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智瑤的“兵不厭詐”

作者︰湯加鹽大伯伯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光憑一個夢,還有姑布子卿的一句話,不足以叫趙鞅貿然行廢立大事。宦海沉浮一生,興衰榮辱,趙鞅已經看得太多,各色人等也一一在他眼皮底下走過。他需要用自己的方法來考察一下趙無恤,看他是否是自己理想的接班人。

要做將來的族長,首先就要以身作則,遵守祖訓。趙鞅于是將祖訓刻寫在兩片竹簡上,將其分別交給現任太子伯魯和庶子無恤,叮囑他們認真體悟,按時習誦,並說明屆時會以祖訓規條考校二人。然而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趙鞅似乎將此事忘個一干二淨,伯魯剛開始那顆懸著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可是到了第三年的一天,趙鞅突然把兩人找來,要他們背出祖訓的內容。伯魯頓時急得滿頭大汗,就算他當年確實背下來,如今過去這麼久,怎麼還能記得?伯魯轉頭看向無恤,卻見他面無表情,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果然,無恤從容地將祖訓背了出來,一字不錯。無恤背完,右手在左袖里一抹,將當初那片竹簡抽了出來。竹簡的顏色已經深了,隱隱可以看出無恤日夜摩挲掌撫的痕跡。而伯魯的那片竹簡早就不知在何時讓他給扔在何處了。

趙鞅臉上滿是笑意,對著無恤連說了兩聲「好」,又轉頭看向一臉尷尬的伯魯,心里暗嘆,卻沒有再說什麼。不過相信伯魯心里也知道,自此以後,自己的繼承人位子更加不穩了。他是個忠厚之人,對這些本不在乎,若真有一天能夠卸去家族重擔,說不定會唱個小曲兒慶祝一番。

得到趙鞅的贊賞,無恤雖仍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模樣,但心里著實有些歡喜,他等待這一天等得太久了。由于母親是翟族的婢女,自無恤在這個家族出生以來,就一直像塵埃一樣活著,沒有人多看他一眼。間或有例外,也都是向他投以鄙夷的眼色。然而這個「幽靈」一樣的旁觀者早就在別人的漠視中悄悄地將這個家族的里里外外看個通透,他需要一個機會來證實自己的存在,他要抖去身上的泥土,放出生命本色的萬道金光。

考校祖訓只算是一道小小的測試。又有一次,趙鞅告訴他的兒子們,說自己將一道寶符藏在常山之中,誰能第一個把寶符找到,就重重有賞。那時趙鞅已是須發斑白,而兒子們也都老大不小,所以這不是一次游戲,而是另一場挑選繼承人的考驗。大家心里對這一點都十分清楚,于是一個個心急火燎地跑進常山四處搜尋,既興奮又緊張。只有無恤仍是那副胸有成竹、閑庭信步的氣概。

日暮時分,公子們一個個垂頭喪氣地回來了,他們什麼也沒找到。這時無恤站了出來,朗聲道︰「我已找到寶符!」趙鞅看向他,滿眼驚喜︰「說說看!」無恤嘴角逸出一絲笑意︰「常山之下就是代國,我們從山上秘徑出發,居高臨下,可一舉將代國拿下!」趙鞅這才知道姑布子卿慧眼獨具,無恤果然不是池中之物,而他要攻取代國,豈非印證了解夢人之所說?趙家上下無人不對無恤表示欽服。于是趙鞅廢除伯魯的太子位,改立無恤。

在成為趙氏大家長的道路上,無恤雖然贏得了族人的支持,但卻尚且未能擺月兌外人強力的干涉,這個外人就是後世稱其為智伯的智瑤。

一杯酒的恩怨

智氏之所以一躍而成為晉國的第一強族,是因為此前消滅範氏、中行氏的時候,智氏將兩家的土地全部佔了。那個時候,智瑤已經做了智氏一族的當家人。

無恤是趙家的庶子,繼承趙家基業存在諸多阻力。智瑤卻是智氏的嫡子,因此在繼承人的競爭中處于非常有利的位置,另一位候選人智宵對他的威脅相當有限。

智氏上一任的族長是智瑤的父親智申,他早就傾向要立智瑤為嗣。不過智宵雖然沒有什麼立功表現的機會,也沒有姑布子卿這樣的高人相助,但卻不代表他的背後沒有支持者。他的叔父——當然也是智瑤的叔父——智果一直站在他這一邊。

于是當智申在家族會議上宣布立智瑤為繼承人的時候,智果當即表示反對︰「智宵要比智瑤好得多,應該改立智宵。」智申給人當面頂撞,皺眉不悅道︰「智宵一副凶惡面相,實在不宜做家主。」

智果續道︰「世事有虛有實,有真有假,不能光憑表象做判斷。智宵面相凶惡,但智瑤是毒在心中。智瑤長須美髯,力能扛鼎,騎馬馭車,出類拔萃,而且思路快捷,談吐不俗,勇毅有恆,這都是他的優點。可是他心胸太過狹窄,睚眥必報。別人若是踫了他一下,他就要斷人手足。如此凶狠殘暴,叫人心涼,又如何能夠服眾,如何能夠保我智氏一族的平安興旺?德乃才之帥,智瑤之德不足以駕馭其才,若立他為嗣,必給我智氏招來滅族大禍!」

平心而論,智果所說非常在理。後世君王雖多是刀頭舌忝血、殘忍好殺、刻薄寡恩之輩,然而時代不同,不能一概論之。春秋末期,各國變法尚未正式展開,所以各國之體制仍采取分封制,一國之君並無絕對權威,要與下屬貴族——如大夫、士階層——合力治理國家。所以後世君王可以憑借著手中的大權,以無限制的暴力彈壓維持一個相對安穩的政局,而在春秋末期,這種手段則行不通。智瑤睚眥必報,一味強勢,不知妥協與合作,確實很容易造成眾人離心,引來大禍。

不過,此時的智申主意已定,他召開家族會議,不過是宣布這個消息,並沒有與大家商量的意思。所以智果說完,他連反駁的話也不說,直接為智瑤行了繼嗣大禮。剛烈的智果一氣之下,拂袖離開會場,又回家收拾行李,帶著妻子兒女就此離開智氏,跑到掌管祭祀的晉國太史那里,表示月兌離智氏,改為輔氏,另立宗廟。傷心的智果大概有著超人的敏感,他似乎已經在淚眼模糊中看到了智氏將來的敗亡。

孫武子處在春秋末期,那時正發生著我國古代一次重要的軍事變革。早先那種列陣而戰,戰之以禮的傳統戰法逐漸為人所摒棄。孫武子所著的《孫子兵法》的核心思想就是為了在戰場上取勝可以不擇手段,所謂「兵以詐立」,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兵不厭詐」。

比孫武子晚生了八九十年的智瑤,更將「兵不厭詐」發揮得淋灕盡致。

智瑤接替趙鞅成為晉國第一執政後,吳王夫差遣赤市出使晉國,向智瑤表示祝賀。赤市完成任務,返回吳國的時候,智瑤一改往日之貪鄙,堅持以豪華巨舟送赤市回國。赤市心下奇怪,不知智瑤用意何在,仔細觀察才發現,巨舟之上藏著無數著甲荷戟的兵士,智瑤竟準備在巨舟經過衛國時,給衛國致命一擊。

原來送人是假,襲擊衛國是真。可是這招也太過損人利己了,當衛國為智瑤執政的晉國吞並時,天下之人都會認為赤市收受了智瑤的賄賂,所以才與他沆瀣一氣,為他襲擊衛國打掩護。這種招人唾沫的事,赤市才不干呢。于是他假托生病,在晉國住了下來,叫智瑤只能好吃好喝地伺候著,而襲擊衛國的計劃也在無形中流產了。畢竟,興兵乃關乎國家生死之大事,且天下局勢瞬息萬變,不是任何時候都有合適的出兵機會的。

仇猶是中山的屬國,智瑤對其土地垂涎已久。無奈晉國、仇猶之間的道路太過狹窄,且崎嶇難行,所以當時戰場上最重要的作戰工具——戰車根本開不過去。

智瑤對著那條擋住了他前行步伐的小路晝思夜想,終于叫他想出一個辦法。他叫人鑄了一口大鐘。鐘的直徑正好等同于戰車的寬度。鐘鑄好後,他將其送給仇猶國的國君,叫他派人來取。心思簡單的仇猶國君于是命令軍隊拓路開山。然而,當他滿心歡喜地把那口工藝精美、鐘聲悠揚的大鐘迎回來的時候,驚奇地發現後面跟著晉國的雄師。

「當!當!當!」仇猶的亡國之音就這樣在天地間無情地回響起來。

從這兩件事可以看出,智瑤確有才干。他是《孫子兵法》里所說的那種「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水銀瀉地,無所不用其極,所以連吳國使者向他慶賀一事都可以拿來作掩護而攻打衛國,而當目標瞄準了仇猶國時,又能鑄造大鐘叫對手自掘墳墓,其思想的靈活性實非一般人所能及。

然而,上天是公平的,他在某方面給你以優勢和特權,就必要在另一方面削弱你。所以天才幾乎都是「偏才」,正如智果所說,智瑤心胸狹窄,難成大器。

公元前468年,晉國第一執政智瑤會同各家出兵,一起討伐鄭國。那時趙鞅已經老了,而且正在生病,所以代表趙氏、率領趙兵出征的是太子無恤。

歷來有「鄭聲婬」的說法,一個整天載歌載舞、飲酒賦詩的國家怎能抵擋住長期作戰的虎狼晉軍?于是沒費多少工夫,晉人就打到了鄭國的都城之下。一般來說,春秋戰國時期的戰爭都是從「野」,也就是各國的邊境打起,而攻城往往是戰爭的最後階段。

由于那時人口稀少,又邊界不清,所以在「野」打起來的戰爭往往迅速結束,並不太過慘烈,而攻城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對于城里的人來說,如果城破,往往面臨著男人被俘、女人被侮的危險,所以他們都會拼力死守。一般城里會儲存一定量的糧食,加之那時城牆修築得十分高大結實,所以守城者居高臨下,佔盡了地利人和,往往佔據主動權。

反過來對攻城者來說,在守城者物質匱乏、失去戰斗力之前,己方必然會死傷大量士兵。攻城,是以命搏命,而且往往是用自己人的十條命去博取敵人的一條命,等于送自己人給敵人去殺,以此消耗他們的物資和戰斗力!

如果指揮統一,晉國攻打鄭國時就不會出什麼問題。問題就出在晉軍是幾家的聯軍。所以攻城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幾家勢力互相推諉,誰也不肯吃這個虧。智瑤自然不會做這個出頭的椽子,于是向趙無恤遞眼色,要他率領趙家軍前去攻城。無恤心想︰「你不肯吃虧,難道我便是傻瓜嗎?」于是,無恤沉默,沒有理會智瑤。智瑤心中有氣,但現在正是打仗的關鍵時候,也不好在軍前發作。

但由于彼此都各自打著各自的小算盤,所以這次攻城最終不了了之。但是,晉國聯軍畢竟虜獲了鄭國大量的資財和人口,可算是打了一個大大的勝仗,于是要設酒宴表示慶祝。

酒宴之上,坐在主席的智瑤興致很高,狂飲不止,終于顯出醉態。他伸手指向無恤,輕蔑地說︰「你這家伙容貌丑陋,膽子又小,太招人厭,真不知趙老將軍怎麼挑選你繼承家主之位?莫非趙家無人了嗎?」無恤與智瑤對視,毫不相讓,說道︰「家父挑中了我,是因為我能隱忍!」

智瑤狂笑︰「忍給我看!」說罷甩月兌手中酒杯,直向無恤臉上擲來。無恤就坐在智瑤旁邊的一席,這麼短的距離根本來不及躲閃,額頭給酒杯砸個正著。鮮血流過無恤的眼楮,順著臉頰淌了下來。趙家眾家臣看不下去,紛紛拔劍要殺智瑤。智氏家臣也一個個拔刀相向,氣氛立時如箭在弦,一觸即發。

智瑤冷冷看向無恤,等著他的反應。無恤這時從懷里抽出一片帛,將臉上的血拭去,轉身對眾家臣說︰「給我退下!」語氣中有種不容置疑的味道。眾人只得收劍回鞘,退回原來的地方站好,智氏眾人見此也只好紛紛歸位。

看著無恤拿著帛布穩穩扶著額頭的樣子,看著他毫無表情的臉,智瑤心里沒來由地一緊。但這種感覺轉瞬即逝,他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回到趙家後,眾人問無恤為何不讓他們出手,為他雪恥報仇。無恤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家父之所以選我為繼承人,就是因為我能夠忍辱負重。把眼光放長遠一點吧,我們現在不是智氏的對手。」當然,在無恤心里,智瑤與他已是你死我活之局。

鬧過酒後的智瑤還曾向趙鞅建議,讓他把無恤給廢了。趙鞅費盡心思,千挑萬選才把這個寶貝兒子選出來,當然不會听他的話。不過這事最終讓無恤給知道了,無恤也因此更加仇視智瑤。

不久趙鞅病故,無恤成為趙氏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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