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聲轉頭,冷青堂正看到一張疤痕獰戾的側臉。
「兄長。」
男子淡然一笑,恭敬的喚他。
蠱笛目視前方,突兀的陰陽臉上表情並不太多,嘴角勾起挽出一抹似是嘲諷的笑弧︰
「該出手時不出手,你就不怕夜長夢多?」
冷青堂一派慷慨神色,從容的開口︰
「華南信是你我的皇佷,是華兒的堂兄,也是季艷的皇兄,你叫我如何對他下手?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橫豎他只想做他的皇帝,我只想隱我的居,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呵……」
蠱笛冷嗤一聲,犀利的眸子向男子盯去︰
「虧你做了十幾年東廠提督卻是這般的婦人之仁!你以為他只滿足做他的皇帝,就再不會惦記你的女人?雲汐,可是他昭告半個大羿冊封的雲貴嬪!」
「你……」
冷青堂一時無言以對,緘默著避開與他對視,面色微紅而懊惱︰
「我與雲汐已經遠離大羿、遠離是非紛爭選擇避世,兄長就不必此時再多添堵了。」
蠱笛寸步不讓,依舊堅持自己的觀點︰
「我還不是因為放心不下你和她……」
「好了,你此時再說這些,又能改變什麼呢?」
陸淺歌忍無可忍的搖頭,插話制止了兄弟間爭論。
兩個女孩和玉玄磯正巧走到廊下,華南季艷首當其沖跑來,困惑的看看三個男子︰
「你們、你們怎麼啦,才安靜一刻又吵架?」
玉玄磯怒視蠱笛,咬牙切齒道︰
「又是你故意找茬,存心大煞風景是不是?」
顧雲汐蹙眉走到冷青堂身邊,握了他的大手,蹙眉神色憂慮。
冷青堂對她笑得溫和,淺淺的說著︰
「放心,我們沒事。」
女孩听了,這才有了一絲愉悅的表情,自告奮勇道︰
「等會兒晚膳我來搞定吧,許久沒有親自下廚啦,你們都來嘗嘗我的手藝。」
華南季艷高興得手舞足蹈︰
「太好了,我們守著雲大廚,真真兒有口福了呢。」
陸淺歌笑吟吟的走近過來,解釋著︰
「這間閣樓還有個地下大冰窖,原是烏丹死士們在武裝訓練時敷傷治愈所有。如今知舅父舅母來,我便在冰窖里面鎮了些稀有的食材與鮮魚鮮肉。舅母你廚藝好,今後舅父才是真真兒的有口福之人呢。」
一番贊美的言辭令女孩瞬間不好意思起來,且又對那「舅母」的稱呼不太習慣,「嘿嘿」干笑兩聲騷著頭皮,低頭回了聲︰
「謝謝…謝謝華兒哈……」
……
暮色蒼茫,青山綠水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宛如秀麗絕美的畫卷。
白色閣樓的一角驟然滾出一股股的濃煙,接著華南季艷連滾帶爬的跑出了閣樓,靠在廊前的木樁前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鮮的空氣。
「哎呀媽呀,可嗆死我了……哈、哈秋!」
陸淺歌抱了大捆草料進院預備喂馬,看到華南季艷一張被煙燻得花瓜的小臉上積聚著難言的苦痛,忙扔了草料跑來,邊幫她捶背,邊用手臂揮打濃煙,急問︰
「怎麼回事,你把閣樓一把火點啦?」
這時顧雲汐跌跌撞撞的從角門跑出來,也是滿臉烏黑,容色比起華南季艷來好看不到哪去。
她彎腰駝背,自行撫著堵噎難耐的胸口,又向狼狽的四公主作揖抱拳︰
「我的小祖宗,算我求求你,別再給我添亂了好不好?」。
好心被人當作驢肝肺,對面蓬頭散發的女孩有所不滿,嘴角壓了壓,嘟囔︰
「人家听聞你要大顯身手,怕你一人忙不過來,想幫幫你都不行……」
「哈哈,找幫手的話還是我來吧。」
冷青堂緩步踱到廊下,綿綿笑容像是溫柔的春水,將顧雲汐的心房攏得緊緊。
他看看在場的幾人,含笑道︰
「做菜這事啊要想事半功倍,需得廚師與助手之間心意相通,頗有默契才可……」
華南季艷「噗嗤」笑了,大咧咧的甩袖辯駁︰
「舅父又胡說,既非仙家雙修,做個飯還講究什麼心意相通。」
冷青堂狡黠的挑了挑眉,搖頭晃腦道︰
「世間事萬變不離其宗,難不成你就沒听過一句話,叫做‘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噗——」
陸淺歌快要笑噴,忍俊不禁的暗道︰
從前自己和東廠打過的交道並不算少,怎麼從來不知自己的舅父、這個俊美沉穩的假太監,原來也有如此厚賴賴不正經的時候?
——
整個下午顧雲汐都在廚房里忙得不亦樂乎,切菜、和餡料、拾掇魚肉,手腳並用,好似一只動作敏捷的八爪魚。
冷青堂快活的在一旁充當綠葉,幫助心愛的女孩提水燒火、洗菜擇菜,一絲不苟的為她打下手。
顧雲汐在灶台前揮汗如雨。
雖然趕了二十幾天的路程才到目的地,此刻的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疲倦。
為什麼?
只因這頓飯,她要做給心愛的男子、做給陪她出生入死的伙伴們品嘗。
有這個信念支撐著她,她自然像是喝了雞血一般,干勁十足。
冷青堂做完手里的活計,抬眼就看到女孩滿頭的大汗,便掏出帕子幫她輕輕擦拭。
顧雲汐感激督主的體貼,往他嘴里塞了塊鹵肉,甜甜蜜蜜的注視他嚼得心滿意足。
咽了肉,冷青堂伸臂就將女孩摟住,親切的與她頭抵頭。
灶間的歡聲笑語引來一道人影,他輕飄飄的在門外駐足,注視里面如膠似漆的一對兒,暗暗垂首,眼底的光幽暗凝重。
夜幕降臨,陸淺歌與華南季艷閣樓里里外外點燃了火燭。
遠處群山樹影深青朦朧,近處一點一星的光亮恍似琉璃,照得小樓繁華剔透。
飯桌子設在空間寬大的走廊下,這樣人們可以邊吃喝,邊欣賞異域秋夜的晚景。
將酒菜擺齊,顧雲汐招呼大伙入席。
六人座的圓桌上擺滿了杯杯碟碟。
辣炒田雞、鹵扒乳鴿、八珍野鴨、宮爆兔肉、焦香魚片、十錦豆腐、甜酸茄泥、女乃炖白菜、千層銀絲卷、乳酪酥脆……
華南季艷被沖入鼻腔的飯香誘到桌邊,望向滿桌色彩繽紛張大了嘴巴,眸中不斷迸耀出激動的小星星︰
「哇,舅父真是撿到寶了。雲汐人漂亮廚藝又好,簡直叫我羨慕嫉妒死了!」
她自顧自的說著,伸手就去抓盤里的佛手糖糕。
陸淺歌托著一壇子美酒走出閣樓,正撞上這幕。
二話不說,他直沖過來,毫不留情的一掌打在華南季艷的小手上。
女孩吃痛,嚶嚀一聲,把個才拿到手的糖糕掉到了桌子上。
「干嘛呀你,我都餓了一下午,就指望這頓了!」
吃不到點心還挨打,華南季艷滿心委屈,往自己發腫發紅的手背上吹氣幾下。
陸淺歌放下酒壇,瞥她一眼,壞笑起來︰
「听話,再忍耐一下,等大家一起。」
女孩倒也不矯情,自認這次是自己失禮,便憨笑著往椅子上一坐︰
「好,我等著。」
人坐齊後的第一時間,蠱笛先行夾起一只鴨腿放到顧雲汐的碟子里,笑眯眯道︰
「丫頭,你辛苦了,這開席的第一口你先吃。」
冷青堂靜坐一旁,眉眼平靜。
玉玄磯卻是義憤填膺,驟然一筷子置出去,將那鴨腿原封不動扔回蠱笛的盤子里,語氣冷冰冰的懟他︰
「用不著你在此處大獻殷勤,她有手有腳有哥哥,想吃什麼我會夾予她!」
「哥哥……」
顧雲汐尬然,勸不是,不勸也不是,自是為難不已。
蠱笛心頭火氣,狹長的鳳目掠起一絲肅殺,硬生生扔了酒杯︰
「玉玄磯,你莫要多管閑事,此時你還敢不敢與我再戰五百回合?這次輸了,你便將那招能將全身穴位轉移的功夫‘移形換影’傳我!」
玉玄磯冷然笑了笑︰
「不錯嘛,你竟然知道我被華南信一刀封穴後得以逃月兌之術,便是武學上失傳已久的‘移形換影’。好,你先打贏我再說。」
眨眼人便騰身越到了院子中央。
蠱笛緊隨其後。
華南季艷在廊下叉腰大喊︰
「喂,沒搞錯吧,你們又要打?院子西頭的牆才修好沒兩天,那牆灰可還沒干哪!」
顧雲汐驚詫的眸光跟隨那兩道繚亂不休的轉動身影,來回的游走,怔怔問道︰
「他們兩個……總這樣嗎?」
陸淺歌以手扶額,哭笑不得︰
「算了,不打不相識,左不過牆又破了,我再命手下來修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