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時節,陽光明媚。幽遠湛藍的天空上掛了幾片薄如紗翼的雲彩,那種極致明淨的顏色總是看得人心曠神怡。
上午,督主冷青堂很早就離開東廠,入皇宮參加早朝去了。
顧雲汐用過早餐後便開始收拾屋子。
昨夜一陣秋風,院子里落了一層黃葉。早起那會兒,伺候這院子的廠役孫秉用柳條編的大掃帚清掃了整個院子。
顧雲汐準備去街上買些甜橘醬,藕粉和栗子仁。再過些日子便是大羿國隆重的重陽節,她要用這些材料做重陽糕和九品羹。
推門出去先看到院子里面又一層的落葉。秋天就是這樣,稍微有點風吹就會掉下一地落葉,怎麼掃也掃不干淨。
顧雲汐從前在幽築貢院干活干慣了,最看不得一點亂糟糟的地方。孫秉去別處忙他的活了,她不想再麻煩他,就抄起掃帚從院子一角開始掃,又把枯葉攏到竹編的簸箕里面,準備走出南院倒掉。
迎面踫到一身便裝的蕭小慎,腋下卷個包裹,樣子神神秘秘。
顧雲汐端著簸箕打量他,看他穿得一身暗紅斜襟窄袖短衫,衣襟和袖口處用玄色的絲線繡著騰雲祥紋,腰間束玄色祥雲寬腰,暗紅的長褲扎在薄底錦靴之中。身體外面,罩的是件素白的直襟無袖長袍,頭上只用緞帶束著正中的發髻,未戴帽子。
平時看慣了他穿官衣,突然間換裝,整個人倒是瀟灑,平添出許多的英氣。
「小慎哥,你這是干什麼去?」顧雲汐不解的問。
「我也給你帶了一套,趕快換上!」
蕭小慎不解釋,直接將取出腋下的包裹往顧雲汐懷里塞。
「干嘛啊?我還要去倒廢物呢!」
「哎呦你快點!」
蕭小慎奪了簸箕直接扔到院牆角,把包裹交給她。
顧雲汐打開看,是一套墨青的男裝。
蕭小慎這時才說:
「我的衣服,你換上試試應該差不多。今天中午趙擋頭做東請幾個擋頭吃飯,換便裝會方便些。你快點哈,大伙就等你了。」
「督主還沒回來……」
「每回他入朝都要晌午才回,沒事,我們幾個早去早回。再說他前日不是還囑咐我多帶你出去走動走動嗎!」
「好吧……」顧雲汐又看看衣服,勉強點頭。
出去走走也好,正好可以帶手買些食材回來——
看顧雲汐只答應沒有行動,蕭小慎有些不高興,嘟囔著:
「哎!我可事先說好,我是看你除了番衛的衣服就再沒男裝了,才好心給你我的衣服,我可沒別的意思。再說,這衣服根本就是新的,是去年我老家來人帶過來的。我一年四季都穿官服,能有幾次換便裝的次數?」
「你真嗦!我又沒說什麼,換上就是了!你等著!」
顧雲汐沖他歪嘴扮個鬼臉,扭身進了南院。
很快人就從屋里面出來了。衣服換上了,就是明顯的肥大。蕭小慎捏了下巴,反復看過,搖搖頭:
「雲汐妹妹,你是該多吃點了!」
「別耍貧嘴,快來幫我!」
顧雲汐對他攤開胳膊,神色無奈的求助。
蕭小慎幫她卷了卷袖口,又彎下腰去,幫她將冗長的褲腿塞進皂靴。再一看,除了人瘦、衣服松垮外,整體還算利落。
顧雲汐隨蕭小慎出了東廠的大門。三番隊的擋頭趙無極和一番的艾青、四番的白奇英、七番的蔣雄、十番的袁淺已經聚在一起了,大家都是便裝。
看到顧雲汐和蕭小慎來,趙無極白胖的大圓臉笑成了彌勒佛。
這人是性情中人,好交朋友。住在東廠這些日子,顧雲汐和他處的挺熟。
「雲官兒啊,今兒趙叔帶你們去個好地方吃飯!」
「趙叔,今天什麼日子啊,你怎麼想起請客了?」顧雲汐笑眯眯看著他問。
「告訴你啊,今天是我的生日。昨天兄弟們開小局耍錢都讓著我,我贏了不少,這錢就當請客的飯錢,是我回報大伙的!」
這趙擋頭,會做人,也會算賬——
他看看在場的人,一手轉動兩個實心鑄鋼的按摩球,一手揮動招呼大伙一聲:「現在人齊了,咱們走,去抱月樓!」
顧雲汐看看左右,詫然問:「趙叔,還有幾個擋頭呢?」
「總要留人看家不是?還有人是因為公務去不了。咱們先去,回來給他們帶點好東西,走、走!」
趙無極一聲令下,一行人浩浩蕩蕩向北面的「落茵」街行進。
落茵街是京畿最繁華、最熱鬧的市井地界。街面很寬闊,兩旁各色商戶林立,牌匾、旗幟緊簇。也有零零散散的小攤販扎在路邊叫賣不止,往來人聲嘈雜,喧鬧非凡。
眼下時辰還早,一行人先在街面上隨意溜達一陣,陪著顧雲汐把她想買的東西都買全。日頭正中,差不多也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了。
街拐角處開闊的三角地界矗立一座華麗的酒樓,正門上懸掛著匾額「抱月樓」。
走近看,只見雕檐朱紅如日中天,上有飛雲祥鳥畫棟,竹翠的欄桿承接了鏤刻菱形紋絡的軒窗,戶牖上高懸了綾紗的窗幕。酒樓總體高三層,一層散桌,二層雅座,三層是打尖住宿的客房。
眾人剛進酒樓,店老板就湊過來打招呼。
此人姓宮,四十來歲,身穿寶藍錦緞穿金百福圓文的長袍,頭戴同色員外帽,帽檐上一道明黃錦緞壓邊,額前綴有一塊水頭極潤的翡翠。
想來東廠的幾大擋頭是這酒樓的常客,看到趙無極引眾人走進來,宮掌櫃急忙湊過去,眉眼見笑。
「趙擋頭,小人有禮了。您這是……」上下打量便裝打扮的趙無極,宮掌櫃面露詫異。
「帶兄弟們過來喝酒,人多穿官服太扎眼!」
趙無極笑答,轉著按摩球,腆著微胖的肚皮:
「老宮,給我們找個雅間!」
宮掌櫃面露難色:「幾位爺今日來的不巧,樓上雅間全都客滿了,不如小人給幾位爺在樓下找個安靜的地方喝酒?」
「那怎麼行!」趙無極聞听立馬收斂起笑臉,一瞪眼楮:
「樓下那麼吵,我們兄弟怎麼說話?你去樓上找個干淨的雅間,把里面的人趕走,有什麼事你趙爺擔著!」
「這……」宮掌櫃為難。
看看趙無極帶來的人,哪個不是東廠有頭有臉的擋頭,他一個開店的哪里惹得起?
猶疑一刻後,宮掌櫃轉憂為喜:
「爺先別急,樓上有個寬敞的雅間設了兩張桌子,現在被一個公子包下了,他正獨自一人在里面喝酒。如果幾位爺肯屈尊與那公子共用一個雅間的話,小人這就上去問問他,能否給幾位爺讓出一張桌子。」
「行了行了,就這樣吧!反正他就一個人!」趙無極揮揮手:「快去,我們吃了飯還有要事在身呢!」
「是,是!幾位爺請樓上請。」
宮老板又一拱手,引領趙無極等人上了二樓,走到樓梯左邊的一個雅間的門口。
門關著,听不到雅間內的動靜。宮老板扣門,里面才有一記清音回應:「誰?」
听聲音是個年輕人。
「打擾公子,小人是酒樓的老板,有要事同公子商量,能否容小人進去說話?」
「……進來!」似乎想了一下,里面的人才答應。
宮老板把門開了很小的縫,整個身體幾乎是擠進雅間的。
顧雲汐隨大伙在外等候。雅間內隱約有對話聲音,過了不多時,剛才那年輕男子的聲音便升高了八度:
「你管我幾人喝酒?橫豎銀子一會兒給夠了你,你還要怎樣?讓你的客人到別處去,快滾快滾!別擾了公子我的興致!」
門再次打來一道縫,宮老板灰頭土臉的躲出來。見了趙無極表情無奈,卻又不得不陪出個笑臉:
「幾位爺還是樓下請吧,小人肯定給爺們找個清淨的位置……」
「他女乃女乃的豈有此理!」
不等趙無極說話,蕭小慎先火了起來。
就為了這頓,他早飯也沒吃,專門給肚子騰些地方,好在午飯時多裝點好東西。
如今到了飯點還沒吃上東西,他餓得兩眼直冒金星,恰巧又听雅間里的人高聲叫嚷著讓他們滾,蕭小慎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一腳踹開了雅間的門。
「喂!你這人別給臉不要臉,有銀子了不起啊!爺有的是銀子,就要這間房了!你給爺滾蛋——」
蕭小慎叫囂,率先沖進雅間,其他擋頭也跟著往里闖,口中罵罵咧咧。顧雲汐因為身材矮小,被大伙擠到隊伍最後。看不到雅間里人的面目,只听他用憤懣的聲音喝道:
「仗著人多,你們就這等的胡作非為?!我要是偏不肯讓地方呢?!」
吵鬧聲太大,其他雅間紛紛開門,有客人探頭探腦,出來看熱鬧。宮掌櫃不斷抱拳作揖,近乎哀求:
「各位爺,各位爺!全看小人的薄面,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啊!」
顧雲汐預感到形式不妙。他們幾個前來酒樓的目的就是吃飯,吃了飯還要趕回東廠。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今天是趙擋頭的生日,理應高高興興,沒必要因為一點口角敗了興致。
顧雲汐擠進雅間,串到大伙的最前面。
定楮看時,她發現這個雅間確實不小。兩張十人座的大圓桌子擺在里面,彼此之間竟然還有不小的間距。除此之外,雅間靠西頭的牆邊還擺設一組金絲楠木的矮櫃子和一架四折的侍女圖屏風。
偌大的空間內只有一位年輕公子,端坐在靠窗邊圓桌的上首位置。他的面前,擺著一壺酒,一碟花生米、一碟醬牛肉切片,和一把描金的白玉折扇。
他身穿潔淨的窄袖子白衣,外罩敞襟的白色無袖褙子。
此人年紀不過二十,卻生得極是俊美絕倫。一張美臉如雕刻般稜角分明,肌膚白皙之中有瑩瑩的光澤流動。兩道劍眉清晰高挑,鼻梁玉挺,削薄的唇瓣如若涂脂般紅潤。
他隨意垂著一頭烏發,只在頭頂正中綰了個髻,用一根月白的絲帶隨意綁著。一扇窗欞在他的身後虛開,有微風從窗縫貫入,那頭飄逸的發絲與細長的綁帶隨風交織浮擺,煞是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