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嫁妝」二字,晴兒臉頰上的紅暈更加厚重了一層。
好奇的打開木匣,里頭金銀元寶裝得滿滿,最上面壓的是摞銀票。
晴兒的心跳瞬間像是漏了一拍,眼楮瞪到最大,接著「呯」的合了匣子,將它原路推回。
「姑娘,這錢奴婢可不能要!」
顧雲汐笑顏清素,又一次推它到晴兒手邊︰
「你我從前一起歷過太多事,我從不拿你當外人。女子出閣乃是大事,娘家人怎麼也要備份禮物。可你知道,這幾年咱們東奔西走的,我又一直扮男裝,無暇為自己添置太多女兒家的物件兒,送你這些黃白之物可能過于俗氣……」
晴兒心頭漫起酸澀,拼命搖頭,濕潤的眼目看向木匣︰
「奴婢非是此意,奴婢想著您好歹也要為自己多做打算,這些積蓄您該自己留下才是。」
「你不必為我擔心,我只告訴你,在提督府我屋里的大櫃頂上還封了一個木匣,里面裝的都是銀票呢!放心,我不差錢。」
顧雲汐微微傾身,向晴兒湊近一分,壓低嗓音故作神秘說完,接著咧嘴笑靨坦然,微垂的眸子在火光下流光煥彩,那絲唇畔蕩漾的清淺神韻,使晴兒面對眼前這副陌生的容顏時,忽而捕捉到一抹久違的熟悉與親切。
「好,奴婢收下了,謝姑娘賞賜!」
晴兒容色欣喜萬分,不再推辭,美美的捧了匣子。低眸的瞬間,眼底幽暗的光,悄然滑過。
再度鼓足勇氣,晴兒抬頭一本正經的問起︰
「姑娘,醫聖能夠為您變容,如何不能再將您原來的臉給換回來?」
顧雲汐神色一怔,繼而苦笑︰
「你說的並不簡單,左不過想要再換臉,也要找到原來的那張臉皮才好。時隔近兩年,我那原配的面皮早就變成腐皮了。」
不過……
顧雲汐倏然擰眉陷入沉思。
督主說過,東廠在羊坊口與叛黨兩手時,一個女子曾笑聲協助尊上逃跑。那女子自皇宮多次出現,與人過招俱以黑帕遮面,她的身份又是何人?
早春時節,輕風過面少了幾分冬日里的冷凜,園子里的光禿禿的草木枝丫上,不知何時已被新生的珠芽骨苞,密密的包裹了一層。
午膳剛過,屠暮雪就被永寧宮一個位份低的小太監偷偷叫住,眼見四下無人,他悄悄告訴她,紫氣東來閣有熟人等候,叫她快快前去。
難道,是景陽宮那頭上鉤了?
屠暮雪內心大喜,精致的眉眼不肯顯露半分聲色,福身謝過小公公,裝模作樣的溜出去了。
入宮伊始她與皇貴妃定計,表面的體罰都是苦肉計,是做給人看的,更準確的講是做給顧雲瑤看,不成想那頭居然如此快的被誘餌釣上鉤了。
紫氣東來閣是一棟三層瓊樓的建築,乃大羿建國之初,根據皇宮建築風水,專為保持五行之均衡所搭建的殿宇。素日里用于存放古籍舊物,平日里也無太多人人前往此處。
屠暮雪一路快步至約見地,在琉璃牌樓下方撒目,四下尋找。
「小主子。」
不遠處一人細聲呼喚了句,屠暮雪徇聲看,便看到一襲暗紅色內管官服的男子,正從樓西側漢白玉圍欄的拐角處探出半個身子。
這便是趙安吧?
屠暮雪在被明瀾送入皇宮前做足了功課,將她所要對付的人,尤其是裕妃顧雲瑤以及她的手下的信息,牢牢記在了心里。
屠暮雪此刻看著趙安的官服,能夠斷定他便是景陽宮的掌事公公,于是乎精致的五官一變,陡然溢出無邊的委屈,重重疊疊的壓抑,看得人心生憐愛。
「趙公公……」
兩人向對方快步走近,相距一尺,就在女孩開口說話的瞬間,趙安再度听到了熟悉的嗓音,也在這個時刻,腦中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另外一人,即前不久在後宮里曇花一現的暮姑姑。
怪了,眼前的姑娘確是小主子無疑,哪里卻很不對勁,似乎少了什麼。
啜泣聲罰打斷趙安的揣度,斂神細眼前枯瘦得幾分月兌相的女孩,膝蓋驟然一軟,眼中漫著心疼︰
「小主子,奴才來晚了,讓您受了不少罪。」
女孩一時眼目大擴,神現須臾不解之色,卻在瞬間也跟著跪下去,哭喊︰
「趙公公快起來,奴婢如何敢擔主子之稱,您如此可是存心折煞奴婢了。」
屠暮雪並不知雲瑤雲汐兩姐妹的過往,故而眼下的她還不能理解,一個奴才為何會對她這宮婢表現出五體的恭敬順從。
對面,趙安的表情也是疑惑微怔。
兩年前,裕妃姐妹于皇宮闞芳亭見面,那時的趙安與頌琴便將番服男裝打扮的顧雲汐視為主上,之後幾次宮外相會,他們對她的稱呼也沒再改過。
想來雲汐該是一早就接受的,如何時隔一年半載再見時,對此卻像是嚇破了膽?
似乎察覺到趙安訝異凝滯的表情,屠暮雪遁然心驚,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周,在景陽宮人面前出了紕漏,隨即容色大變,潸然淚下道︰
「趙公公,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以為這輩子都也無法見到裕主子了……」
趙安起身,攙扶顧雲汐的那刻心中總被怪異的感覺糾纏,卻又一時半刻的挑不出毛病。
他只知道,從前無外人時,顧雲汐便會對顧雲瑤親切的稱呼「姐姐」。想來是她在永寧宮受盡磨難,從此無差別對待,言行俱是謹小慎微起來?
望著她縴黃的小臉,趙安關切道︰
「您餓不餓,晌午飯用過沒?」
女孩越發委屈,手抹腮邊淚花,沉聲搖了搖頭︰
「剛剛侍膳之時報錯菜名,娘娘便罰我一整日不準吃飯。」
趙安嘆息,警惕的轉頭四下看看,從袖袋里掏出一個包裹塞到女孩手里,細聲道︰
「給,一些點心,您先填填肚子。」
女孩抿唇揭開帕子,見里面是幾樣軟點,二話不說抓起來便往嘴里填,不待咀嚼又急急吞咽,接著就被點心噎得上不來氣。
「小主子,您慢些吃、慢些……」
女孩猛烈的咳嗽嚇壞了趙安,他惶惶的為她捶背,嗓眼一緊不禁哽咽到生疼。
低眸注視著她那兩只顫顫巍巍的小手上的片片紅腫,趙安眸間濕潤,顫聲問詢︰
「皇貴妃仍是體罰您?」
女孩凝眸,下一刻掩面痛哭起來,聳動著消瘦的肩膀著實令人心疼。一手慢慢卷起另一只袖口,白皙的手臂上面片片青紅,痕跡交疊,明顯就是舊傷未愈就添新傷,看得趙安陣陣脊背發冷,猛的倒抽一股寒氣。
女孩淚如泉涌,手扯趙安的寬袖,不斷哭訴著︰
「趙公公,我求求您了,您就與裕主子講講好話吧,求她早日救我逃月兌苦海,我就是當牛做馬也會報答主子的恩典。再這般整下去,我怕是要沒在這宮里頭了,嗚嗚,我不想死啊……」
趙安為之動容,抬手擦了擦眼。
不怪自家娘娘恨毒了冷青堂啊,那年不是為他,這柔弱的女孩怎會只身去往明府,更不會離奇被人擄劫,最後輾轉入宮在萬玉瑤手中受盡折磨。
強壓內心悲痛,趙安仰面長吐一口氣︰
「小主子放心,娘娘那邊絕不會棄您于不顧,她會早日想出辦法搭救您,因此這段日子您在皇貴妃手下做事,務要懂得隱忍小心才是。」
說完,趙安又掏出幾封銀包。
屠暮雪驚惶躲避︰
「銀子您拿回去,我、我不敢要。」
趙安將銀包硬塞過去,悉心囑咐︰
「拿著,宮里頭少不得用錢。裕主子說了,這銀子您留著打點身邊的人,日子興許好過些。」
「那您代我謝過主子。」
女孩低眸,又一陣傷心哭泣。
……
景陽宮
晝寢一刻時辰,顧雲瑤自羅榻起身時感覺有些頭疼。初孕的她大多時間里身體的反應並不大,只是偶爾頭痛,如現下這般。
頌琴見到,手持水犀角琺瑯梳子為主子耐心篦頭,借以緩解頭部的不適感覺。
趙安急惶惶的趕進宮苑,撩簾進殿跪在圈椅下,垂目口呼︰
「娘娘萬安。」
見他回來復命,銅鏡前女人惺忪的眼眸驟現初醒的光輝,迅速轉頭,迫不及待的問︰
「可見到人了?」
趙安頷首︰
「見到了。」
顧雲瑤緊張的抿了抿唇︰
「如何,她過得不好?」
趙安不敢抬頭,淺淺點一點頭︰
「是,小主子在永寧宮里境遇不好,每日里掌事對她非打即罵,動不動還要餓著她。方才虧是頌琴提醒奴才帶些吃食過去,見小主子狼吞虎咽的模樣,委實叫人心疼。」
頌琴一旁听得膽戰心驚,黯然道︰
「皇貴妃真是手狠手辣,這是存心要把人往死里整嗎?」
顧雲瑤紅了眼眶,一刻咬牙︰
「不行,本宮看不下去了。趙安,你再拿上些銀子想辦法打點到永寧宮去,讓人將雲汐叫出來,本宮要與她見上一面。」
趙安想了想,反對道︰
「主子,如此做並不合適。」
事關雲汐,顧雲瑤總會變得情緒急躁,沉面喊嚷︰
「如何不合適?!」
趙安頷首,耐心勸慰著︰
「主子,您如今與小主子都在宮里,見面本就不如市井方便。而今她在永寧宮做事,您明知永寧宮主子對付她乃是沖您,您便更不該親自出頭。假使被皇貴妃得知小主子與您在宮里偷偷見面,恐怕又要用更殘忍的刑罰折磨她。」
顧雲瑤逐漸冷靜下來,表情現出幾分窘迫︰
「你說的確倒也在理。只是本宮與她從小一處長大,如今在後宮多少有些權利,眼見她那等境遇怎能不出手救她一救?」
趙安一刻凝神,幽幽道︰
「奴才曾經听說有兩種藥材屬性相反,同入熱水煎服可致人全身過敏如生天花。」
顧雲瑤倏的眸光大熾︰
「莫非,你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