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不歡之戰 (二)

王翦敢說,若要論都城之外、貴族家門之外的道路,如今的秦國的道路,絕對會是天下最好的。

但,即便是秦國的道路,這樣用黃土填埋,以樹墩夯實的道路,遇到連綿大雨,也是會壞掉的。

因為軍隊人太多,他們踐踏之後,淋過雨水的道路于是垮塌,王翦便帶人在沿途的縣城處停留了下來。

這樣的停留,多少讓人心中有些煩躁。

這一次,王翦率領的五千兵士,大部分是沒有打過仗的。

這些兵士本來就有些害怕,但是出發之後,他們反而是唱歌和說笑最多的。

他們或許是以這種方式在宣泄內心的情緒,在試圖鼓勵自己不要怕。

一場大雨,道路毀壞,在這時被他們解讀成什麼樣子,王翦是很清楚的。

這算是個壞兆頭。

所以王翦當即決定,不能讓兵士們因為停留而閑下來。

閑下來之後,這些吃得飽飽的家伙,聚在一起,茫然和無措的情緒堆積發酵,很可能會發生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

他于是與沿途三個縣城的農會聯絡過,緊急運送了一批工具,帶人做他們在以往的訓練之中曾經常做的事情。

他們開始挖溝渠。

挖溝,是兵士們過去訓練的一環,也是秦王政給兵士們制定的任務之一。

——秦國不能有可以光吃飯不干活的人。

兵士們訓練時候是不打仗的,但他們的飯吃的很好,很飽,這不行,所以過去的訓練之中,秦王政特地的發過喻令,兵士們在訓練時候要加上修路、挖溝這兩項。

修路是為交通,挖溝主要是在農田的地頭挖溝,一則蓄水,二是排水。

這樣的體力工作,對于一般的老者、婦人是很繁重的,但是對于吃飽喝足,營養充沛、精力旺盛無處發泄的兵士們,又格外簡單。

所以以前的訓練之中,王翦也會讓他們修路、挖溝。

如今這大雨之中,戴了六七斤重的斗笠簑衣,兵士們挖溝倒是十分輕松,只是這樣靡費眾多。

食料、取暖的熱水、鞋子這些,都是消耗很嚴重的。

不過還好,如今的秦國,扛得住這樣的消耗。

王翦緊急調集了附近的五個縣城之中的物料,供給五千人,還是比較輕松。

就是後續這部分報銷可能會讓咸陽那邊頭疼一下。

不過讓兵士們動作起來,沒有時間因為不詳的兆頭而堆積負面情緒,王翦覺得這事情很值得。

做起熟悉的工作,體力勞動之下,兵士們找到了日常所熟悉的節奏,于是因為出征遇到大雨、道路毀壞而產生的負面情緒在此時消泯。

他們似乎找到了什麼正確的,支撐著自己內心的東西。

——修路是為自己人做貢獻的,是秦王政陛下所提倡的,是正義的事情。

那麼與此相關,出征,必然也會是如此!

我正,則無不正。

兵士們在苦雨之中唱起歌謠。

陳矩沿途遇到這些在大雨之中唱這歌謠興挖溝渠的人時候,覺得很熟悉。

他覺得這些人是正在接受訓練的兵士。

這樣的事情,在陳矩的認知里面,是只有一個人會做的。

這使他想起了遠在數年之前的過往。

「弟兄,你們是陛下派來的兵士吧?」陳矩對著一名穿戴斗笠簑衣的丈夫吼問道︰「何時來此的?」

雉听到陳矩的聲音,停下動作,扶著斗笠抬頭看陳矩和一齊的韓非︰「你說啥?」

陳矩走近一些,攤開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敵意,又大聲吼問︰「你們是正在經受王翦王都尉訓練的兵士吧?」

「是啊。」雉听清了這句話,同樣吼道︰「不過我們不是正在經受訓練,王翦將軍也不是都尉。」

「我們是要出征的,但是雨太大,道路毀壞,我們所以在這里挖溝。」雉叫著︰「你是本縣人嗎?」

「我是秦王陛下親命的安路縣,也就是如今的麻縣農會會長的貼身侍衛,爵公大夫、是以前王翦將軍部下的兵士,名叫陳矩,因受麻縣農會會長李斯的命,前往送信,如今道遇大雨,雨傘被沖壞,想要到軍中借兩副雨具,你能帶我去嗎?」

雉抬頭看了一眼陳矩手里的破傘和他身後同樣撐著破傘的韓非,點了點頭︰「那你去吧,正東而行,二里外的高地之上,我們如今在那里駐扎,我還要挖溝,就不給你們帶路了。」

「好,多謝了。」陳矩吼叫著。

雨聲蓋住人聲。

雉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觀望好一會兒,才繼續干活。

韓非跟著陳矩,兩人撐著破傘,慢慢挪動著。

他還是有些困惑︰「那,出征,兵士,為何,要做,這些,事情?」

「以前我們就做這樣的事情的。」陳矩沒有太在意韓非的身份。

「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陳矩坦然回答︰「不知道,但這是陛下要我們做的,而且做了之後莊稼收成好了、路好走了,至于為什麼要做,我們是不考慮那些的。」

大雨滂沱。

韓非靜默地跟著。

二里多路,兩人很快來到秦軍營帳處。

秦軍是設有關卡和守衛的,不過陳矩表明身份,守衛也就放行了。

守備,很松懈。

這是韓非所能看到的。

陳矩先是帶著韓非見到了王翦。

這位率軍出征的將軍此時正罵罵咧咧地跟著在切菜準備做飯。

「這見鬼的天時,怎麼就偏偏這時候下了雨呢?就不能等我們打完仗回來再下?」

「娘的!」

「真的,太一他娘與我纏綿時刻可不是這樣的。」

「我……」

「都尉,少罵兩句吧。」陳矩走進來,看到王翦一如既往拿著刀子砍骨頭,感到很是溫馨。

這樣的軍旅,這樣的場景,曾是他夢寐以求的了。

王翦听見熟悉的聲音,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抬頭看來,正看到陳矩與韓非。

王翦驚喜叫著︰「陳矩!你怎在此?」

「我是麻縣農會會長李斯的貼身侍衛嘛!」陳矩笑著與舊友寒暄。

「小月,小月!」王翦高聲喊人︰「齒月,趕快,拿酒拿肉,陳矩來了,拿酒拿肉!」

「陳矩啊陳矩!」王翦很開心︰「沒有你之後,軍中就再沒有人能與我一齊對飲了,你今日來,我們無論如何也要一齊痛飲一番!」

王翦說著,放下了手中刀子,在陳矩濕漉漉的衣服上擦手︰「你怎會來我這里?是受命來運送物資的嗎?」

「是來借雨具的。」陳矩嘆氣︰「這里距離麻縣還有三十里路,我們雨傘壞掉了,不好走的。」

王翦抬眼看了一眼透明人一樣的韓非︰「這是誰人?」

「韓人非,字無定,拜見將軍。」韓非以貴族禮對王翦。

王翦挑眉,語調怪異︰「韓人?」

「是麻縣李斯李會長的熟人,來求官的。」陳矩補充說道。

「原來如此。」王翦頷首︰「先留下吃頓飯吧,雨小一些,你們再走。」

韓非心頭一跳。

陳矩奇怪看一眼王翦,沒有理會韓非的反應,而是點頭︰「也好,雨太大,路不好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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