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消息,顧雲汐帶兩番衛隨督主、江太醫與司禮監兩名內侍趕到蔚煙閣。
暖閣門簾高挑,里面是太醫院的田太醫與一名女醫官。
二人剛剛對顧雲瑾的尸體做過檢查,正在淨手。
此時見東廠提督帶人到了,兩人臉色微有異樣。
「查得如何,是什麼死因?」
冷青堂問話的語氣淡漠。
他對顧雲瑾向來沒有好感。
從前她倚仗貢院掌事的寵愛處處欺壓雲汐,之後東廠蒙難她竟投靠了西廠明瀾,得以進宮侍駕又協助萬氏做過許多為禍後宮之事。如今落得身死,當是報應使然。
田太醫兩手拭過臉帕,向冷青堂行拱禮︰
「回督主,瑾小主死于腦破血,那侍婢彩月該是見到小主身故,殉主隨她去了。」
「腦破血?」
冷青堂皺眉,心中頓時掠過一絲疑惑。
被對面那兩道平靜卻深邃的目光盯得牢牢,田太醫徒而心虛,頭皮陣陣麻木麻,干干扯動唇角,復又拱手︰
「督主有所不知,腦破血之癥多為突發,平日里偶有胸悶、頭痛便為此暗病之預癥。想來小主年輕,日常預癥發時也不為重視。最知她者唯有彩月了,可如今人也去了……」
顧雲汐面目凝沉,驟然開口︰
「督主,卑職在後宮為婢當差之時曾與瑾小主有過幾面之緣。眼下她過去了,懇請督主準卑職到床榻前……見她最後一眼。」
冷青堂轉面,只見身邊的顧雲汐幽幽說完一句話,微沉冰冷無溫的容色,再不吭一聲。
她的眸色幽黑卻無光亮,好像星子漫天俱被烏雲蒙蔽,氤氳無華。
冷青堂點頭同意,接著目光一轉,默然看向了江太醫。
江太醫了然頷首,與顧雲汐同步走向死尸橫陳的床榻。
田太醫與女醫官冷然對視一眼,臉色驚怔,卻是誰也不好阻攔。
他二人面色的諸多變化,皆沒能逃出冷青堂炯明犀利的鳳目。
顧雲汐走到床頭,靜靜看著榻上的女子。
她的身形直挺挺,中衣中褲完好。臉部皮膚冰冷灰暗,嘴唇烏青,瞪得斗大的雙目與其他五官都留有暗陳的血跡。
眉睫間冰寒的霜雪緩緩溶解,女孩的目光寸寸軟化。
顧雲汐緩緩的、緩緩的伸出手,為這具再沒有一寸呼吸的女子合上了雙目。
忽然,她發現死尸的有片血水溢出來,逐的驚聲喊叫︰
「快看,她的為何還會出血?」
田太醫大步奔至床榻,神現惶恐,眸光利利︰
「哎呀,這真是太不吉利了。大人還是先行讓開吧,容卑職盡快處理現場,莫再耽誤時辰吧。」
冷青堂聞言,嗤笑︰
「怎麼,田大人身為醫者,也信鬼神之說?」
江太醫然立在床頭,眸中閃過一抹慧黠的精芒,看看尸身周圍,沒有說話。
顧雲汐猛的轉頭,眸色如血看向顧雲瑾的尸體,低低說道︰
「雲瑾,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外面腳步聲起,明瀾帶領一眾緹騎步入暖閣。氣氛,因此變得更加緊張。
桃花眼眸環視在場眾人,濃彩重墨的五官微微一動,笑意凜寒︰
「呦,冷督主大忙人一個,今兒個居然有空在此充當仵作了?晚間春宴,東廠獻圖可是份重頭戲,如今您還有這份閑情逸趣?」
冷青堂不屑翻眸︰
「怎麼,明督主這是得了信,專程過來送您的干女兒一程吧?」
明瀾立時擰眉,拂袖冷哼一聲︰
「少廢話!來時皇上曾有口諭,既然太醫已驗明正身此人確是瑾小主,叫人即刻抬出蔚煙閣該入殮的入殮,你等莫要擾了本督的差事。」
冷青堂蔑笑一下,輕輕甩頭不再攔他。
明瀾探出香噴噴的帕子捂住口鼻走到榻前,微微促狹了眸子向床上輕掃一眼,厭煩的緊皺了眉。
側身湊到顧雲汐近前,玩味的目光將顧雲汐全身看遍,陰獰的笑道︰
「要說這瑾小主確是沒有你的命大,行了,你也別在此處貓哭耗子假慈悲,是姐妹的便讓她安心上路去吧。」
在顧雲汐憤怒隱忍的注視下,明瀾對女醫官揮手︰
「快過來收拾,及早把尸體運出宮去!」
女醫官不敢耽擱,拿來白布麻利的蓋住尸體全身,讓太監們七手八腳抬出殿外了。
離開以前,冷青堂慢慢悠悠踱步至明瀾對面,與他四目相視。
被對方鋒利如刀的目光逼視住,明瀾當即慌了手腳,急到額頭青筋凸起。
他特別討厭被冷青堂用這種冷然帶著股子蔑視的眼神直逼,且對方人高馬大的,每每立于對面,都讓身材矮其一頭半的他感覺心里異常堵得慌。
明瀾將步子後撤一步,在兩名緹騎的掩護下撇嘴厲聲問道︰
「冷青堂,你、你想干嘛你?」
他就不信這位東廠提督還能在青天白日之下,當眾拳打他同為二品的官宦。
可是說不怕,自己的兩腿又為何發軟,全然不听使喚呢?
冷青堂笑得淡漠,朗眉微挑︰
「明督主,不知您那梅塢的鑰匙,可曾準備好了?」
明瀾神色一凜,緩緩直了腰板︰
「哦,原是為這個?冷青堂,你未免太過狂妄自大了吧。你就那麼自信,你與本督打賭一定能贏?」
冷青堂淺笑跨出門檻︰
「這次,本督便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負手漫步在宮道的一路上,冷青堂低聲問︰
「淮安,你剛剛可有發現?」
江太醫邊走邊回︰
「回督主,瑾小主死相確實有異。屬下觀她七竅皆有血跡,血陳而唇紫,若說是腦破血的表現也未嘗不可。只是,血陳而唇紫,也可是中毒之癥。」
冷青堂即刻止步,隨行眾人也都停了下來。
顧雲汐面色發白,驚訝道︰
「督主,我與雲瑾從小一起長大,從沒見她有過頭痛、胸悶之癥。」
冷青堂峻然鎖眉,搖頭繼續前行,緩聲道︰
「以後你去東廠,與她長期不在一起,在她進宮以後的時間里患上此暗病也屬正常,知情者恐怕只有在她身邊伺候的人了。若是下毒,又是何人要害個後宮失寵的嬪妃呢?」
江淮安凜面︰
「督主,答案就在雲丫頭發現的那灘血水上。」
冷青堂愕然︰「莫非真有內情?」
江淮安凜然輕笑︰
「督主,那灘血水裹有大量不明液體,又從死去多時的尸身溢出,且顏色明顯比死者七竅滲出的血色鮮明的情況只有一種特例,便是有孕!」
眾人的腳步再次停住。
「江太醫,你是說……雲瑾生前懷有身孕?」
顧雲汐驚到眼睫顫顫,繼而眸色生厲,緊抿了嘴唇。
江淮安撒目嘆氣︰
「觀尸身體形,這一胎是最近才有的。屬下大膽推測,瑾小主該是禁足期間與人有染,珠胎暗結。眼下蔚煙閣解禁,小主冥思苦想無有良方,便與那人商議,結果反遭殺身之禍。醫界也有先例,孕婦身死多時產子。像瑾小主這般,便是死後胎衣破裂,致使血液與羊水混合排出體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