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
廖廚娘听聞顧雲汐說起「荔枝膏」時眉頭一皺,自顧自道︰
「娘娘不會不知吧,荔枝原是五月中旬的水果,當下已是七月了,哪里來得荔枝?」
她旁邊的李大娘用手拉拉她的衣袖,向顧雲汐那頭努嘴,憋著一臉竊笑。
廖廚娘見了有所醒悟,閃身退到一旁,對顧雲汐幸災樂禍道︰
「哎,既然娘娘吩咐你做,你就做唄。只有一樣,眼下別說是咱們小廚房,就是司膳房、御膳房那頭也尋不到鮮荔枝啊!」
既然娘娘有意要刁難這新來的,小廚房何必摻和,且看她過會兒如何空手變出荔枝來!
顧雲汐與廖廚娘對視間已將她的內心想法讀出個大概,一時抿唇輕笑,清淺明眸中有絲絲的精芒綻放︰
「不知咱們小廚房里慣做的冰水荔枝膏用的是何方子?」
廖廚娘不禁「哈哈」大笑。一听這姑娘的問話她便知她是外行,根本不會做什麼荔枝膏。
由此可見,那道「酥山」也是她撞了大運,僅會做一道冰品還被她逮到了機會,可以在眾位娘娘面前顯擺手藝。
廖廚娘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不來回答顧雲汐的提問,卻是轉頭對李大娘使個眼色。
李大娘臉色極喪的向前走一步,對顧雲汐硬聲道︰
「姑娘做得酥山,怎沒听過荔枝膏的來歷?以鮮女敕荔枝五斤取核壓汁,文火兌桂花、江米面慢煮一刻時辰,細篩濾去雜質,面漿入模具置冰室鎮兩時辰,月兌模後可食。」
顧雲汐垂目澹笑,表情胸有成竹︰
「您說的自是荔枝膏最為傳統的做法。奴婢制作荔枝膏不需半顆荔枝,味道堪與傳統荔枝膏如出一轍。」
「呵,口氣不小。」
廖廚娘冷笑︰
「我等在儲秀宮里伺候多年,從沒听過主料里沒有荔枝的荔枝膏。行,今日我們便來開開眼。」
「有勞姑姑,請予奴婢烏梅半斤、冰糖二十錢,生姜汁、砂仁、肉桂、丁香各一錢。」
「我來幫你。」
蘭心走過來,拉起顧雲汐到儲櫃前面,找齊所需材料若干回到灶前。
顧雲汐開始動手。
半斤烏梅入水煎汁,砂仁、肉桂入水煎汁,一刻時辰後兩濃汁出鍋,濾去雜質。
烏梅濃汁、砂仁肉桂汁、生姜汁混入陶罐,兌冰糖,再以文火慢熬。
顧雲汐將丁香研磨成粉,少時撒入陶罐中攪拌。
頓時便有汩汩的白氣漫出罐口,帶著一股神奇的荔枝甜香。
見火候夠了,顧雲汐拿木勺攪起罐中的膏狀甜醬,看粘稠程度就知荔枝膏制成了,逐將陶罐搬下灶台。
廚子們全都湊來了。
方才還對顧雲汐心存不屑的李大娘,此時卻對著陶罐眼楮發亮,自言自語道︰
「這倒怪了,我明明聞到滿屋的荔枝味,可這妮子確實一顆荔枝也沒放啊……」
廖廚娘一臉難以置信,搶過木勺盛起一些甜琥珀色的甜醬放在陽光下認真看了看,接著伸出舌尖舌忝了舌忝,立時瞳光大熾。
可很快她就臉色陰沉,二話不說將木勺扔上案板,賭氣出了廚房。
凡事太過出頭多會招致嫉妒。這道理,老早時顧雲汐與東廠南院三個廚子過招時就已經懂了。
見儲秀宮的大廚娘憤憤離場,顧雲汐默然勾唇,笑容輕微。
她將陶罐里的濃醬盛入五瓣水晶梅花碗里,叫蘭心端著存入冰窖了。
回到耳房歇息時,蘭心端來兩碗飯。眼看顧雲汐忙了整個上午,連午飯還沒有按時吃上,蘭心特意給她留了飯菜,專門等她空閑下來一起吃。
兩人對桌,邊吃邊聊。
「暮雪,上午的事真要謝謝你幫我。沒有你的那道酥山,我肯定要被錦竹姑姑拿去暴室受罰了。」
蘭心感激的說完,將自己碗里的大臘鴨腿夾給顧雲汐。
顧雲汐咽了口菜,微蹙細眉,容色沒有一絲欣喜,反倒像是被幾層愁雲壓著︰
「我這樣做太過強出頭,定是會惹廖姑姑不快了。」
蘭心不以為然,一翻眼楮︰
「別理她,她就是嫉妒。你沒覺得她天生就是一副苛刻凌厲的嘴臉,自己見識少,又固守陳規,別人比她有本事她便嫉妒。
不過我真是佩服你那荔枝膏的方子,真是絕了……」
顧雲汐笑意牽強,垂目陷入回憶,淡淡說道︰
「荔枝金貴,小時看著別人吃,自己吃不到,便反復琢磨,用不同的香料多次勾兌嘗試,才得出這道方子,權作望梅止渴……」
那時候,她人生中第一顆荔枝,還是顧雲瑤偷偷塞給她的。那香甜的味道,揉了姐妹情誼,可以叫她記一輩子。
「你真能耐!」
蘭心憨憨的笑,之後打听著︰
「暮雪,上午的女兒會好不好玩?皇上那些女人是不是個個容色艷麗,貌如天仙?」
顧雲汐放了碗,容色呈現幾分傷愁︰
「別提了,長得極美卻是些內心狠絕之輩,一言不合就開斗,將氣氛搞得沒意思。」
「這算什麼?那麼多女子侍奉一個夫君,自然都想讓自己更加出眾。腳踩別人向上爬,對她們而言再正常不過。」
蘭心輕松說著,搖搖頭,繼續往嘴里扒飯。
顧雲汐沉默須臾,舉目看向蘭心︰
「你和我說說,那位瑾婕妤是個什麼來頭。我在貢院修習那會兒常听貢女議論裕昭儀,說她如何如何得寵,倒沒听說她還有個妹妹。」
為探听顧雲瑾的事,顧雲汐索性對編了謊。
蘭心對自己的好伙伴知無不言,抹去嘴上的油花,一本正經說道︰
「都說裕昭儀與瑾婕妤原是一對姐妹,裕昭儀比妹妹更早入宮。當初她得寵時,瑾婕妤身為才人,卻被皇上冷了多時。
那她自然不會甘心。就在去年寒食節夜間,趕上皇上餓得緊,傳了些冷食。
結果你猜怎麼著,抬進勤明殿的竟然是瑾才人。她那時衣無寸縷、渾身上下被各種蔬果、青團、烏稔飯包裹得嚴嚴實實,被太監以手架擺到龍案前。
那後宮的女人大多恪守宮規,誰也不曾給過皇上此等享受。那皇上見瑾才人如此情趣,自是受不了了的。
之後便將人和飯一同吃抹干淨,第二天便提了瑾才人的位份,又給那道人肉菜賜了名,叫什麼……哦,肉台盤!」
肉台盤?
蘭心一口氣說完,就看見對首的顧雲汐好似被定了身,一副五官錯位的尷尬嫌棄表情,哈哈笑了一刻,才繼續道︰
「你也覺下作是不是?可皇上他老人家喜歡啊。若非對上他的口味,東宮皇後豈能容下瑾婕妤?不過,也有人說瑾婕妤背後靠的是萬皇妃。」
顧雲汐垂目不語,牙齒咬著筷子頭,內心活動不停。
那些傳言的說法確有合乎情理之處。
曾經顧雲瑾得罪了冷督主,被褫奪入宮資格。爾後西廠接手貢院,顧雲瑾順利入宮承寵,又使盡不恥之手段爭寵,可見該是上了明瀾的船。明瀾、西廠背後的勢力,不正是皇貴妃嗎——
此時顧雲汐暗自嘆氣,想來這宮闈之中,各種關系、各實力盤根錯節,彼此聯手或是相互爭斗,真真兒復雜的很。
若然一步走錯,在前面等待著的恐怕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