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洞房花燭夜】

閨房。

黃峨端坐在妝台前,傻笑望著鏡中的自己。

「小姐今日端的是美若天仙。」丫鬟夏嬋笑著夸贊,捧起珍珠費翠冠給她戴上,這是官家女子才有資格戴的首飾,平民女子結婚只能佩戴瓔珞。

黃峨對鏡打量一陣,听到外邊的喧嘩聲,連忙說︰「快扶我起來。」

夏嬋取笑道︰「小姐等不及了呢。」

「不許亂說!」黃峨紅著臉啐道。

黃峨在丫鬟的攙扶下站起來,身穿一襲真紅大袖衣,再配一條紅羅裙。稚女敕俏麗的臉龐,被婚服映得平添幾分美艷,就連旁邊的丫鬟似乎都漂亮了許多。

堂屋里,女方主婚人,已經把王淵引入屋內。

周沖呈上一對大雁,這已經是求親以來,王淵送給黃家的第三對大雁。

主婚人念著祝告詞,引導王淵向黃家祖宗行叩拜禮。這個禮儀,本該在黃家祠堂舉行,但客居京城也沒那麼講究了,在桌案上擺好祖宗靈位便可。

此時此刻,夏嬋也扶著黃峨來到里屋,由主婚人引導著拜別父母。

「爹,娘,感謝二老的養育之恩,女兒今日便要嫁……」黃峨本來挺高興的,突然間鼻子發酸,說著說著就開始抽泣抹淚。

聶夫人扶起女兒說︰「傻丫頭,今天應該高興,別把妝給哭花了!」

黃珂也訓誡女兒︰「你嫁過去以後,應當孝順舅姑(公婆)、敬愛夫君、撫育子女,切不可做違背女德之事!」

黃峨擦著眼淚道︰「女兒謹記。」

聶夫人拿起紅蓋頭,笑道︰「來,娘給你蓋上。」

王淵看到的,是已經披上蓋頭的新娘,由丫鬟扶著朝自己走來。

這種感覺挺奇妙,自己穿越時空數百年,今天居然真的要結婚了,王淵沒來由的又想起宋靈兒。

牽著新娘來到大門外,王淵翻身上馬,黃峨也坐進婚轎。

禮樂大作,隊伍啟程。

出了胡同,一直沿著大街往北走,街道兩邊全是看熱鬧的京城百姓。

「王二郎娶親嘍!」

「新娘子好福氣!」

「……」

人群中不斷傳來起哄與賀喜聲,可見王淵在京城的人氣很旺。

王淵騎著馬兒,不斷朝街道兩旁拱手,于是又響起陣陣歡呼與喝彩。

明代的平民百姓結婚,新郎可以穿九品官服,而且是帶補子那種,或租或借反正討個彩頭。王淵今天則穿著紅色便服,頭戴狀元烏紗帽,這玩意兒是從國子監借來的。

如此行頭,又胯著高頭大馬,可謂春風得意、神采飛揚,不知把街邊多少女娘看得心旌蕩漾。

黃峨坐在轎中有些悶熱,忍不住摘下蓋頭,問道︰「嬋兒,這是到哪里了?」

「什麼?」夏嬋沒听清楚,四下里聲音實在太吵。

黃峨干脆掀開轎簾一角,偷偷朝外邊看去,只見街邊黑壓壓的到處是人。

「唉喲,小姐你可不能這樣,」夏嬋連忙將轎簾蓋回去,大聲說道,「就快了,再走一陣便是西直門大街!」

「那還挺遠的。」黃峨莫名焦躁。

這條路,她近半年來經常走,以前也不覺得很長啊。

在一種度日如年的心理狀態當中,迎親隊伍終于出了西直門,抬眼便可見到王家大宅的圍牆。

圍牆西側不遠處,是一桌桌露天酒席,王家的佃戶可以敞開了吃。一些京中混混幫閑,也主動跑來湊熱鬧,反正這路邊流水席是免費的,回去還可以吹噓自己喝了王二郎的喜酒。

「小姐,到了!」夏嬋提醒。

黃峨只感到轎子一沉,連忙把蓋頭給重新披上,然後被夏嬋攙扶著下轎。

「小姐,慢點,別踩到地了。」夏嬋說道。

有幾個王家僕人,將棉布袋子鋪在地上。

黃峨必須踩踏布袋而行,僕人們不斷撿起後邊的布袋,鋪到黃峨前方的道路上。這個儀式叫「傳席」,窮人家用麻袋,富人家用錦緞。反正新娘離開娘家之後,直至洞房之前,雙腳都不能沾地。

二位新人來到堂屋,桌案上同樣擺著王家的列祖列宗。

「禮拜天地!」

「禮拜高堂!」

「夫妻交拜!」

「禮畢!」

這套儀式,源于北宋,成型于明代。各地略有不同,但都大同小異。

袁達麻溜拿著一根秤桿過來︰「二哥,可以揭蓋頭了。」

明代的許多男子,直至此刻,才能第一次見識新娘的真面目。不說當場嚇暈,肯定有大吃一驚者,娶到歪瓜裂棗也只能認命。

感受到伸過來的秤桿,黃峨雙手捏緊衣角。明明已經見過無數次,這一次卻緊張異常,她雙腿現在都是軟的。

贊者大呼︰「稱心如意!」

隨著秤桿將蓋頭掀開,禮樂聲再次大作,黃峨羞得低著頭不敢見人。

婚禮,本稱「昏禮」,自然是黃昏時進行,拜堂之後就直接送進洞房,不用跑去挨桌給來賓敬酒。

婚房之內,紅燭燃動。

王淵和黃峨在盥盆洗手後,便來到幾案之前,被引導著祭黍、祭稷、祭肺。這些都是古禮,平民結婚沒那麼講究,但官員結婚卻應該遵循。

三祭三飯,謂之「共牢而食」。

接著便是「合巹禮」,就是把匏瓜劈成兩半,夫妻各執一半喝酒。這個程序,後來漸漸演化為交杯酒。

王淵解下黃峨頭上的紅繩,丫鬟夏嬋拿著剪刀,分別剪下新郎、新娘一縷頭發,用紅繩系好放入錦囊之中。

那根紅繩,自訂婚之日起,黃峨就必須綁在頭上,表示自己已經有了婚約。現在由王淵解開,再系二人剪下的頭發,便是真正的結發夫妻了。

直至此刻,婚禮才算告一段落,閑雜人等全部離開婚房。

為啥說告一段落?

因為明天還得早起,王淵領著老婆去拜祖宗和父母,拜完之後才算真正完成婚禮。唐朝時期的拜堂,特指這個程序,並非明代的拜天地。

其他人都已離開,唯獨丫鬟夏嬋不走。

黃峨問︰「你還留下做什麼?」

夏嬋說︰「伺候老爺和夫人吃飯啊。」

「不用了。」黃峨覺得這個丫鬟好不知趣。

「這就嫌我礙事了。」夏嬋嘟著嘴離開。

民間有鬧洞房的,王淵這個翰林院侍讀學士卻不怕,哪個損友敢跑來鬧洞房,王二郎保準一只手就將其扔出圍牆。

待夏嬋把房門關上,王淵才說︰「餓了吧?」

「有一點。」黃峨扭捏道。

王淵笑道︰「今天這是怎麼了?都不敢跟我說話。」

黃峨為王淵盛了一碗黃米飯,捧至眉間說︰「夫君請用飯。」

王淵一直保持著微笑,接過飯碗︰「舉案齊眉雖是佳話,但你我夫妻不用那麼客氣。」

「嗯。」黃峨的聲音細如蚊吶。

剛才「共牢而食」,只象征性吃了一口,兩人早就餓壞了。

可惜飯菜並不豐盛,只有稷和黍兩種飯,菜則只有肉醬和羊肺,都是為了遵從周禮而搞出來的。

吃了幾口墊肚子,黃峨斟酒兩杯,遞給王淵一杯說︰「夫君請飲酒。」

王淵越听越樂,笑道︰「你今天說話就跟唱戲文一樣,其實可以正常些。」

黃峨終于橫了王淵一眼︰「多喝幾杯便正常了。」

並不正常,黃峨喝得小臉通紅,眼楮里好似帶著霧氣。借著酒意,被王淵說了幾句情話,便從對坐變成並坐,最後干脆靠在丈夫懷里飲酒。

渾身惹得發燙,如同著火一般。

「夫君,」黃峨雙眼微閉,愜意無比偎著王淵說,「你還沒有來京城考試,我便讀過你的《臨江仙》,而且還知你是貴州神童。當時就想啊,我若嫁人,這輩子便只嫁如此大才子!」

王淵有些尷尬︰「咱們別提《臨江仙》了,不如研究一下物理吧。」

黃峨哭笑不得,啐道︰「可惡,大煞風景!」

王淵說︰「可惜沒有溫度計,否則我肯定要測一下你的體表溫度,隔著衣服都發燙呢。」

「那是因為喝了酒。」黃峨說。

「喝酒哪會燙成這樣,既然沒有溫度計,我就暫且用手來測量。」王淵笑著伸手往衣服里探。

黃峨猛然驚呼︰「啊呀,不許亂模,羞死人了!」

「我沒有亂模,我在測試體表溫度。」

「胡說八道,你好壞!」

「你怎麼更燙了?」

「快吹蠟燭!」

「紅燭不能吹。」

「那就去床上,把帳子放下來。」

「……」

鬧洞房的損友沒有,听牆角的丫頭卻有一個。

夏嬋啃著雞腿,悄悄抬起窗戶,賊兮兮的趴那兒朝屋里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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