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恐非良配】

「老爺,王學士受邀造訪。」下人進來通報。

黃珂放下毛筆,整理衣襟,起身說道︰「有請!」

下人面露難色︰「老爺,這王學士……」

「何故吞吞吐吐。」黃珂問道。

下人回答說︰「王學士穿著一副鐵甲,腰上懸刀,背上帶弓,看樣子像是來找麻煩的。」

黃珂是那種耿介性格,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沒有好臉色,老子也懶得理你。他被王淵氣得不輕,但為了息事寧人,也只能說︰「把他請進來!」

黃珂是九月份當上戶部侍郎的,回京履任已經是十月底了,他的主要職責就是總督糧倉和草場,並且管理漕糧的收儲。包括王淵練兵的校場,其隔壁草場也歸黃珂督管。

這次確屬太倉庫違規操作,不追究便無所謂,王淵如果非要較真,太倉各級官員要被擼一串。

管糧管錢的,有誰能干淨?一查一個準!

按理說,黃珂新官上任,又負責督管太倉。他若認真查處此事,一來能夠立威,二來能夠立功,三來趁機培植親信,完全可以跟王淵打配合。

但現在不是時候啊,各地災荒不斷,前線糧餉吃緊,戶部尚書孫交已經快累死了。

黃珂此時查處太倉官員,等于是在捅孫交的刀子,國庫系統至少混亂一個月以上。眼見新年將至,不但要給前線士卒發餉,兵部還要犒勞前線士卒,到時候搞出了亂子怎麼辦?

亂不得,必須安撫王淵!

黃峨早就已經在暗中等候,听到風聲立即往外跑,躲于門後偷偷瞧去。

卻見王淵全副武裝而來,鐵甲映日反射出暗光。黃峨頓時愣了愣,復又捂嘴笑起來,心想︰這哪是應邀赴宴,分明是興師問罪,爹爹要被氣得不輕了。

王淵似乎有所感應,突然扭頭朝側方看去。

黃峨嚇得連忙縮頭,躲在門後直拍胸脯,自言自語道︰「差點就被他發現了。」

「二姐,你在這里做什麼?」身後突然響起弟弟黃??的聲音,小家伙正抬頭仰望著她。

「沒……沒什麼。」黃峨快步跑回自己閨房。

黃??好奇的朝外看去,又看向姐姐的房間,小腦瓜子似乎已經明白什麼。他跑去對母親說︰「娘,二姐剛才在偷看王相公。」

聶夫人不解道︰「哪個王相公?」

黃??說︰「就是高中狀元又帶兵平叛的王二郎。」

聶夫人頓時告誡道︰「??兒,此事不得與外人講,記住了嗎?」

「我曉得。」黃??點頭道。

聶夫人把兒子打發走,自己在屋里來回踱步,很快又招來陪嫁丫鬟︰「你可知道王二郎?」

這丫鬟已變成大媽,跟黃府管家是兩口子,現為黃家的女僕主事。听得聶夫人詢問,她立即笑道︰「京城誰人不曉王二郎?我當然知道。」

聶夫人又問︰「他可有婚配?」

女僕主事想了想說︰「好像未曾婚配,前陣子還有人去說親,但一直都沒有下文。我也是听說的,做不得數,須得找人仔細打听。」

「那你就派人打听一下。」聶夫人道。

女僕主事立即會意,不動聲色的領命離開。

黃珂還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想干啥,他一見到王淵的兵刀甲冑,就忍不住譏諷︰「王學士這是要外出打仗?」

王淵沒好氣的回答道︰「打仗也得有開拔錢糧,我才能淺薄,可差不動一幫餓兵。」

黃珂以大局為重,生生吞下這口惡氣,說道︰「我身為戶部右侍郎,奉命督管倉場,于太倉之事也有責任。六千士卒的糧餉,確實應該按期發放,但太倉庫真的艱難。」

王淵冷笑道︰「誰人都難,我麾下士卒已經無米下鍋了。」

黃珂說道︰「我也深知王學士為難,因此著令太倉使,立即籌措銀子,明日應該就能送至軍營。」

「折銀市價?」王淵問道。

黃珂氣道︰「官價!」

王淵突然當著黃珂的面月兌去鐵甲,露出里邊的休閑道服,又把弓刀扔在一邊,笑嘻嘻說︰「黃侍郎,之前我在坐營訓練軍士,來得實在匆忙,不及月兌去甲冑。你該不會因此怪罪吧?」

黃珂被這出搞得哭笑不得,言語帶刺說︰「誰敢怪罪王學士,怕不要被抓去軍營看押!」

王淵哈哈大笑︰「誤會,都是誤會,我只是請那位倉使去喝兩杯,今天下午就派人送他回家。」

黃珂的職務可是財神爺,不到萬不得已,得罪這種人干嘛?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黃珂還真不好當場翻臉,現在一肚子氣發不出來,冷著臉說︰「能解開誤會就好。」

王淵笑著拉家常︰「听黃侍郎的口音,似乎是四川人?」

黃珂說︰「遂寧人。」

「哎呀,」王淵大驚小怪道,「那可真是巧了,晚輩的道試座師也是遂寧人!川貴一家親,說起來啊,我跟黃侍郎也算同鄉。」

見鬼的川貴一家親,明代可沒有這種說法。

黃珂也不想跟皇帝的寵臣鬧矛盾,順著接話道︰「不知王學士的道試座師是哪位高才?」

王淵說道︰「剛剛升任貴州右參政的席公諱書。」

黃珂終于露出笑容︰「原來是席文同,我與他父親是幼時同窗。」

遂寧那個小地方,有黃、席、呂三大書香世家,互相之間沒什麼矛盾,反而經常通婚結為親家。

黃珂與席書嚴格來說算是親戚,王淵作為席書的學生,也能勉強攀一層關系,只不過矮了黃珂兩輩兒。

王淵刻意化解矛盾,黃珂也顧忌王淵的寵臣身份,居然順著這層關系,很快就相處融洽起來。

「擺酒!」黃珂喊道。

這位先生酒量很差,但家里來客必設酒宴,每次都把自己喝得大醉。

閨房之中。

丫鬟小跑著進去,黃峨連忙問道︰「他們沒有吵起來吧?」

「正喝酒說笑呢。」丫鬟笑道。

黃峨感到頗為驚訝,追問道︰「王二郎不是穿著甲冑上門的嗎?」

丫鬟回答說︰「已經月兌掉了,兵器也扔在旁邊。」

黃峨又問道︰「他們說了些什麼?」

丫鬟搖頭道︰「我沒敢靠得太近,听不清楚。要不,婢子再去打探打探?」

「不用了,他們沒吵起來就好。」黃峨面帶笑意,說著突然笑出聲來。

丫鬟也跟著發笑,討趣道︰「小姐,王二郎比凱旋時候白淨了許多呢。」

黃峨說︰「他肯定是打仗曬黑的,冬天沒有那麼大太陽,自然要白淨許多。」

丫鬟說︰「其實,黑一點也好看,穿著鐵甲特別威風。」

「他不穿鐵甲也很威風。」黃峨說。

「嘻嘻,小姐不知羞,在閨房里評說男兒家。」丫鬟取笑道。

黃峨頓時霞飛雙頰,作勢撲過去︰「不許亂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哎呀,惱羞成怒,被說中心事了。」丫鬟笑著逃跑。

主僕二人一陣打鬧,不片刻便來到花園。黃峨抬腳踩上秋千,丫鬟推著她高高蕩起,園子里充滿了少女的歡笑。

王淵才喝到微醉,黃珂已經趴桌上,怎麼呼喊也叫不醒。

無奈之下,王淵只能告辭,讓僕人將黃珂扶去休息。

直至傍晚時分,黃珂終于醒來,黃峨說道︰「爹爹,你今日似乎與王二郎聊得投契。」

「這小子酒量很好!」黃珂說。

黃峨心想︰跟你比起來,誰的酒量都好得很。

黃峨旁敲側擊︰「爹爹覺得王二郎為人如何?」

黃珂想了想說︰「奸猾至極,城府深厚。加之年齡尚幼,且得陛下賞識,今後必然位極人臣!」

「真的?」黃峨愈發歡喜。

黃珂瞧了女兒一眼,告誡道︰「此人心思莫測,奸詐異常,恐非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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