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各揣心思

作者︰四月的顰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禪房里,慧蟬大師身著嶄新的僧袍、袈裟,盤坐蒲團,靜候仁憲皇帝華南信的到來。

一側,大武僧挺身屹立,狀如鎮河寶塔,注視正默誦經文的主持,幾次欲言又止。

片刻,老和尚自蒲團上舒展四肢,緩緩起身,恭敬立于佛龕下,對上首的金身菩薩合掌拜了三拜。

「少時你與弟子們都不準多言,有任何事發生更不得動手。」

松弛的眼皮不撩半分,慧蟬頷首徑自出聲。

聞听此言,大武僧別過頭去,表情凝重︰

「顯王爺將那二人送出寺廟時您為何不加阻止?

慧蟬仰面,注視龕中慈眉善目的菩薩,長聲嘆息︰

「上天有好生之德,想來九王爺跟隨老衲參禪近一年,也算老衲半個俗家弟子。

眼下他塵緣未了,如能就此尋回本心,振奮重生再不必終日迷迷惘惘,老衲也算救人一命,功德圓滿。」

大武僧遁然心頭發慘,眉眼桀桀而抖︰

「您成全了別人,皇上又豈會放過您,放過一寺的弟子?」

老和尚神色坦然,念聲佛號緩緩闔目︰

「阿彌陀佛,地藏菩薩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任何後果,老衲願一臂承擔。」

……

盛夏時節,蒼穹無風無雲,天微亮的光景便是悶熱得緊。

儀仗即將出發,一聲怒哮震出了玉輅︰

「這個時辰你竟想起讓朕去叫九叔過來?慧貴妃,朕看你這腦子是越發的不靈光了——」

五色九龍雕紋的金盤之下,華南信凜然巍坐,憤怒的雙目橫向輅下的女人,濁紅的眼底淬著火星。

龍袖一擺,他狠狠落下水晶珠簾。

「皇上,臣妾知錯了。臣妾原以為皇上與九皇叔感情甚好,且皇叔也曾多次到永露寺清修參禪,故而……」

「好了,你給朕住口!」

不等女人說完,華南信便不耐煩的震聲打斷了她。

他的身邊,靜樂郡主譏誚的斜了慧貴妃一眼,兩手挽住帝君的臂膀,笑意疏冷︰

「好了皇帝哥哥,莫要生氣,吉時到了,我們快出發吧。」

昨日听聞皇上要帶後宮嬪妃到永露寺進香,靜樂當即前往勤明殿死磨活磨,終于說動華南信帶她一同前往。

女兒節那晚慘遭九叔的拋棄,在經歷絕望與悲痛後,女孩冷靜下來,反復思忖,終于認定了內侍小喜子當初的說法非是無稽之談。

她的九叔,確實對景陽宮的騷狐狸上了心!

靜樂郡主又氣又恨,自是意難平。

此番她到永露寺,為的就是好好看清楚雲貴嬪那滿臉痘瘡的丑態。

女孩甚至暗自盤算,如果當時能有合適機會,她還要將那丑八怪大肆嘲諷一番。

靜樂要讓那不知廉恥的骯髒女人認識到,憑她,根本沒有資格來和自己這年輕、貌美又多金的郡主去爭搶那位冷峻華美的男人。

此時坐在玉輅中,听到慧貴妃提起九叔時,言語之間那種一語多關的暗示頗有些怪異,女孩不禁心火大熾,暗自生出幾多懊惱。

慧貴妃在車輅外攏手站得規規矩矩。

眾目睽睽之下遭了責罵,她微垂的臉上沒有半分怨懟,悄生彎動了盈盈的美眸,紅潤的嘴唇掬起恍是詭譎陰翳的笑靨。

這話,本是故意說給車里的二人听的。

當初皇上突然丟下政務出宮直奔九王府,同日東廠番隊殺向了永露寺的消息,已在後宮中不脛而走,引起了眾多的猜測。

很多宮妃嘴上不說,心里卻跟明鏡兒似的清楚,那場變故與雲貴嬪和九王爺有關!

如今慧貴妃的話意,自是向帝君與靜樂郡主傳達一個信息,九王爺有事沒事就會到永露寺听佛,而景陽宮的狐狸精,現下正在那處避痘修養。

這一個皇叔、一個佷媳,二人想要見面的話,自然有的是機會。

慧貴妃之所以不擇手段,為的是讓皇上相信,他一心呵護寵愛的女人背叛了他,瞞著他做出了與人私通的不倫之事。

而她成功了。

華南信此刻身軀僵硬,俊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確實被女人那番刺耳的言語氣到抓狂。

這位貴妃,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怎麼就這麼多嘴,偏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什麼,九皇叔時常到永露寺參禪?

就不怕听者有心,這傳揚出去成何體統!

華南信越想越氣,握拳猛砸身邊金水穿雲角龍車柱,眼光犀利的貫穿輅外頷首低眉的美艷女人,帶著沙啞的嗓音威喝道︰

「滾回你車里去!梁縝,傳令出發。」

大太監躬身,抖擻素白的拂塵,陰柔的嗓音刻意拖長︰

「皇上起駕,禮樂開道——」

文武官員、禁軍、錦衣衛、宮人組成的隊伍浩浩湯湯,簇擁著十幾輛香車玉輅,徐徐的離開了皇宮。

華南信端坐在玉輅中,冷然無緒的眸光越過婆娑的珠簾,看向提前被禁軍清場、已變得異常清靜寬敞的街巷。

若有所思一刻,他忽而轉面看向身邊的女孩,輕笑一句︰

「瑩兒,你猜九叔現下在做什麼?」

女孩身軀一震,直眉瞪眼去迎帝君兩只狡猾眯細的黠眸。

「他…他能做什麼呀,自然是窩在府里飲酒作樂了。」

女孩內心「突突」虛跳,容色僵白,一壁回答著,一壁抬手撫模鬢邊的鏨金點翠八寶琉璃步搖。

帝君食指搔弄眉翼,清冷的眸底閃過一抹精芒︰

「天氣大好,總窩在府里做什麼?橫豎儀仗少時路過九王府……梁縝,你派人快馬先行去傳九叔過來。」

車上的女孩驟然臉色大白,扯住華南信的龍袖,失態的叫起來︰

「皇帝哥哥,你想做什麼啊?九叔、九叔…此次您攜後宮女眷出行還是別叫他了,免得他言語無狀,徒增是非!」

「為何啊?」

華南信邪邪勾唇,豎起大指對準車的後方︰

「那些大臣們都能跟著出來,為何九叔不能?你不是一向愛他嗎,難道此時不想見到他?」

「我……」

靜樂怔然啞口,一股子莫名的惶恐襲上心頭。

看來,皇帝哥哥真是對那慧貴妃夾槍帶棒的一番話動了心思,準備派人去扣九王府的大門,以做查看。

女孩坐在車輅里憂心忡忡,眉眼焦灼的看著搖曳的珠簾對面,一禁軍折返,駁馬回報︰

九王爺華南赫不在府中!

猶如晴空霹靂在頭頂上方炸開,靜樂郡主一時容色劇變,只覺身子一空,瞬間好像墜入了無抵凜寒的深淵,全身冰涼無溫。

心房被利刃剜割的痛楚令她窒息,她強行忍耐著,緩緩驅動目光,窺向一側龍袍加身的年輕君王。

他依然持著巍峨英挺的坐姿,清俊的容顏旋繞著氤氳難散的冷霧,唇畔一抹淺然笑弧陰森而猙獰,使人看上一眼便是心悸顫抖。

空氣沉悶的繃緊,像是在人的身上壓了萬斤磐石,筋骨錯位的響聲錚鳴慘烈,猶在耳畔。

……

抵達目的地後,彩旌禮樂儀仗停駐在了山門外,僧人們將帝君與宮妃、大臣迎入寺廟。

上香的過程對于華南信而言只是形式罷了,他此刻迫切想要見到顧雲汐。

靜樂郡主在祈福時心神惴惴不安,憂懼的目光時時關注著華南信的臉色。

一行人中唯有慧貴妃最是得意。

她身姿翹楚的站在高懸的經幡下,縴縴妙手拈香點燃,恭敬的供入香爐,合掌落目,好不裝腔作勢。

她外表看似中規中矩的祝禱著,實則內心正在咒罵不休︰

「活該!姓鄭的賤人,騷狐狸,敢和本宮作對,本宮就叫你死無全尸!」

上香祈福儀式才一結束,華南信就舉步奔出大雄寶殿,風馳電掣般的跑到皇室女眷清修的禪院。

知棋、磊公公和宮婢岫玉垂首跪在滿月門外接駕。

「雲汐,朕來看你了!」

華南信無視這三人的存在,大步流星穿過滿月門。

靜樂郡主緊隨其後,衣袖內兩只小手攥得牢固,已然緊張到忘記呼吸。

「雲汐?」

還沒忘記天花會過人的事實,華南信只在屋外停身,面朝門扇又喚了一聲。

還是沒有人應。

帝君立于廊下側耳听了听,猝然一腳飛起,狠狠踹碎了木門。

禪房內空無一人。

被他一路上反復揣測的兩人,都不在里面。

偏在這刻,慧貴妃微微側頭,眼波如絮般輕飄飄的流轉,掃過良妃嚴妝嫵媚的芙蓉面。

對方看到,立刻持著副純善樣貌,困惑的問話聲在人群里高高揚起來︰

「哎,這雲妹妹也是怪了?明明生了滿身痘瘡,居然還有心思外出玩耍哪?」

在她身邊的莞嬪兩指攪著香帕,細眉輕佻飛揚,拿聲拿調的接茬繼續道︰

「是啊,要說也巧,今兒個咱們怎麼找誰誰都不在?九王爺如此,這雲妹妹啊,也是如此。」

「呵呵,大熱的天咱們來了,卻不見了主人……」

「真有意思……」

幾位宮妃紛紛附和,有人笑,有人怨。

華南信半晌不語,眼光咄咄,兩鬢鼓脹,汗濕的額頭上青筋突得老高。

他疾步沖出禪院,垂面緊盯下跪的三人︰

「說,你們主子呢?快告訴朕——」

那三人仿若失去五感的木雕,只知低眉頷首,對帝君的責問裝聾作啞。

「混賬——」

華南信怒火中燒,翻掌抽了小磊子一記耳光,又抬腿踹翻了知棋,緊接著憤然旋身,手指隊列里的慧蟬大師,厲聲高呼︰

「來人啊,給朕拿下這妖僧——」

禁軍一擁而上,「呼啦啦」刺耳的響聲劃過,幾枚刀鋒架在老和尚的肩上。

「主持——」

大武僧驚喝,鐵掌緊握,容色憋屈,紅著大臉「呼哧、呼哧」直喘粗氣。

一禁軍細步跑進混亂的現場,跪在帝君眼前︰

「啟稟皇上,九王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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