,外身罩上無袖長褙子一件。

玉樹琳瑯的角色,氣質總異于常人,就算穿戴最為普通于人群之中也會被一眼認出來,光芒格外的耀眼。

「大羿華南皇室的九王爺能夠賞光是本王與烏丹國的榮幸。」

索羅國王笑容隨意,賞贊的目光投向姜黃馬背上的顧雲汐︰

「哦,這位就是九王妃吧?本王總是听季艷提到你。」

雲汐淺淺一笑,頷首輕淺的開口說道︰

「雲汐見過王上,雲汐與夫君現下不過一介平民罷了。」

索羅國王的後方驟然多出個腦袋來,有人迫不及待的沖出隊列,對雲汐笑容歡暢的喊著︰

「舅母,你可算是到了。」

雲汐眸色生輝,只見策馬而出的華南季艷身穿一件大紅色的百花筒裙,眉心處是條金環流蘇抹額極其華貴,腦頂上罩一方大紅金絲滾邊紗麗。

更為夸張的是她周身,可謂能夠裝點的地方全被繁重的珠寶掛鏈圈圈的纏繞住,就連兩只皓腕上也都套了十幾只縴細如絲的琺瑯彩鐲。

顧雲汐上下打量過女孩,不禁蹙眉,湊近去詫異低聲詢問︰

「喂,你這身打扮是來參加狩獵大會的嗎?」

雲汐今日前來只穿一件淺綠對襟窄袖武生公子服,同色燈籠褲配皂色薄底快靴。三千墨發高綰,頂上圓髻束以銀冠,穿插玉蘭簪子一枚。細腰上一縷寶藍絲絛,清爽玲瓏,曼妙而落拓,雌雄難辨的風姿尤為醒目。

索羅王看到兩個女子相聚無比親近,也為之高興,轉看冷青堂道︰

「華兒的母妃曾是大羿華南皇室嫡出的公主,有了這層關系我們之間便是親戚。今日大家隨意些,都不必拘謹嘛。」

回身從一官員手中接過長弓︰

「華南王爺,你看這把弓如何?」

冷青堂雙手捧過,五指撫過弓身上面凹凸密匝的麒麟獸紋,眸光如炬,冉冉而升︰

「好一枚虎弦弓!《考工記》有雲,冬析干而春液角,夏制筋,秋合三材,寒奠體。鍛造此等良弓,非三、四年頭而不得。」

索羅王眸中粲然含笑,豎指贊道︰

「華南王爺果然見多識廣。此弓名為‘麒麟祭’,從備材到弓成共經過三年零六個月。今日本王與華南王爺有緣,這弓便贈予你,過會兒且讓我等開開眼界,見識見識你這位中原王爺的本事如何?」

冷青堂也不推辭,將弓背于肩上又挎上一籠箭,向索羅王抱拳︰

「多謝王上。」

「好!」

索羅國王心情愉悅,放聲大笑,洪音仿如撞鐘在金葉幽谷之中回旋蕩漾。

手臂翻起,斗篷向身後一拋,高呼一聲︰

「那麼,開始吧!」

馬後五色方隊號聲震天,陣陣厲喝在人群之中炸起,四下殺氣騰騰。

尖銳的馬鳴撕裂天穹,鐵蹄千萬好似卸開閘門的凶猛山洪向四面八方沖灌而去,飛葉碾碎,卷著烈烈黃土煙塵,撲天的彌漫。

冷青堂駁轉馬頭,對顧雲汐與華南季艷溫和的笑道︰

「我隨他們去了,你二人也不必急,就在後面慢慢的跟隨吧。」

雲汐眉眼彎彎,盈盈的眸色能夠繾綣出幾滴水來︰

「夫君放心去就是了,我陪著季艷,萬萬不會有失。」

冷青堂深情的看她一眼,腳跟輕踹馬月復,順著煙塵飛卷的方向一路追下去了。

華南季艷目送漸行漸遠失的背影,聳了聳肩膀,輕聲抱怨︰

「哎,還是你家這位知道疼人。我家阿戔只顧著玩鬧,早丟下我去追豹子了。」

雲汐與女孩策馬慢行,勸慰道︰

「華兒已經改變許多了呢,如今這般心性,遠沒了當初身為千里獨行俠的張揚與跋扈。」

身體向華南季艷那側傾了一傾,笑靨柔和︰

「是你改變了他,說起來你可是功不可沒哦!」

「舅母就會哄人家。」

華南季艷內心大喜,面兒上卻還端著副難為情的架勢,努了努嘴。

雲汐目光撒遠,向著如火如荼的樹林盡頭,眸色漸漸縹緲︰

「這邊的景象總叫我想起那年大羿皇家秋圍,彼時我們東廠與西廠比賽射獵,我還一舉奪下了銀鹿角,成為那年大賽的贏家。」

華南季艷瞬息凝眸,唇角的笑弧有了一絲緬懷的深度︰

「對啊,那時我的父皇、母後也還在世……」

顧雲汐輕嘆,表情凝然而收︰

「時間最是匆匆無情,剎那的回眸,一些人不在了,一些人已是遠在天邊。」

輕輕的秋風汩過衣袂,隔開了肌膚與絲錦的溫度。

雲汐抬頭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有股子秋實淡淡的清香隨著空氣流入肺腑。

逝去的人們,秦鐘、蔣雄、瑞嫣晚、明瀾、萬氏一族、許妃……

往事隨風,彈指一揮間,那些面孔,好人、壞人,一幕幕往事,甜蜜的、辛酸的,如今都已成為永恆的追憶。

而她,對待那種無法把控的變化,已從原先的無所適從變為如今的坦然接受,她認為自己已經真正的成熟起來了。

——

日暮偏西,樹林深處的角逐戰依然在激烈的上演著。

西夷人精通騎獵,且民風彪悍粗獷,便是策馬馳騁之姿也為狂野奔放。

每遇到獵物,幾十甚至百騎人馬你追我趕互不相讓,千騎萬乘,馬蹄翩躚,聲勢恢宏使人觀之熱血沸騰。

密林里驟然飛出無數猛禽,翅膀紛亂撲打著騰空沖向了霄漢。

索羅國王眼疾手快,旋即利箭搭弓,扣響了弓弦。

「錚」的虎弦鳴響,揚著高亢的聲調刺穿深遠潔淨的蒼穹。

長箭疾似流星,徑直穿透了斑頭鵂的頸子。

哀鳴淒厲直擊天宇,那只猛禽歪頭向林梢滑落下去,落地那時血腥之氣四散彌浮。

同一刻,玄雕、灰面隼等其余百只猛禽均被隨狩的官員如數射殺,無一漏網。

眾騎奔至瘴崖附近,突有一只梅花鹿跳出灌木。

騎隊中興奮的呼號聲響頻頻,好像沸騰的浪頭般翻攪了起來。

人們紛紛撐弓,揚手發力,利箭猛烈的向那獵物沖擊過去。

那鹿兒極其靈巧的閃轉跳躍,避開各方的圍追堵截,身體輕盈仿若沒有一絲重量的雲霧。

「前方就是瘴崖了,咱們務要拿下它!」

隊伍里面有人喊了一聲。

冷青堂心平氣和的跟隨騎隊一路逐著鹿兒,半身在顛簸的馬背上保持靜止沉穩的搭弓姿勢。

他瞅準一個時機,「嗖」的一聲將一支長箭射了出去。

只見半空虹光疾閃,冷青堂的那支箭到底快人一步,竟追上前面另一利箭,從其箭尾貫穿將其一分為二,生生從它分開的兩半箭身的空隙之間沖出,狠狠釘入了鹿頭。

鹿兒仰頭發出「咻咻」刺耳的痛叫,接著倒在地上,四蹄蹬刨幾下不再動彈了。

騎隊一擁而上。

索羅國王對那一瞬間兩箭相逐看得清楚,此刻下馬,眯眸望向倒伏的獵物,熠熠眸光欣賞的向冷青堂投過去︰

「哈哈,華南王爺果然好箭法啊!來人,將此次秋狩本王與華南王爺各自的射獵成果報上來。」

一狩官躬身︰

「稟王上,此次秋狩王上獵殺豹子三頭、貂十只、野兔三十一只,飛禽二十五只,共六十九數獵物。華南王爺獵豹兩頭、貂十四只、野兔二十只、飛禽三十三只,共六十九數獵物。」

「很好!」

眸間悄然爬上一抹震驚,索羅國王手掌扣擊大腿。

銅鈴「瑯瑯」作響,顧雲汐與華南季艷終于追上了隊伍。

看到兩個女子前來,索羅王笑意濃濃的對顧雲汐說道︰

「你的夫君真真好身手,本次秋狩,他射殺的獵物與本王的數量相同,我二人旗鼓相當不分伯仲啊。」

瞳光燦然轉向冷青堂,他態度篤定道︰

「實不相瞞,本王對華南王爺你的武功才學敬仰已久。眼下王爺你居于烏丹,何不出馬為本王的國家效力?你若入王宮為官,本王即刻封你為右相並受你兵權,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冷青堂面色微怔,隨即黑眸浮起一絲笑影,語氣平靜而淡漠︰

「多謝王上美意,在下不過一閑雲野鶴罷了,雖身在異鄉卻不改華南之姓,故為異國王廷效力之事恕在下難以從命。」

索羅國王容色一僵,緊促的眉心溝壑被些微的不滿情緒填佔。

索羅燁利,好歹也是統領烏丹、西夷最富饒之國度的君王,當著眾多王宮貴冑、官員之面誠邀他人入朝為官卻被其一口回拒,他感覺折了大面子。

圍場陷入安寂,無聲無息的氛圍更像是被灌鉛一般重的力量凝結住的空氣,沉顛顛的壓得人無法呼吸。

後方忽有一黑騎出列,在索羅國王身旁扯住韁繩,橫了冷青堂一眼,咄咄眸光含著不馴︰

「華南王爺好大的口氣!王上真心惜才,敬你一尺才會口稱你一聲‘王爺’。實則在場的又有誰不知你是被那大羿放逐之人,什麼華南姓氏、什麼皇室宗親,還不是要受我烏丹的好處?既是食過我們的米面,怎就不該為我國效力?」

「哎!」

這等刻薄言語就算索羅國王听來也覺刺耳,舉手去攔已是覆水難收。

「圖里阿!」

陸淺歌縱馬上前,一雙紫眸被怒火灼得猩紅。

冷青堂沉吟不語,噤聲與挑釁的官員對視,一張冠玉面容乍紅乍白。

暗自壓下胸中的慍悶,冷青堂回以平靜一笑,彎臂摘下「麒麟祭」和箭籠遞過去︰

「君子不強人所難,恕在下不能從命,告辭。」

索羅王面上的表情一點點的收斂,微微甩頭示意官員收回弓箭。

眼見夫君調轉了馬頭,顧雲汐眸色閃過一絲陰郁,沉沉瞥過眾人,拽動馬僵追隨著去了。

「圖里阿,你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賬東西——」

陸淺歌厲斥,一馬鞭揮去,抽在口無遮攔的魁梧軍漢臉上。

遁然一道血痕撕開。

軍漢手捂傷口,低頭愧得不敢再多言語。

陸淺歌又將滿腔怒火對準了自己的父王,紫眸促狹,嗤冷的質問︰

「父王,你讓兒臣去請舅父前來,便是為的當眾折辱他嗎?」

索羅國王眉色窘然,也覺陷此境地無比的尷尬,雙手攤開中肯道︰

「華兒,你該知本王絕無此意。本王真心愛才,意欲拉攏他不成想搞成了這樣……」

「哼!」

陸淺歌忿忿不平的抖開韁繩,帶華南季艷沿途去追那夫妻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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