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嬴政身體微微顫抖。
按照鞠子洲所教授的「方法」,他現在,將要揭開鞠子洲刻意隱藏的「真面目」了。
嬴政一直知道,鞠子洲很聰明,做事情很有一些章法,跟他學習了他做事的方法之後,嬴政逐漸開始認識這個世界了。
于是他看到了鞠子洲身上的迷霧。
那是未曾學過這些理論與方法的人所看不到的迷霧。
那些人,雖然有比嬴政更加聰慧的大腦,有比嬴政更加豐富的經驗,但他們,只是把鞠子洲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聰明人」去對待。
于是即便是華陽太後這等手腕強絕、呂不韋這種心機深沉、先王贏柱這等智慧超絕,他們也只是知道,鞠子洲手里隱藏了很多的手段,刻意不去使用。
他們都會覺得,鞠子洲是在待價而沽。
他們都覺得,鞠子洲是和古代的張儀、衛鞅一樣,想要用自己的才學,求一個名利。
他們都覺得,鞠子洲是在等待嬴政上位,然後才肯賣出他的聰明智慧。
某種意義上,他們是正確的。
因為嬴政知道,鞠子洲確實是這樣打算的,而且他從來都不避諱這一點,從來都不隱瞞這一點。
但,唯有開始學習他的理論的嬴政知道,別人的猜測,結果是正確的,過程卻沒有任何一點是正確的。
鞠子洲此時不拿出他隱藏起來的那些手段,並不是因為他想要代價而沽。
鞠子洲另有目的,另有原因!
這原因,唯有鞠子洲與嬴政兩人知曉。
這是他們師兄弟之間的默契。
但,嬴政察覺到了,或者說,他從很早就已經開始察覺到了。
鞠子洲這樣聰明的人,鞠子洲這樣有計劃性的人,鞠子洲這樣凶狠暴戾,輕視人世間的一切王權的人……
他為什麼要接近嬴政呢?
一個區區的質子。
嬴政身體停止了顫抖。
現在,他了解了鞠子洲隱藏起來的大部分性格特征了。
只差……最後的兩三塊拼圖。
……
東宮之中,詢靜靜坐著,有些好奇看著自己面前的矮榻上的那些書簡。
他不知道太子政請自己來做什麼。
照理說,太子政如果有是麼學術義理上的疑問,以他的習慣,會直接去找鞠子洲詢問。
而最近這段時間,詢知道,嬴政是著實的跟著鞠子洲結結實實的在底層打了十幾天的滾。
他們的關系現在正好,秦政又叫我來是做什麼呢?還堆了一堆書在這里……
詢猜不到,索性不猜,心思慢慢從面前的事情上,轉移到銅鐵爐的事情上。
炒鋼法……已經基本上弄出來了,現在只是技術總結還未到位,不能夠保證出產的鋼的質量,但其實,即便是鐵,質量也已經超越了一般的青銅器了!
想來,再過一個多月,九月份,炒鋼法就能真正成為一種新的技術而被掌握……
屆時,我墨家……
「鉅子,好久不見了。」耳邊听到這樣的聲音,詢立刻轉頭看過去。
「臣,拜見,太子殿下。」詢立刻起身參拜。
拜完之後,猛然想起,嬴政似乎還是自己名義上的弟子……不應該拜啊!
但是已經拜了,嬴政還坦然受禮……
詢躬身。
「叩」
「叩」
「叩」
「叩」
「叩」
指節敲在木制桌案上,發出響聲,如喪鐘哀鳴,吵得詢有些心煩意亂︰「鉅子免禮吧,朕方才想事,入了神,竟受了鉅子的禮,實在罪過。」
他這樣說著,詢心頭大跳。
絕對是有事情!
絕對是在敲打我!
是什麼事情?
我最近沒有做什麼啊!
詢腦海中迅速的思索著,身子已經直了起來︰「謝太子。」
這一聲謝,兩人之間的那點所謂「師徒情誼」,已經被消泯,接下來,是以「君臣」關系進行對話。
「鉅子請入座。」嬴政說道。
「謝太子。」詢重新坐了下來。
「听聞鉅子最近也去了銅鐵爐幫忙?」嬴政問道。
「是的,陛下有命,老朽不好推辭,不過「炒鋼法」這種超絕的技術,老朽能夠參與其中,也是與有榮焉!」詢小心翼翼地回答。
太子政……照理,不過是十歲的孺子小兒,然而無論心機、手段,都不能以小兒視之。
「是這樣,炒鋼法,是我師兄提出來的法,當然並不與凡俗法子等類,有些難度,也是理所當然的。」嬴政微微頷首。
「鞠先生大才!」詢感慨一聲。
「我師兄本就是大才!」嬴政得意說道︰「不過鉅子,我先前听聞,墨家中間分裂了?」
這事?詢心中一凜。
「確有此事!」詢立刻回答︰「是我墨家在秦日久,一些墨者懷念過去狼奔豕突的日子……不提也罷!」
「竟然有人懷念流離失所的日子麼?」嬴政驚奇問道。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詢搖著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嬴政笑了笑︰「鉅子節怒。」
「唉。」詢長長一嘆。
「鉅子見過我師兄麼?」嬴政岔開了話題問道。
「見過兩次,鞠先生眉宇之間,頗有古墨者之風采,著實非常人也!」詢立刻回答道。
「我記得听人說,此次墨者分裂,分做了……三派?」嬴政漫不經心問道。
「是三派,一派依舊以老朽為首,一派已經徹底放棄子墨子的義理,轉為與黃老家學相近的了,只有走掉了的那一派……是想往子墨子當年風采的古墨者流派……」詢說道。
「古墨者流派?」嬴政挑眉,語氣有了明顯的波動︰「師兄曾與我講,子墨子起于底層人民,義理設計的初衷,也是以底層人民為本體……」
詢毫無反應。
嬴政嘴角寫出譏諷。
「鉅子好似並不喜歡朕議論墨家義理……」嬴政搖了搖頭︰「哈,是朕唐突,妄自評斷墨家至理,該打,該打!」
他說著,將面前的書簡,遞給詢兩卷。
詢接過書簡,卻不敢看。
他已經猜到里面會是什麼了。
「這是我師兄家中藏書,依我所見,當該是我師兄所手書的,我們這一脈的義理,鉅子不妨幫朕看一看,這義理是否正確?」
嬴政毫不避諱。
這些書,是他派人,到鞠子洲那個基本上不回去的「家」里面抄錄來的。
嬴政很清楚,鞠子洲絕對是早就料想到自己會偷偷派人去抄書的。
但他的書,依舊那麼好端端放在那里,生怕沒有人去偷看一樣。
因為這些書都不涉及他們這一脈的核心義理。
核心,都在鞠子洲腦袋里!
詢稍微猶豫了一下,打開了嬴政遞過來的書簡。
《粟米培育》
果然!
詢心中暗暗嘆了一下。
但他依然沒有表現出什麼。
嬴政多番試探,詢表現如常,根本沒有一絲破綻流露。
天蒙蒙黑時候,安抱著孩子回來了,嬴政大概是也累了,于是便放了詢回去。
走出東宮時候,詢這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背上濕漉漉的,詢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決定回到家一定要多喝兩斤酒。
太凶險了,太子秦政不過十歲小兒,竟就已經有如此城府心機……
未來恐怕難以有人能夠制得住他了!
詢想到這里,不禁有些抱怨。
鞠先生啊,你看你都養出了一個什麼樣的怪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