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吳道士有所交代

作者︰四月的顰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夜穹暗黑,一彎月牙兒隱在雲朵里。

二更天,南苑神樂侯府一派燈火葳蕤。

萬禮與雷煥對飲花廳,在拐子龍四腿八仙桌前推杯換盞,談笑風生。

廳里杏紅水袖凌空翻飛,四名舞姬身穿異國服飾,點綴亮片的裹胸與和長裙之間袒露著平坦光滑的小月復,正頻頻晃動細軟如若無骨的腰肢賣力的表演,身影婉轉綽約。

花廳里香薰旖旎,周遭管弦絲竹繞梁不休。

又飲一杯酒,萬禮白皙的面頰微微的泛起薄紅,眸子眯細,眼底的光澤微醺迷蒙︰

「這次吳庸辦事不利,差點害得神侯府偷雞不成蝕把米。還好道長你顧全大局忍痛割愛,才沒讓東廠與朝廷抓到萬家什麼把柄。」

雷煥舉杯,神色鄭重︰

「也是吳庸自己不爭氣,落此下場乃天命使然,與人無尤。」

萬禮受用的點頭,氤氳眸光輕飄飄的視向雷煥︰

「日後道長為我萬家效命,本侯自然虧待不了你。想來平滅隱山叛亂道長在背後出力不少,他日金殿論功行賞,本侯自會多想著道長。」

雷煥「呵呵」笑道︰

「好說好說,貧道一介修行之人本不貪戀黃白之物,為侯爺您分憂解難便是己任,只是……」

雷煥忽然落杯,微垂的臉面陰晦不明,似一副欲言又止之態。

萬禮見狀揮手退下舞姬,上身前傾問向雷煥︰

「道長有何難事,但講無妨。」

雷煥慢慢搖頭,長眉擰起︰

「蠱笛是宏尊最為得意的弟子,武功造詣高深莫測,慣以笛聲攝人心魂,此番怎會如此輕易便遭東廠擒殺?」

「蠱笛?」

萬禮重復,表情疑惑。

雷煥忙作解釋︰

「侯爺有所不知,這次隱山皇陵處隱匿的叛黨頭目即是‘蠱笛’。此人自打小被宏尊收養,因其在音律方面獨具天分,便得宏尊親傳音殺之笛技。而此人身世神秘,從來面具不離臉,尋常人對其真容與名諱更不得而知,‘蠱笛’還是宏尊賜予他的名字。」

萬禮二指輕拈酒杯,順著雷煥的說辭細細思慮,沉聲自語︰

「誠然如道長所說,沒人見過蠱笛真容,那日冷青堂帶入皇宮的尸體,便無證據證明他就是蠱笛本人……」

雷煥接話︰

「還有一事貧道至今想不通。彼時雨燕塔黑陣被破,貧道自塔內尋得宏尊的掌笛銀針一枚,那物本是開啟昆篁地宮的密鑰,極為重要。

既然宏尊有意傳予愛徒蠱笛,而東廠暗衛屠暮雪如何僅憑半載光陰便取得了蠱笛的信任,能使他將那般重要之物給到她的手中?這……于情于理委實難解釋得通啊!」

「確實……」

萬禮忽而訝異的睜大鷹眸,目光震驚如炬,沉默半刻才幽幽開口︰

「冷青堂素來做事滴水不漏,皇上最信他不過,眼下,本侯實在想不出有何種理由,能夠讓冷青堂做出欺君罔上的事來?」

雷煥眉眼灼灼驟然顯得急躁︰

「侯爺,拋卻蠱笛之死真假不論,如今宏尊的掌笛又在何處啊?當初屠暮雪離開雨燕塔即被西廠提督找到,那笛子是否還在明督主手上?」

萬禮倉皇的眼目左右轉動,揚手斷言:

「西廠提督明瀾是皇貴妃宮里頭的人,絕不會對娘娘、對本侯故意隱瞞什麼。道長關心的東西該是東廠冷青堂手中,若非前日本侯去長姐宮里見得一人,便也不知冷青堂與那暗衛屠暮雪之間確實有問題!」

雷煥大驚,精利的隼目光輝奪人︰

「什麼?居然在……」

對面萬禮擺擺手,刀裁的劍眉上揚,信心飽滿︰

「道長稍安勿躁,有那人在永寧宮,不怕向東廠提督要不回掌笛,屆時寶圖與秘鑰二者齊全,皇上便可御駕親往昆篁,探地宮尋寶藏。」

雷煥緊張的面部肌肉略有松弛,抬手撫了撫額頭︰

「如此甚好……此外貧道那日于雨燕塔與一人斗逐玄術,因那人被黃金面罩擋了五官,貧道未見其容顏,卻趁那人心境虛虧之機窺得一線索,以尋那人的身份。」

說罷,雷煥從道袍寬大的袖袋中模出一頁宣紙,展開。

紙上是一將軍的畫像,五官清矍儀表堂堂,甲冑束身手持長槍。

雷煥將畫像遞與萬禮,道︰

「這是貧道在破陣之人心境探得的人像,後按照記憶畫影涂形。侯爺您可認得此人?」

萬禮接過畫像只看一眼,錯愕微有惶恐的目光遁然鎖向畫上某點,驚呼︰

「這人……莫非是他?」

同一時間,東廠

听得外面通傳冷青堂的表情一凝,溫潤的指月復在顧雲汐光滑的臉頰上輕觸一下,無奈笑笑︰

「我去西院看看,你這兩天太勞累了,先歇著吧。」

「我隨您去!」

顧雲汐想都不想,挺身從椅上站起。

她知道吳庸就是吳道士的俗家名諱,也知東廠為了將他這重要的證人弄到手里,早已派出暗衛到南苑蹲點。

就是那天萬禮想要用毒酒將吳庸殺人滅口,東廠暗衛們便以假死藥酒偷偷換下毒酒,才從亂墳崗上撈回吳庸一命。

冷青堂拿倔強的女孩沒有辦法,見她精神狀態還算不錯,便點頭答應了。

番衛頭前打燈,三人一路到西院東廂一間,推門而入。

滿室火光昏黃,不大的屋里七擋頭石磊正坐在桌邊,面目肅然,手下兩番衛叉腰立于床頭。

見到督主與雲丫頭來,石磊起身,與番衛同向督主見禮。

冷青堂幽邃的目光瞟向床畔,問︰

「人醒了,可交代出什麼?」

石磊淡笑扭頭,眼尾斜斜挑起,目光追隨督主的視線︰

「醒了倒是醒了,搞清人現下在東廠里頭便立馬挺尸,不言不語。」

冷青堂眉色不屑,一壁走去一壁說道︰

「挺尸好啊,橫豎東廠有的是辦法,慣會讓尸體開口說話。」

顧雲汐跟隨督主至床畔,看到床上那直挺挺仰躺的人披頭散發,臉上、身上污濁不堪。辨五官,確是吳道士無疑。

此刻的他閉眼抿唇,平靜的面部表情持著幾分僵硬,顯然正在極力壓制著內心的恐慌,真真兒顯得滑稽又可笑。

顧雲汐眉睫眨眨,看向一番衛問︰

「真就叫不醒?」

番衛拱手答︰「死豬不怕開水燙,倒是能忍,搔他腋下、腳底板都沒有反應。」

顧雲汐「噗嗤」笑過,揉著鼻頭與冷青堂對過眼神,轉身坐到床沿上。

伸手推了推床上的邋遢人,喚一聲︰

「喂,醒醒。吳庸,你起來。」

床上的人果然能裝死,既不吭氣也不睜眼。

顧雲汐歪頭看看,即刻抬手,二指夾牢猛的落下去,朝吳庸右側腰上一點。

床上的人立時眼楮嘴巴睜大,瞪圓的眸子里眼白突出,「嘻嘻哈哈」放聲大笑如同魔障附身,在床上來回翻滾、掙扎起來。

「嗚呀,放過我呀……好麻呀、好癢……」

吳庸不受控的邊翻滾邊大笑大叫,即刻又喊︰

「哎呦我的娘,貧道咬到舌頭嘍!求求你們,為貧道解開穴道吧……」

約莫時辰差不多了,顧雲汐起身,雙目炯炯看準吳庸,二指快速點中他的後腰。

吳庸立刻恢復了正常狀態,瘋狂的身軀再沒一絲力氣,四肢匐在床上「呼哧、呼哧」粗喘氣緩了半晌,才恢復氣力慢慢動手,擦抹滲出鼻口的分泌物。

顧雲汐冷然一笑,揚聲道︰

「吳庸,你抬頭看看我,可還認得?」

吳道士氣喘吁吁,滿頭淋灕大汗粘著骯髒的發縷,一對不算大的黃豆眼里光澤空茫迷離,緩緩無力的舉頭看向顧雲汐,只愣一刻,便流露出詫異的神色︰

「你、你不是……宮里的大姑姑嗎?」

顧雲汐勾唇︰

「呵呵,算你有些記性。」

吳道士恍然大悟,食指顫巍巍的朝準顧雲汐︰

「你果然是在為東廠賣命啊!」

「那你呢?」

顧雲汐神情坦然,接過話茬︰

「你可記得這許多年來自己都在為誰辦事?為誰出生入死,又是落得何種下場,最終被我們東廠在何處尋到?」

一番問話語速不急不緩,字字出口擲地鏗鏘。

吳庸挑眼看向面色清冷的女孩,繼而迅速低頭,已然被她那凜凜的氣勢打壓到無形,只顧縮在床頭,眉目窘然落魄。

冷青堂借機向前一步,負手漫聲道︰

「吳庸你該明白,本督派出七番分隊日夜潛伏在神樂侯府已有數日。若非石擋頭及時出手將萬禮的毒酒換去,你眼下早已沒命,尸體就在亂墳崗上喂野狗呢!」

吳道士身形一顫,緘口不語。

顧雲汐只手叉腰,繼續敲打︰

「你為萬家效力十余載,且為皇貴妃一手策劃螢惑守心之妖言陷害裕妃與皇嗣,卻沒料到自己終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場吧?」

吳道士低垂的眸中幽光閃轉多時,似是糾結也似揣度。又過一刻,他微微開口,聲音小如蚊蠅振翅︰

「你們、你們救下貧道,無非念我知道萬家太多事,于東廠……尚有利用價值。」

「確是!」

冷青堂朗眉飛揚,唇弧輕疏似笑非笑,鳳目緊鎖吳庸一張頹敗沮喪的臉孔,眸色漆黑無溫︰

「本督行事也與萬禮相異,本督利用你不假,然本督說要放你,便不會再傷你的性命。」

吳道士緩緩抬頭,眼底光輝遁亮像是捕捉到一絲得以生存的希望。只是這刻的他警戒之心尚存,嘴巴緊闔依舊不肯說話。

顧雲汐眯了眯眸,粉薄的唇瓣隱動,下顎微揚補充一句︰

「吳庸,你可要想清楚,此時是你最後的機會。橫豎你人已在東廠,又是皇上口諭所要緝拿的人犯,能不能夠自救,便要看你的表現了!」

靜了片刻,吳道士慢慢直起身形,盤膝坐在床上手拍床板,神色懨懨道︰

「罷了,左不過是他萬禮翻臉不認人,雷煥過河拆橋。既然他們對我不仁,休怪我待他們不義!」

冷青堂與顧雲汐相視而笑,轉面盯向吳道士。

這時有番衛搬來坐椅,冷青堂撩袍落座,正色審問道︰

「說吧,你為萬家賣命十載究竟為他如何經營,所過手的銀兩都流入何處,你又分得了多少?」

吳道士聞言心驚不已,濕漉漉的額頭再次透出密密麻麻的汗液,對冷青堂擺手不停,舉止神情皆是卑微︰

「萬家誥命李氏家族以船運起家,明道上的買賣涉及絲綢、珍珠、陶瓷、茶葉,暗地里的不用我說,相信東廠也有查到,無非是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當今大羿,東西南北貿易昌盛之地不下二十,以北冀、江浙、徽源一帶為著名,其商會共計十一戶,有六家商會早已被萬家收買,所余五家便被萬禮以暴力威逼、大降商貨價格、榷貨等不恥手段,或吸引或脅迫商戶月兌會,最終吞掉了不順者。」

冷青堂听到這里插言︰

「四年前鄂州銘泰商會裘長老暴疾,也是萬禮派人下的黑手吧?」

「對、對!」

吳道士附和,點頭如搗蒜︰

「裘長老為人刻板,那年萬禮想方設法搭上他的線,想借他的路發展一鹽幫力量,專以私售官鹽為萬家斂財,誰知被裘長老一口拒絕。

萬禮氣急便起殺心,之後扶正了傀儡風長老。」

冷青堂兩指撥弄著手上的扳戒,細細聆听時微微側目,視線縹緲仿若無根鴻毛,有意無意的輕輕落向書案前正在奮筆記錄的石磊。

顧雲汐輕靈的眸光閃了閃,對吳道士板起臉面,硬聲問︰

「那據你所說,萬禮一年賺取的銀兩並不在少數。然金勝典當行里以你‘吳萊曄’為署名的賬目東廠認真核對過,每年只有四百萬兩左右。說,其余的銀兩都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他萬禮還有其他窩贓點?!」

吳道士水淋淋的全身倏然如被定身般的靜止不動,幽深的眸中黑瞳驟然縮,有咄咄的一絲驚光閃過,快到令人無法捕捉。

他突然搖了搖頭,面向顧雲汐陪出笑臉,諂諂說道︰

「不、不,請姑姑相信貧道,現下我已淪落到這般田地,自是你們問什麼我便如實答什麼,絕無欺瞞。那金勝典當行確是萬家唯一的窩贓點,許多年來萬禮自大羿天南海北聚斂的錢銀源源不斷,一部分聚于金勝典當行,除供萬氏揮霍便是用于打點皇宮里面……」

「那剩下錢銀總共多少,流向何處?!」

冷青堂微微握了雙拳,瞪起的眸子迸出犀利的眼芒。

東廠幾年以來尋查的真相就在眼前,只要再邁一步,對它便是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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