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榮太監美美兒的手托美人圖到尚工局裱畫的同一時刻,鯨海海域——
樓船上火把聚集、亮如白晝,數多番衛裝扮的男人們擁在船弦那側,從顧雲汐落海之處看向百丈以下的海面。
她跳下的位置就在船頭附近,此時濺起水花早已退散,海面黝黑,平整如鏡。
「哎呦,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好端端的人怕是要給海水拍暈了哇!」
「她剛喝下酥骨湯,真真兒不要命了這是……」
玄袍男子急匆匆奪過一枚火把往船下照射,可惜的是船身太高,火光距離海面有些遠,照亮的範圍極是有限。
男子氣急敗壞扔掉火把,鐵手抓起一名手下的衣襟,怒聲質問︰
「你們這群笨蛋,就連一個姑娘家都看不住嗎?!」
手下被狠推得倒退了十幾步坐到甲板上,爾後更加驚恐無度,匐地不斷扣頭︰
「尊上饒命、尊上饒命啊,姑娘突然就像發瘋了似的一頭沖向船板,我們拽都拽不住啊……」
手下遁然語頓,就見他的主子正快速褪去最外層的對襟大氅。
「尊上!」他立刻明白什麼,手腳並用猛爬過去︰
「您不能去啊尊上,這片海域乃是鯨海,海上平靜海下卻多暗流,貿然下去太危險了!」
一眾手下也看出男子的意圖,紛紛圍上前來阻止。
「滾開!」
一聲咆哮沖破咽喉,男子不曾出手半分,身邊的十幾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內力彈飛出去,重重的落在甲板的中央。
與此同時男子毅然傾下船弦,矯健身姿瞬間刺入了茫茫的大洋深處。
顧雲汐靜靜泡在海水之中,散亂著一頭秀發,手臂平舉隨波逐流,半眯著眸子幾近昏迷。
狹長的視野前昏暗暗的一片,強烈冰寒緊緊困束了她,水下特有的壓力越發沉重,讓她完全無法呼吸。
而她在水中曼妙漂舞,身若輕盈無骨,只覺自己已經踏上了另外一個世界,忘卻了所有煩惱。
我死了嗎?
這里為何這麼冷、這麼黑?
這里是不是人們傳說的九幽地府,是死人們該去的地方?
太好了,我也死了……
死了,就能見到督主吧?
鼻翼一酸,絲絲白霧凝上眼眸,化為晶晶瑩瑩的淚液如細碎閃耀的珠鏈掙出眼眶,隨著水流向上緩緩的浮去,又在中途漸漸的消弭。
黑暗中有人向她直沖過來,水中的身形挽折靈活,快如流火。
是誰,督主嗎?
神光離合之時顧雲汐看清了他的臉,眸子頓的,嘴巴剛剛張開就嗆出一連串的氣泡。
見她容色糾結而痛苦,男子足下蹬水,如梭魚一般輕輕靠近顧雲汐旋轉一周圈,大臂突的勾住她的細腰,帶她向海面扶搖直上。
水流猛然逆轉,一股強有力的漩渦將他二人吸入,交相纏繞著拖向了海底深淵。
男子表情驚變,天昏地暗之時半張臉陡然一疼,有股腥熱噴涌而出。
男子疼得喉間沉吟悶哼,情知撞上了海底暗礁。
手臂的力道不敢有絲毫懈怠,他更加擁緊懷中昏迷的女孩,怕她再出任何意外。
男子半身貼靠礁岩,空閑的手掌探出,兩臂夾緊猛然聚力。
一股強悍的內力傾巢出動,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漩渦轟然直推而去。
兩股力量瞬間相抵,海下沸騰起來了,如有一枚地炮空投入海,在水底全面爆炸開來。
樓船上的人們正高舉燈籠火把,面對平靜海洋焦灼的探看、議論著。
忽有不尋常的渾悶響聲自海下應運而生,目觸所及的百米外,夜穹下猝的掀起排排巨浪,令人嘆為觀止。
龐大的樓船被劇烈的波動推得搖搖晃晃,待風平浪靜以後,人們交相呼喝︰
「他們遇到暗流了,快準備繩索,下海撈人!」
話音落下不多時,有四五人腰纏繩索,匆匆魚貫入海。
大洋下,男子全身已無多少力氣,胸腔里越來越重的窒息感,使他迫切想要探出海面換一口氣。
他那半側面頰仍在淌出絲絲縷縷的淡薄殷紅,正蔓向幽深未知的海洋。
糟了!
男子一眼睜一眼閉,在平靜的水流中,感受到了越來越近的暗潮。
他隱忍臉上火辣辣的痛楚,容顏驚駭。
昏暗的海水中,他已經看到十幾條蛟鯊穿破翻涌的白沫,從四面八方向他包圍過來,碩大鐵灰的背鰭在水光亂流的穿越之間,泛出人的冰冷青光。
男子背靠暗礁一動不動。
老實說,方才他拼盡全力得以打散水下洶涌的漩渦,如今的他再無多余氣力去對付這十幾頭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
危急關頭有五六個黑影從海上重重的砸入水中,立時水沫揮灑飛揚。
排排袖箭狠厲射出去,無情的破開碧波襲向蛟鯊。
水流隨即紊亂起來,三四條蛟鯊眼中袖箭,鍺黑的血液流淌如墨,在碩大的銀灰身軀之間融散開來。
這些龐然大物變得瘋狂起來。
有幸躲過袖箭、身軀健全的蛟鯊們嗅到周遭更為濃烈的血腥氣,眼瞳獰然而紅,已然忘乎所以,轉頭就去攻擊受傷的同伴。
霎時十幾頭蛟鯊瘋狂擠作一團,粗壯的魚尾頻頻甩動。
那幾人相互之間做個「成功」的手勢,一人挽住尊上的手臂,朝海面上打出一支袖箭。
很快,這些人腰間的鐵鏈起了變化,烈烈「嘎啦」的鳴響中鐵鏈崩得豎直,在水下震出凌碎蕩漾的波紋,條條道道相互撞擊又碎裂在一處。
來自上方的力量將幾道鐵鏈拉上海面,直至看到浮出水面的人頭一個不少,船上的人才算松了口氣。
被拽上樓船的第一時間,冰山般冷凜得不可侵犯的男子撥開為他療傷的大手,蹲到甲板上為顧雲汐壓胸撫觸,總算逼她吐出幾大口海水。
又見她面色蒼白,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樣,男子直接俯首,兩指捏住她的鼻頭,以吹氣法嘴對嘴的為她灌氣一番。
顧雲汐被折騰醒了,慢慢睜眼時,腦仁酸漲的疼痛隨之而來。
眼前放大到模糊的男子五官以及唇部碾壓的郁痛,都在無聲的提醒了她,某個不可細述之事正在發生著。
喉嚨「嗚嗚」的聲息滾出不斷,帶著滔天的怒氣。
顧雲汐想要反抗,可四肢好像是被卸掉了,全身骨架散軟完全不受控制。
情急之下她咬住他的一半嘴唇,咸熱的血淌進她的嘴里,她依然不依不饒的死咬著。
「真是忘恩負義的女人,我剛剛為了救你險些毀容,你轉眼就想咬掉我的嘴唇。」
顧雲汐窄窄歪歪起身,化掌為刃迎頭向他劈過去,哭喊起來︰
「你不殺我,我殺了你——」
巴掌落在他的額頭,輕風細雨的沒有絲毫傷害。
驚怔之時被他哼笑著困入懷里,眸色漸深,冰寒的手指挑起精美的下顎,他笑得肆意而冰冷︰
「你的武功已經廢了,凶手就是我讓你每每服下的酥骨湯。你繼承到我的三分內力,武功也是我教的,如今該把它們還給我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