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東廠的一路上,馬車里的三人都是各自沉默的狀態。
人一旦輕閑下來,就有更多時間開始浮想聯翩。此時,在冷青堂腦子里不斷作怪的正是明瀾帶來的那本工筆畫小冊子。
那些無意間躍入眼眸的靜止畫面,旖旎盎然,引人無限遐思,好像是被賦予了無形生命的鬼魅,正在冷青堂眼前激烈活動著、翻滾著,驅之不散。
恰恰此刻,顧雲汐就坐在他的身邊,扮相玲瓏標志。
驟然,頭腦中惡念叢生。若是把這麼個婀娜清俏的小人兒推倒,覆在她似水柔滑的身軀上細細體會那些畫面,看她一副隱忍而享受的嫵媚神色,不知會是怎樣刺激的景致……
冷青堂只覺渾身的血液急劇膨脹,身體某處的緊迫不可遏制——
「督主,你們把明公公怎麼樣了?」
顧雲汐留意到冷青堂和程千戶從上車那時起就一臉的嚴肅,不覺對明瀾的處境心生疑惑。
「放心……他死不了……」冷青堂心不在焉的回答,甚是敷衍。
死不了,說明他還活著,就是狀況不太好——
察覺督主的神色不太對勁,顧雲汐沒敢繼續追問,閉了嘴不再吭聲。
冷青堂不自在的往一側挪了挪身,刻意拉開與顧雲汐的距離,轉手掀起車窗的簾子,對著車外濕冷的夜色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顧雲汐的身子輕輕顫抖,兩臂緊緊環在一起。她穿的是煙籠的紗裙,長袖褙子料子不厚,于深秋季節里是單薄了些,夜風灌進來,吹在她身上確實有些涼。冷青堂見狀,又體恤的落下了簾子。
離東廠越來越近。
一股濃香的羹湯味道飄進來。冷青堂向車外看,已到落茵街了。
漆黑寂靜的街道旁邊只有一處亮著燈籠,是個賣夜宵的小攤,手推車旁側的火爐上煮著口冒著熱氣的大鍋,香噴噴的味道就是從鍋子里面冒出來的。
「下車吧,吃點東西暖暖身子!」
冷青堂剛吩咐完,車夫立刻泊了車。後面的馬車隨即也停了,蕭小慎他們三個跳到地上。
「督主,怎麼啦?」
蕭小慎以為督主吩咐有事做,迅速跑過來,他師父程萬里對他說︰
「等等再走,先吃東西。」
攤主是個老者,須發燦白,六十歲上下,看到有客光顧,忙笑臉相迎。
六個人圍了桌子,程萬里代督主要了六碗餛飩。
片刻餛飩出鍋,熱氣騰騰的盛在瓷碗里,依依擺到各自的面前,看著就叫人身子發暖。
顧雲汐確實餓了。
一早上忙著炙璇花酥,下午梳妝打扮與明瀾見面之後又趕回東廠換裝。一番折騰,中午吃的那點東西完全消化干淨了。如今秋夜寒涼,她穿著較少,身子冷也易感覺饑餓。
縴縴素指捏了湯匙,撈了只鼓得好像小豬的白胖餛飩,略略吹涼就囫圇塞進了小嘴里面。
餛飩真香!鮮女敕的雞肉調了麻油、五香粉和少于鹽拌成肉糜,筷子挑成肉丸子包進精面粉 的細面皮內,投入棒骨久熬的老湯中煮。
肉熟出鍋,八個大餛飩一碗,向濃稠女乃白的棒骨湯里撒幾粒綠油油的小蔥沫,綴以少許紫菜、海米,絕對堪稱色香味俱全的深夜美食——
顧雲汐連吞了三個餛飩,身上可算有了些熱乎氣。
冷青堂倒不覺餓,只喝了幾口骨湯,然後偏過頭去,含笑看著身邊的顧雲汐一口一個餛飩吃得起勁,目光溫和而滿足。
程萬里很快吃光了一碗餛飩,目光投向督主,很是無奈。
要說以自家爺的品貌和官階,這些年什麼美貌的女子沒見過?之前也有不少想要巴結東廠勢力的官員、賈梟給他送過女人。可在她們面前,這位爺扮得倒真像是個太監,面對美女的投懷送抱永遠都是目不斜視、無動于衷,最後直接將她們便宜給自己的手下們,這做法的確讓程萬里省了不少心。
可如今面對顧雲汐這個稚氣未退的小女孩時,他為何又一副完全沒見過的女人似的,眼里心里盡是些兒女情長的憐愛——
將自己碗里的餛飩撥了些給顧雲汐,冷青堂問大伙︰
「誰要再添?」
「我!」蕭小慎和袁淺同時舉手,半大小伙子正是力大能吃的時候。
攤主再下了兩碗餛飩。等待出鍋的那會兒,蕭小慎盯著顧雲汐看,嘴里不住傻笑。
顧雲汐以為是自己的吃相不雅引他恥笑,一手撫了撫發燙的臉頰,窘迫的瞪他一眼︰
「小慎哥,你干什麼呀……」
「嘿嘿,雲汐妹妹穿這身紅妝真好看,像個新娘子。」
他嬉笑,口無遮攔。十擋頭袁淺立刻在桌下踩他一腳︰
「看什麼看,老實吃飯!是你看的嗎?」
七擋頭手捋小辮胡子,目光掃過督主與顧雲汐,默然微笑。程萬里懊惱的搖頭,一聲輕嘆。
「……」
顧雲汐愣了愣,被他們異樣的舉動搞得茫然無措,隨後向蕭小慎嗔一句︰「討厭!」
冷青堂眨眨眼楮,抿唇微笑附和︰「確實,是好看!」
棕眸中現過一抹慌亂,她澀然垂了頭,不敢去迎督主的目光。
吃飽喝足,冷青堂送了攤主一錠金子,眾人繼續趕路。
回到東廠已是三更半夜。南院里面靜悄悄的,滿地月色,銀白如霜,散發著迷蒙、夢幻的色彩。
冷青堂一直跟隨顧雲汐走到她的屋外。
「進去吧,好好歇著,今日辛苦丫頭了。」
輕聲說完,他的頭低了低,將眼前曼妙精巧的人兒認真的細看了一遍。光滑細女敕的小手像是打了粘膠,令他一旦拉上去,再想放開時總是感覺到吃力。
最終他還是不舍的松開了她,向房門的位置輕輕揚頭,示意她早些進屋休息。
「督主,我……我回去了,您也早點休息。」
她本能的察覺到督主周身的氣息異為火熱,仿佛一團冉冉的烈焰,熾熱的溫度燎燒不斷,使她內心惶惶羞澀。
蓮步輕移,沒走多遠就踩到了拖地的裙擺,婀娜身軀旋即向著堅硬的青磚路面上傾去。
顧雲汐一聲驚恐的長吟,細腰被雙堅實的手臂牢牢攏住,身子即刻跌進一方溫暖的懷抱。
「丫頭,沒事吧?!」
冷青堂目送著顧雲汐回屋,方才見勢不妙及時伸出援手,才使她又一次免受傷害。
虛驚一場——
盡管如此,她還是被剛才那突如其來的場面嚇了一跳。
顧雲汐靠在督主的胸前急喘,兩只小手不由自主緊抓了他的衣襟,嬌小身軀在他有力的雙臂間桀桀顫栗。
驚魂未定,我見猶憐——
一股難以平復的渴求猛然涌上來,如投下一粒細小的石子,輕易便擊碎了頭腦里長久固守著的理智。
向顧雲汐滑膩精琢的下巴伸出手去,他輕輕扳起她的臉。
深寂的夜色中,她的瓜子小臉柔白可人,在璀璨星辰的投射下散發出瑩瑩誘惑的光彩。清秀的眉眼,精致的瓊鼻,粉紅的櫻唇,暴露在褙子對襟上方凝脂修長的頸子……一襲大紅曳地長裙,透出她一種超月兌年齡的嫵媚韻致。
四目相對,時間恍若在這一刻戛然靜止——
夜色沉沉,督主站在銀皎月華之下,被清冷而靜謐的顏色重重包圍著,黑色衣衫緊裹了欣長而堅實的軀體,線條越發優揚,在夜色中總是那樣瀟灑、落拓。微風吹過,他的一頭烏發隨風而舞,從燦白的面龐輕輕掠過。沉浸在清涼月色中的一張臉,輪廓清晰、俊逸。鼻梁高挺筆直、薄唇刀削,修長的劍眉下,一雙深邃無邊的黑眸仿若此刻的夜空,光芒閃耀轉動,重重疊疊的使人心動神迷。
他定定的望著顧雲汐,目光灼灼,千思萬緒化作一聲深情的呼喚︰
「雲汐……」
沉緩的聲音傳蕩在午夜里,綿長而幽遠,尾音帶著微微的顫動。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喚以閨名,對內心深處百轉千回的情愫不再加以任何掩飾——
他的丫頭立刻如一只受驚的小鹿,將一雙杏眼擴得更大,彎長濃密的睫毛輕輕抖動,粉唇半張,水潤潤看向他的眸子里盡寫了慌亂與錯愕。
督主不再隱忍、不再矜持,不顧一切擁緊胸前縴柔的身軀,火熱的吻佔據了她的櫻唇。
頭腦里一片空白——
她呆呆的忘記閃躲,似乎也不想閃躲。
視野中,督主的臉已放大到極限,此刻的面部表情令她看不真切。
顧雲汐順勢降下長睫,乖乖緊貼督主結實的身軀,任由他的吻在她唇上肆意索取。
滾燙的薄唇,堅實的懷抱,隔著衣衫不斷傳來炙熱的溫度,已然將顧雲汐的身軀融化為一灘柔軟的水兒。
世上有些事情,總是無師自通的……
突然間院門被人推開了,悶頓突兀的聲響打破了院內緋色纏綿的氛圍。
冷青堂與顧雲汐被意想不到的變故驚到,驚慌失措的抱在一起,怔怔注視著程萬里粗壯的手臂一邊拎一個大水桶,晃晃悠悠走進院子。
緩過勁來,冷青堂惱羞成怒,俊臉上再難掩飾紅潮的泛濫。
「誰讓你進來的——」一聲咆哮,督主暴跳如雷。
程萬里笑意盈盈,臉色平靜如常︰
「屬下打了熱水送過來,給督主淨淨身子。等會兒再給雲丫頭打兩桶,忙活一天,泡個熱水澡睡覺最是舒爽。」
說完,粗壯的手臂提著熱氣騰騰的水桶,自顧自進了冷青堂的屋里。
「我……我回房了。」
顧雲汐掙開督主的懷抱,提著裙擺轉身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間,驚羞與落寞的神色交織在一張精美絕倫的臉上。
冷青堂不好再攔她,注視她進了房間關緊了門才大步流星回了自己屋里。
程萬里已經在大浴桶里放好了熱水,提起空桶正要出去,迎面踫上面色僵硬冷戾的督主。
「你!程萬里你老小子有種——」明知他是故意跳出來攪局,冷青堂無盡惱火,抬手直指他痛罵一句。
程千戶憨笑︰
「督主息怒,明日屬下就搬來南院與您同住。這院子里人多會更熱鬧些……」
「你敢!信不信本督罰你半年官俸!」
冷青堂揚起下顎瞪向程萬里,語氣威壓,想要通過恐嚇的方法逼迫這腦子一根筋的千戶大人打消念頭。
搬來南院,這邊就多了雙時刻盯著他一舉一動的眼楮,還教他如何隨心所欲與他的小丫頭親親小嘴,拉拉小手?
沒成想程萬里依舊滿面春風︰
「督主隨意!屬下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留在東廠跟著督主有吃有喝足矣!呵呵……」
「你……」冷青堂徹底無話可說。
就算他對程萬里有諸多的不滿,可心里面最清楚他的為人。他之所以表現出如此執拗,完全出自對主子的忠誠、維護。
寒鐵般生硬的表情緩和下來,冷青堂無奈的嘆息過後,疲累的對程萬里擺手︰「下去吧,好生休息。」
「是,屬下告退。」程萬里提了木桶,走出去的瞬間表情卻變得凝重不堪。
回來的路上,督主在馬車里局促緊張的表現被他全部看在眼中,不免為此憂心。
無論如何他都要加強防範,務必看住了自家爺和顧雲汐兩人,就算從此會遭督主埋怨。為了保全自家爺,他時刻提醒自己絕不可掉以輕心。
他清楚,事未成之前任何環節都禁不起半點紕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