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殺星 (二)

十月一日,新年倒來,新王正式加冕成為秦王,嬴政被確立為王太子。

在這一天,城外銅鐵爐上報,「炒鋼法」正式完成研發,可以投入實際生產。

農會之中,有二十畝連著的地畝平均每畝畝產糧食三石,是為天降祥瑞。

于是秦王子楚赦免罪囚,免除咸陽周邊糧稅,加封宗室,寬宥萬民。

嬴政完成了一整天繁冗的禮節,換下禮服,穿上半新的麻衣,趕到城外。

農會今日糧食已經差不多收割完畢。

割完之後,便是堆起來,等待打谷。

而且,這打谷也不是你自己在家里想打就剪打了。

你必須是在官府的監控之下打,以備交稅之估量。

秋收時節風雷竟,暮雲愁似婦人眉。

夕陽之下,嬴政慢慢走過鮮活的收割和拾撿遺穗,經過飽滿的喜悅和真切滿足,看到單調的生命與復雜運作。

炊煙升起來了,那是農會之中的歌唱。

今年雨水少,太陽足,糧食獲得了豐收,人們心中喜悅,農會按照太子政新訂立的規矩,要舉行三天的饗食會。

也就是在這三日的每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飯,飯是新糧,菜是去年儲備而未吃完的腌肉——那大多是王翦帶兵去山林里獵取的猛獸的肉,以太子政調取的大量鹽巴腌制,放上一整年,不成問題。

噴香的粟米月兌殼蒸熟,盛放碗里,熱氣蒸騰,植物的天然清香油然而生,此時在飯上蓋上三大片肥美咸香的腌肉,汁水豐盈,油脂沁出,將粟米染得變色,此時,美美的淋上韭醬,蓋上脆女敕的青菜,色彩相互調和,味道互相勾連,醞釀出令人迷醉的芬芳。

勞動一整日的人們坐在火光里,端起飯碗,雙筷一動,因勞作而生的種種疲憊頓時煙消雲散。

嬴政端起碗,坐在秸稈垛上,俯瞰眾生皆人。

仰起頭,天星光芒暗淡,似乎被人間的璀璨奪去了光輝。

「九月底的時候,「炒鋼法」就已經完備了。」嬴政扒了一口飯說道︰「但是他們偏是要留到十月,留到新年里,新王登基。」

「這多正常。」鞠子洲吃了一口菜,趁嬴政不注意,將自己碗里的肉扔進嬴政碗里︰「如果是這法子是九月問世,那麼功勞應要算在先王頭上,但若是十月問世,那麼功勞就是新王的了。」

「我知道。」嬴政低頭扒了扒,看見多了一塊肉,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我覺得他們很無聊!」

「怎麼個無聊法?」鞠子洲問道。

「費盡心機地去奪他人的功勞……真要是有能力,就應該自己去創造功勞嘛!」嬴政語氣之中帶著些憤恨。

他是感同身受地。

他自己,就被奪取過功勞。

所以提及此事,他總是能夠想到自己的遭遇。

嬴政並不體諒別人,也不會去將心比心,他只是……看不起這一切!

「就是比爛嘛!」鞠子洲笑了笑︰「有什麼好奇怪的,真要比好的話,他們何必要用商君呢?」

「愚、貧、疲、辱、弱。」嬴政嗤笑︰「看看都把這些人折騰成什麼樣子了,馴服得像是一條又一條的狗!」

「這樣的人啊……」嬴政狠咬了一口肉︰「即便是能贏,又能贏什麼樣的敵人呢?無非就是吃不飽飯,沒有斗志的人罷了,一旦他們的敵人吃飽了飯,或者是為了吃飽飯而與他們作戰,他們就會鏖戰,不再有迅速將敵人擊潰的可能性。」

「而如果他們的敵人手中有了好的兵器,又有了一餐飽飯,局勢便會僵持。」

「倘若是……」嬴政想了想︰「倘若是敵人吃飽了飯,有了好的兵器,又有了戰斗的理由和意志,那麼這群人無論如何拼命,都不可能戰勝了!」

鞠子洲驚訝看著嬴政︰「你最近讀了兵書?」

「看了一點。」嬴政點了點頭︰「王翦雖然愚笨,但是師兄,我覺得他談論兵法之時,比我們兩人都強。」

「術業有專攻嘛!」鞠子洲笑了笑︰「誰人也不是什麼全知全能的神靈,譬如鞋匠,使之制鞋尚可,若使之耕地,必不如老農,但這並不是說鞋匠比老農差,只是,不應該這麼比較。」

「我知道的。」嬴政點了點頭︰「我不可能在任何行當里比這行當里的任何人都強大,但我可以……」

他舉起了小手,手掌虛握︰「……比他們所有人都強!」

「你明白就好。」鞠子洲扒了一口飯︰「趁熱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哦。」嬴政立刻低頭乖乖吃飯。

鞠子洲吃了一口飯,抬起頭看來。

火光與星光之下,小小的孩子正低著頭好生吃飯,碗里面,青菜脆女敕,腌肉緋紅。

鞠子洲有了一些食欲。

……

「天下之事也,皆有其理可以循。譬如寒時水結為冰,燥時火生于木;然則水未寒時,火未生時,理非不存,實乃不發。理固存于世間,而待時機之變則發。事工者有其義理,並有墨者覓得義理,行其義理;事商者,亦有其義理,我今覓得其義理,將行其義理……」

聲音從艱澀走向流暢,陳瑯平靜地說著,越是說,他的眼神越是明亮。

一遍墨者戩一字一句將陳瑯的話語記述下來,心中暗暗揣測其思想。

「商賈之道者,貴夫運轉、得乎多少、利源差價……」

「商者,首重在信,次重在愛……」

「無信不成買賣,無愛不成交易……」

「愛乎己,則交易購諸醇酒美人,口體之奉以養己身;愛乎人……」

均和尖竊竊私語。

墨者渠跽坐著听著陳瑯的義理。

思維踫撞,靈感的火花點亮了一雙雙眼楮。

陳瑯這些日子以來,從均和尖口中得到了很多鞠子洲的知識,也從墨者們身上得到了一些墨者的義理。

然後,他以他自身的立場和知識去理解這些知識。

所得頗多。

他不確定自己能否像先賢們那樣揚名開派。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東西……能夠有人學會它。

甚至也不奢求有人能夠學會,只要有人能夠看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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