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南信大步走出景陽宮時,又是眉眼冷峻、冠戴利落的一人。
行至外苑了見到九皇叔華南赫。
對方鷙黑的瞳眸驟然縮緊,已然注意到了帝君唇角一側清晰細密的傷痕。
風過,有什麼東西密密匝匝的透入心扉,那是無盡的痛楚與恨意。
「臣,華南赫參見皇上。」
避開帝君冷凜審視的目光,華南赫深躬一拜。
再起身時,又是滿臉的嘻哈放曠︰
「皇上,您大晚上的把微臣叫到您的後宮來,所為何事啊?」
自己這頭才詐出個源倉夫人,隨即就被錦衣衛帶進了皇宮,偏偏又是引到了景陽宮。
華南信,他到底對雲汐做了什麼!
帝君眉眼間笑意淺淡,眸底凝聚的精芒卻似天上的彎月,冷銳而涼薄。
手搭華南赫剛毅的肩頭帶他走遠些,避開跟隨的宮人︰
「皇叔不必拘禮,是朕該好好謝你才是。兩樁瀛使被害案件如今水落石出,真凶已經伏法,這些都多虧了皇叔你。
論勘察探案的本事,皇叔你比起朕的大理寺和東廠來,到底是技高他們一籌。」
吟吟笑聲如玉清凜,暗含了冷然的蘊藉,听得華南赫心頭一震。
男子急忙按壓了心頭怨痛凌亂的情緒,擺出隨隨便便的模樣,大咧咧把兩手攤開,迎著帝君冰冷的眸子憨笑︰
「皇上真是過獎了,臣哪會什麼勘察探案?所用不過都是些小計策罷了,哪里登得上大雅之堂?」
「呵呵,皇叔真是過謙了,再怎麼您也曾統領東廠千萬緹騎。想來也是寶刀未老,雄風不減當年。」
華南信的兩眸眯成一對彎彎的新月,棕眸中的冷霧凝為一抹流光,輕幽的蕩漾開來。
這一番話像是手握利劍之人猝不及防的出招,意欲一擊致命,將對方戳得體無完膚。
難道,華南信發現了什麼……
「皇上,您今兒個到底是怎麼了,說話如何這般不著邊際?」
藏在袖中的五指不受控的攥成拳頭,華南赫傾身緊鎖帝君年輕俊方的臉,神色驚詫︰
「您可是龍體抱恙?怎的說起胡話了?想那東廠提督歷代都是太監,臣怎麼可能統領過東廠緹騎?」
這副樣子,難道還未想起自己是誰?
可就是這副樣子,又能讓人相信多少?
帝君內心活動不停,容色微微有變,眼底深藏的冰冷在平靜中逐漸融化︰
「呵呵,皇叔素日里最喜玩鬧,剛剛朕不過是與皇叔說笑罷了。」
華南赫納納一笑,長呼口氣︰
「嚇死臣了,皇上一句玩笑不打緊,臣險些就要斷子絕孫了。」
華南信冷傲含笑的眼光在皇叔的周身繞了一圈,又兜回到掌心里的小瓶上。
指月復輕緩輾轉于瓶身,反復品味著那里瓷冷堅硬的觸感,帝君的提問聲音微有模糊︰
「皇叔,那兩件案子原本與你無關,你只管在府邸里吃好喝好玩好便是,何必來趟這渾水?」
「渾水?」
華南赫謹慎的覷著帝君的表情,連一絲微小的神色變化也不放過,自己則持著一臉的篤定正色︰
「此事發生在宮里,可是關乎皇上,關于華南皇室榮辱的大事,如何能稱之為‘渾水’?
當年承蒙皇上不棄,是您將臣從荒遠的西夷接回京城,又贈予府地金銀。臣感恩戴德至今,一心只想得遇機會,報答皇上的厚待之恩。命案一事正是臣報恩的大好機會,臣願替皇上排憂解難。」
「說得好,」帝君直視信誓旦旦的男子,笑得陰毒蠱惑︰
「想來你我叔佷同心,確是叫朕好生的感動——」
旋即負手回身,帝君犀利的目光越過疏密交疊的暗淡樹影,冷硬生生的直刺向景陽宮內苑,幽遠莫名。
「眼下,朕還有一樁心結未解,這便是深夜傳召皇叔的原因。」
華南赫半張的薄唇輕輕哆嗦不已,本能的低頭,不想自己正在一點點變得怔白的臉色被狡猾的帝君輕易窺了去。
這事,與雲汐有關!
「……皇上有何差遣,吩咐便是。臣…甘願赴湯蹈火……」
「赴湯蹈火自不必了。」
帝君回眸,淺笑深邃復雜,似是看穿了華南赫的躊躇,不耐的打斷了他虛偽的賭咒發誓︰
「接下來朕交代皇叔做的事非常簡單,對你而言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你只需將這瓶牽機毒,喂給雲妃。」
帝君把瓷瓶遞向華南赫。
「……」
沉默的對視間,帝君陰沉不定的容色讓華南赫驟然感受到一股子蝕骨透徹的寒涼,在攀上脊背的剎那間便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內心仿若被千百利刃穿刺,痛得他不能呼吸,不能思考,沉重的雙腳再無法挪動半分。
「為什麼?皇上為何要毒殺自己的寵妃?」
華南赫克制著內心的掙扎,緩緩的問向帝君。
他難以想象此時此地自己的神情,該是什麼樣子。
帝君眼底滑過狡黠的幽光,仰面微笑道︰
「鄭氏是朕的寵妃不假,然她自身不檢,私下與阪田相約的行徑即便為公事,也已經壞了後宮的規矩。
朕按照祖制褫奪她的妃位,再賜她牽機毒從此任由她在景陽宮里自生自滅,也是無奈的事。」
「可,為何非要臣動手!」
帝君凝視華南赫挑圓的眸子徐徐慍了猩紅色,沉寂一刻,清峭的開口︰
「皇叔方才還在發願要報效皇恩,眼下這麼點小事,朕既叫皇叔做,皇叔只管去做。
由你動手,也可解了朕的另一重疑慮。」
「什麼疑慮?!」
華南赫想也不想就硬生生的追問,一雙鋒芒畢露的目光逼視著面前的瓷瓶,是對它本能的抗拒。
帝君清冷如刃的眸光亦緊緊鎖著華南赫,像要把他逼至前無去處、後無退路的死角。
趁他還在猶疑之中,帝君將瓷瓶塞進他的掌心,為他合攏五指,一絲輕音縹緲于他的耳畔︰
「皇叔把差事做好,朕自會告訴你。除此,朕還會給你攝政之權,讓你報效朝廷,得償所願。」
華南赫身形一顫,慢慢低頭注視著掌心,凝眸之際被那瓶上的金蓮纏絲迷離的光暈蟄了兩眼,逐的蘊起一泓溫熱。
他將包有毒藥的容器狠狠握住,指骨被瓶身堅硬的外壁硌到生疼,也麻木到渾然不覺。
恍惚之間,華南赫被梁縝帶入景陽宮內苑,于正殿前看那雕琢花樣精巧細密的門扇慢慢的開啟。
燈影深深之處,她身著素衣與他遙然相視。
繾綣的眸,在被深秋清涼夜風搖動的溫柔燭光里淺淺的暈開,依如曾經柔軟甜美的夢境中相遇。
殿門合閉,再無旁人可打擾到他們。
清淺一笑的那刻雲汐看到了他手中的藥瓶,也深深感受到他寒涼幽暗的面孔下隱忍的灼痛絕望。
心底的酸楚與割據令她不堪重負,她極力忍住眸中洶涌的淚意,神色冰冷一變,低沉的問去︰
「王爺前來,可是為本宮送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