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底層的智慧

晚餐是鞠子洲出錢請的,秩與呦、苟三人抱著半生的豬肩吃得很香,一直吃到再吃不下、再走不動,三人才停止了饕餮。

鞠子洲會賬之後,看著坐在那里抱著肚皮一臉幸福的三人,微微嘆氣。

這些日子相處,鞠子洲雖然在銅鐵爐中受到了一些孤立和排斥,但他也大抵了解了這些底層秦人的一般性格特征。

長期的守法養成了他們具有極強服從性的性格;同時看不到太多希望的生活令他們普遍悲觀、重視實際利益;也因為貧窮和壓抑,他們的生活作風比較的開放和放縱、貪圖享樂,不知節制。

這些性格特點,鞠子洲感覺很眼熟。

不過他很快拋卻了無謂的心思,轉而看著吃得撐到走不動的三人︰「又不是沒有下一餐,何必要吃得這麼多?」

「肉啊!」苟沉默了一下說道︰「我生到如今,還從未有過單吃肉吃到如此之飽的境遇呢!」

一旁單耳的食肆肆主收拾著桌上被吃得干干淨淨,上有齒痕、並且被敲開吸光骨髓的豬骨,漫不經心說道︰「這位客人必不是貧賤出身吧。」

「老夫今年三十四歲,操持食肆諸事已有約莫二十一年,來我家這食肆之中進餐的人都是士伍、公士之流,大抵貧窮,偶有小富者,新婚夫婦,也均是以肉食為輔菜,享樂至極,無非是黍臛、彘切、犬肚為菜食,未曾見過只吃肉食,而不進糧食。」

說著,這位蒼老的肆主端著半盤豬骨,深深地看了鞠子洲一眼,說道︰「客人們吃剩的這些骨頭,我都要磨成粉去摻入菜羹中增味。」

「如此說,客人可知他三人為何饕餮如此了嗎?」

鞠子洲心中一凜,看向秩、呦二人。

秩拍著肚皮咧嘴笑了︰「貴人莫怪,我的確有攀附貴人之權勢的想法。」

呦張了張嘴,神色惶然。

鞠子洲嘆氣︰「是了,相處一月之久,我也覺得有些奇怪——我的演技沒有好到可以瞞住所有人。」

「貴人您視這樣的飯食為尋常事件,但我等賤人、小人,可是一輩子都在盼望著這樣的飯食啊!」秩笑了笑,躬身一拜︰「先前有所隱瞞,但我自認我沒有對貴人有所阻礙,雖然佔了貴人一些便宜,但貴人大量,還請莫怪。」

沒有人是什麼絕對的蠢人,即便是麻木的底層人,他們在遇到不同的人的時候,也是會有感覺的。

而鞠子洲這樣與他們生活習慣、行為習慣都格格不入的人,更是如同鶴立雞群一樣明顯。

苟听著秩與鞠子洲的對話,心里有些慌張,站起身來︰「我……」

鞠子洲擺了擺手︰「坐下吧。」

他想了想,說道︰「休息一會兒,待會兒我們覓一個客舍居住。」

秩眼珠轉了轉,問道︰「洲貴人,還要與我等廝混?」

「我哪里是什麼貴人?」鞠子洲嘆氣︰「我奴隸也!」

呦神情錯愕。

奴隸?

他眼中是濃濃的質疑,不過囿于懷疑鞠子洲是貴族身份,他不敢出言質疑。

鞠子洲笑了笑︰「我不過奴隸出身,如今也沒有什麼正經的爵位,與各位同為白身「士伍」。」

秩高聲笑著︰「那麼,洲,你與我等一齊進到大爐子里做活,是想要做什麼呢?要不要我等相幫?」

鞠子洲想了想,點了點頭︰「你們肯幫我,那真的再好不過了,不過——我沒有多少報酬可以給你們。」

鞠子洲已經沒有什麼錢了,他也不想問誰人要錢給秩和呦。

會給他們帶來殺身之禍的。

「洲你願意于我們說一些東西就可以了,我哪敢奢求什麼報酬!」秩咧嘴笑著︰「哈哈,就如今日所說的那些——可以問墨者們的那些消息。」

鞠子洲驚訝看著秩︰「你倒是有心的。」

「那洲兄……洲貴人,您有什麼事是需要我們幫助的呢?」苟小心翼翼問道。

「不必如……」鞠子洲話說到一半,嘆了一口氣︰「你們就在做活之余,幫我觀察一下我們四周的人吧。」

「觀察……人?」秩不解︰「這是要做什麼?」

「我想要了解他們……還有你們!」鞠子洲認真看著秩說道︰「我想要了解你們最本真的想法,最真實的生活狀況。」

說著,鞠子洲看向正在數錢的只有一只耳朵的食肆主人︰「店主人家,你可願意幫我這個忙麼?」

食肆主人笑了笑︰「我當然願意,能夠結交一位貴人的機會可並不多!」

鞠子洲笑了笑︰「但是我這個所謂的「貴人」,並沒有什麼辦法給你什麼實質性的幫助。」

「拿來與人吹噓也是好的。」食肆主人笑道︰「我叫做鴆。」

「我叫做鞠子洲,是自己取的名。」鞠子洲笑了笑︰「現在方便問鴆老兄一些問題嗎?」

鴆笑呵呵的,看了秩等三人一眼,點點頭︰「客人既然有心,那我便可以奉陪。」

「鴆老兄可以叫我洲小弟。」鞠子洲笑了笑,又掏了錢袋出來︰「可再拿些肉食出來麼?我們邊吃邊聊。」

「沒有了。」鴆搖了搖頭︰「那三位客人方才已經將我店里兩日的儲備肉都吃光了。」

鞠子洲一愣,點了點頭︰「看來你這里生意並不十分好。」

「生意不錯了。」鴆搖了搖頭︰「每日能得三四十錢,以我這小肆來看,生意已是極好——最近尤其如此。」

「很反常麼?」鞠子洲問道︰「以往連三四十錢都沒有麼?」

「是也。」鴆點了點頭,轉身到門口處張望了一會兒,隨後關上店門窗戶,拴上門閂,進到屋子里提了陶制酒壺出來,臉上皺紋有些舒展︰「客人可飲得酒麼?」

這是要拉鞠子洲下水了。

鞠子洲點了點頭︰「可以,明日之後都可備酒,待我來此,便可痛飲。」

鴆臉上的皺紋已經全然舒展開來︰「洲小弟能飲多少?」

他說著,于櫃台處取出了兩只陶碗,一人一碗倒上濁酒︰「請滿飲。」

秩伸長了脖子,看著兩人面前的酒,咽了一口唾沫。

沒有多少體力勞動者不想喝酒。

鞠子洲端起碗,一飲而盡︰「鴆老兄這酒藏了多久?」

鴆笑嘻嘻不肯回答,而是說道︰「以往最多也就是每日二三十錢,最近春耕時候,農會眾人庸了許多人助耕,包一日兩餐,附近的丈夫們勞作之後在農會之中吃飽了、得了錢,往往喜歡在睡前飲一碗酒,我這里的酒,摻水之後,一錢一碗,因此雖然少了一些賣食物的錢,但多了酒錢,收入也就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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