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之時,小皇子華南麟受驚的癥狀凸顯了出來,先是吐女乃、不吃東西,繼而全身發熱。
許妃派宮人傳了太醫,後來璟孝皇上與錢皇後得了信,也急匆匆趕來儲秀宮前來探視。
小廚房眾人忙碌不歇,顧雲汐為小皇子熬制了祛體熱的糖果水,又特意在里面加入了薄荷葉、百合與其它食材。
糖果水煮好,盛入小瓷碗以冰塊疾速鎮溫後放入食盒,由顧雲汐提到偏殿廊下,親手交給宮婢。
「那個屠暮雪在哪,朕要見見她。」
食盒傳進去,很快一清晰的成年男子聲音從里面傳出,暗啞的嗓音好像沙粒在摩擦,透著不假掩飾的急躁,听得顧雲汐在廊下心頭微驚。
皇上,他要見我?
顧雲汐暗自皺眉,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听到腳步聲抬頭看時,她正見嚴桂由打偏殿里走出,臉色很不好看。
他湊近幾步,低聲對顧雲汐說道︰
「皇上傳你,進去吧,等會兒小心回話。」
顧雲汐點頭︰「謝公公提點。」
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顧雲汐抬腳進門,跟在嚴桂身後快步走進內閣。
滿屋的人。
嬤嬤、內侍與宮女簇擁著床前一明黃龍袍的中年男子,他的手上端著盛有糖果水的瓷碗。
旁邊站著一錦繡鳳袍的女子、許妃,還有太醫院兩名資歷最深的太醫。
小皇子華南麟躺在床上,一雙眼楮半睜半閉,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
不需舉目細看,顧雲汐也知那一身龍袍、鳳服的男女,必是璟孝皇帝與他的發妻,錢皇後。
顧雲汐在距離帝君最合適的位置止步,正身跪地匐拜,聲音清淺而恭順︰
「奴婢屠暮雪,參見皇上、皇後娘娘,皇上萬安,皇後娘娘金安。」
有感頭頂上方有對冷厲威壓的目光盯過來,顧雲汐驟的一陣頭皮發麻。
「你就是屠暮雪,儲秀宮小廚房的五品掌事?」
耳畔響起同樣冰寒的問話,語氣陰沉甸甸,使人听了不爽。
顧雲汐急忙回答,聲音帶有一絲輕顫︰
「回皇上,奴婢正是。」
皇上不高興了嗎?忽然傳了她過來,莫非是她哪里惹到他了?
顧雲汐低頭細忖。
她與皇上、皇後頭次見面還是于兩年前的春宴之上,那時的她女扮男裝。
如今的她換了一副面孔,以女裝的新身份與他們的會面也可以稱為「第一次」,她實在想不出她這麼個身份卑微的宮婢何以得罪了皇上。
「哼!」
銳利如隼的目光凝向顧雲汐,以居高臨下之態看了須臾,璟孝皇帝冷哼一記,凜冽的聲音再次響起︰
「朕問你,麟兒的果水是你煮的?」
顧雲汐心頭一顫,極力維持著該有的鎮定,答道︰
「回皇上,是奴婢。」
「放了什麼,如何熬制,講來與朕听听!」
璟孝皇帝的問話冷淡無溫,眼芒卻如刀刃,寒凜凜的剜割人的皮肉,寸寸見血。
顧雲汐攏手一拜,吐字清晰圓潤的答︰
「回皇上,奴婢取雪梨一枚、隻果一枚,清水熬半刻時辰,兌紅巧梅、梔子、冰糖、鮮薄荷葉與女敕百合再煮,涼溫即可。
初秋時節,小皇子偶有受驚致心、肝虛火旺盛。紅巧梅、百合凝神,梔子與薄荷葉最拔虛火,故奴婢……」
「夠了——」
璟孝皇帝頓然揚聲,粗暴打斷了顧雲汐的話,隨後不悅的甩起袍袖,將手中的瓷碗摔到地上。
滿屋的人,隨之曲膝跪在地上。
凌勢的眼神向顧雲汐橫掃過去,帝君厲聲斥責起來︰
「好啊,人不大,能耐不小!」
似一聲冷笑過後,璟孝皇帝不緊不慢的開口︰
「屠暮雪,你是這宮里的太醫還是醫官,何以懂得醫術,都能代替太醫來為皇子應診了?受驚?肝火虛旺?這些究竟是你模脈模出來的,還是憑空臆想——」
龍吟之吼令顧雲汐驚出渾身冷汗,濕漉漉、黏_膩膩的脊背貼上衣衫,感覺很不舒服。
顧雲汐心神惶惶的向上叩頭,解釋道︰
「皇上,奴婢所說的只是些食療之方,藥膳與醫理本有相通之處,縱然吃起也對小皇子千金之軀有利無弊……」
「住口——」
璟孝皇帝勃然大怒,伸手點指︰
「就是你這種奴才,仗著一點旁門技藝在身,只會趨炎作態,整日里不知盡心伺候主子,倒會處心積慮,處處搬弄是非!」
搬弄是非——
顧雲汐听得容色震驚,實在搞不懂璟孝皇帝為何像發失心瘋,竟給她扣上了這等莫名的罪狀?
莫非,有人在皇上耳邊說了什麼?
「皇上……」
許妃比顧雲汐的反應快了一拍,不等顧雲汐開口,她搶先一步道︰
「晌午若非暮雪在旁,麟兒怕是已經摔出好歹來了……」
「你也住口——」
璟孝皇帝扭頭怒對許妃,訓斥之聲明顯高了八百度。
听到父皇的吼聲,小皇子在混混沌沌的狀態下驚醒,「吭吭唧唧」的哭了起來。
璟孝皇帝連忙把火氣壓了壓,手拍皇兒嬌小的身體,向兩個嬤嬤傳個眼神,示意她們過來哄麟兒入睡。
隨後,璟孝皇帝直視許妃,眸色帶有七分入骨的寒涼,沉面說道︰
「元嬌,你既與裕昭儀交好,該知她的身子一向不濟,自身又沒生養過,根本不懂如何抱孩子,你為何還要別出新裁將麟兒交給她抱?好在這次有驚無險,卻讓那些好事的奴才撿了岔去,便竭盡所能的挑唆主子與人失和!」
說話時,帝君一雙怨懟的目光再次鎖定顧雲汐。
顧雲汐內心陡然寒涼。
明明是自己救人在先,只因晌午在眾妃面前如實說了句話,自己反就成了罪人?事傳到皇上那里,自己倒被人描繪成了一個專會挑唆許妃與其他妃嬪不和的害人精?
這……這叫她顧雲汐去哪處講理?
「皇上!」
許妃倏然抬起頭來,沒有任何表情的顏面上,始終強壓著一絲不加掩飾的不滿。
錢皇後見了,忙是挑動眼眉給許妃使個眼色,及時截斷了她的話。
直起上半身,錢皇後攏手道︰
「皇上,後宮一向口雜是非多,皇上龍體日理萬機,素日為著前朝之事忙碌,本不該被女人之間的瑣事煩擾。
像這等賤婢自當掌嘴給個教訓,日後由許妹妹好生教便是。皇上不可再為她動氣傷神,保重龍體要緊。」
皇上煩惱的搖頭嘆氣,不耐的對顧雲汐揮手︰
「朕不想看見你!下去,自己掌嘴三十,只有知道疼了,你才會好好管住自己的嘴。滾——」
「奴婢……謝主隆恩。」
謝主隆恩,四字鏗鏘。
九五之尊,一句話決定生死,一句話就是聖旨。
鼻翼一酸,顧雲汐咬唇忍耐,臉色麻木的幽幽起了身。
在那冠冕堂皇的話說出口的瞬間,顧雲汐猶想起那年寶和殿上,遭奸人迫害的冷督主在對龍椅上的男子講出那四個字時的情景。
她想,當時督主的心,該是與她此刻一般,分明于江安賑災、辦馮鋆衡之案有功,不受賞反挨罰,該是何等的心灰意冷!
萋萋轉身,顧雲汐走出偏殿在庭院中央下跪,開始自己猛摑自己的臉。
「啪、啪」聲聲擊打響亮而脆利,兩側有內侍監督,一下一下的力道足夠才能作數。
蒼穹上空萬里無雲,接連不斷的響起冷傲陰柔的報數聲︰
「一、二、三……」
——
冷青堂得了報信,帶人疾步趕到儲秀宮外。
就在高高的紅牆拐角處,他看到一抹黃袍翩躚而出,急急的離了儲秀宮。
冷然問身後︰
「皇上為何會找屠暮雪的岔?」
一太監頷首︰
「回督主,午膳那會兒,奴才听說皇貴妃去過勤明殿。」
萬玉瑤——
冷青堂負手立于紅牆下,目送璟孝皇帝隆重的儀仗徐徐遠去,面容平寂無緒。
五指,在寬袖下狠狠的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